刘柔不是生下来就妥协的怂蛋。
她从小性格要强,是周听肆认识的人里最要强的人,她家条件相对好一点,在周听肆吃苹果都是奢侈的时候,他们家会经常出现各种零食。
刘柔每次都因为偏心的家长多给弟弟分一点零食而吵架,她弟弟是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人,刘柔也不惯着她,两姐弟经常打架,大人让她让她弟弟,她从来都是当耳旁风。
有一次她弟弟惹她,两姐弟越吵越凶,弟弟泼了她一身水,刘柔当着家长的面把得意洋洋的弟弟拖到门口的大水坑,那大水坑前几天下雨积蓄了水,刘柔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结果鸡飞狗跳,刘柔挨了一顿揍,气不过离家出走,周听肆跟着她,两个人还迷了路。
可这么多年,周听肆记得的,还是她笑得手舞足蹈跟周听肆得意,她一脚就把她弟弟踹进了水坑。
“让他泼我,我难道是好惹的!”
那天夜色浓稠如墨,她们迷了路,一会害怕的哭一会得意地笑。
后来恐惧打败了胜利,她们沿着看不见的道路往前摸索,再后来,她们在眼泪婆娑里看到了刘见农。
直到今天周听肆印象深刻的还是刘柔的胜利,可她呢。
周听肆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更记得胜利的自己,还是救星一样从天而降的刘见农。
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黑夜,同样的她们站在路口。
当年,她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现在,她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
周听肆饿了一天,脚也崴了,腿也伤痕累累,她很累很麻木,就着雨水一口一口吞面包。
刘柔哭的稀里哗啦。
她握着周听肆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周娣……我真的很羡慕你……我真的……你从小就很厉害,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也能坚持——可我不行,我知道是不对的,可我——对不起……”
周听肆很安静的替她擦眼泪,声音很温柔,“没关系的,只要你幸福——”
刘柔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你知道的,我不会幸福的,杨东跟我爸是一样的,他们重男轻女,他们封建大男子主义,他们窝囊,他们会打我——”
周听肆很冷静看着她。
刘柔的声音在雨里仿佛失了真,“可周娣,我很胆小……”
她很用力的抱住周听肆,仿佛要从这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身上复制她相同的的勇气。
周听肆回抱她。
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从会走路开始就是朋友,可她们仿佛直到现在才挨得这么近。
刘柔松开她,反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半苦的笑容,“好了,快走吧。”
她挣扎着的站起来,然后把周听肆也扶起来,“还能走得动吗?”
周听肆低头看,浑身都湿透了,脚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都是泥巴和雨水,戳开的皮肉和钻心的疼被大雨冲洗地开始麻木。
她点点头,“走。”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只要到了镇上,就能够搭车离开。
只要……
不知道走了多久,野草半人高的小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有不明显的灯光。
她们俩相互对视,连呼吸都放轻了。
前方的灯火闪过,有汽车声。
两个人狂喜,有汽车声说明已经快到了!
她们费力扒开野草钻出来,然后愣在了原地。
眼前是豁然开朗的国道。
还有沉默的身影。
刘见农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撑着黑色的伞,嘴唇抿的发白,眼神空洞,可看过去,能看到暗流在痛苦地挣扎。
刘柔下意识挡在周听肆跟前,满脸戒备,“刘见农,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回过头对周听肆说,“你快走!”
周听肆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刘见农今天执意要拦她,她今天走不了。
刘见农猜到他们会从这里逃走,可他却没要告诉家里人。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等他们。
周听肆很安静的看着刘见农。
很奇怪,这一幕让她顿时想起来小时候,她和刘柔也是这样。相互搀着从不知名的小道跑出来,然后就遇到了刘见农。
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再一次站在了相同的地方。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们看到刘见农都如同看到救星降临喜极而泣。
而如今她们看到刘见农却如同看到了刽子手。
刘见农沉默着走过来,把伞举到她们头顶,风雨顿时被隔绝在伞外,可刘柔却下意识的拉着周听肆往后退。
这一幕刺痛了刘见农。
他沉默着把伞塞到了刘柔手里,然后退到了伞外。
刘见农说,“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我没想过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周娣,我只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当时我爸说……他们说把你绑了,让我……生米煮成熟饭,你就跑不了了……我真的没想过的——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这种事犯法,我劝了他们,但是他们不听——”
刘见农表情很痛苦,“对不起……”
他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可同时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人。
没有道德没关系,道德绑架没关系,可杀人犯法强迫妇女是法律红线。
他不敢。
大雨很快浸透了他,连带着那些失控的懊悔。
周听肆已经很累了,“你在这里就是要说这些吗?如果是的话,你说完了,我要走了。”
周听肆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他们从小到大的情分早就已经没了。
刘见农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还没等周听肆挣脱,刘柔很快扯断了他的纠缠,把周听肆挡在身后,“你想干嘛!”
刘见农没理她,只看着周听肆,“周娣,事情到今天这个份上,你后悔吗?我是有问题,可你呢?如果你早一点妥协,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
周听肆直勾勾得盯着他,“妥协?妥协什么,跟你在一起吗?刘见农,我不后悔,即使我会死在这里,即使我家破人亡,我都不后悔我曾经做过的一切。”
刘见农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
周听肆说,“是。”
这一个字彻底粉碎了刘见农所有的妄想。
他眼眶立竿见影的发红,握着周听肆的手无意识加大力气,周听肆很疼,可她却没有动。
他们在大雨中对峙,周听肆是个不容易被讨好也不会被吓到的狠心人,刘见农一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从来不曾有过拥有他的机会。
都是别人的哄笑给的错觉。
他在家人长久的吹捧下飘然膨胀,可周听肆却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丧失自我。
他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雨打在脸上生疼。
远处隐约的声音唤醒了刘见农,他终于松开了手。
“你走吧。”
刘见农声音都是哑的,他看着远处的火光说,“周娣,跑吧。”
如同你过去那样
坚定的
继续跑吧
大雨中的烛火和声音是深渊,会要了周听肆的命。
刘柔也不含糊,赶紧搀扶着周听肆往国道上跑,刘见农一把拉住她,“你也要跟她一起走吗?”
刘柔不解回过头,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村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如果她跟着周听肆一起走了,那她就再也不能回家了。
刘柔在犹豫。
她曾经是个勇士,可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听肆默默松开了她的手,用尽全部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后面的烛火和声音越来越近。
周听肆听到背后刘见农和刘柔跟那些人编着模糊的谎话,听到父母大声在喊她的名字,听到妈妈在哭,听到往日那些慈善的长辈在骂她。
她没有力气回头。浑身都仿佛散架了一样,腿上胳膊上的疼痛已经都麻木了,背后那些声音慢慢变得模糊,可她只能很麻木的往前爬。
她再次钻入了野草里。
刘见农和刘柔替她掩盖了行踪,争取了时间,她躲在国道旁边的野草堆里喘气。
等休息够了,她才费力从半人高的野草里钻出来。
国道上有模糊的汽笛声。
周听肆心也跟着跳动。
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远光灯汽笛声,让她想起城市的气息,那是新时代给予的安全感。
她在汽车靠近时大声呼救。
黑色卡宴在大雨中急刹。
周听肆抹了一把脸,在主人下车之前尽可能整理好表情,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笑容牵扯着疼痛的神经,她费尽全力也只能露出浅笑。
裴泊舟从车里钻出来,在周听肆开口之前抱住了他。
飞快的心跳声,还有温暖的胸膛。
好暖和啊……
周听肆已经没有力气惊讶裴泊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认识的朋友,这个念头让周听肆省掉了祈求帮助的需要。
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松下来。
周听肆什么也不记得了。
所以她也没看到裴泊舟颤抖的手,没看到他抱着她上了车,没看到他在雨夜中把车开出了杀意。
周听肆太累了,她只是需要一个干净的,温暖的地方。
……
等周听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陌生的房间。
很繁华的房间,蓝色的棉被,窗户开着,外面还滴滴答答下着小雨。
周听肆稍微动了动,浑身都钻心的疼。
她轻微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桌面没有手机,只有一张字条。
“在我家,别担心。”
落款是裴泊舟。
危险解除。
周听肆松懈下来。
她望着窗外的大树发呆,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场景很快就浮现出来。
记忆的最后是裴泊舟从车里下来。
她晕倒在他的怀里。
周听肆重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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