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有些寒冷，即便已经立春很久，气温依旧偏低。
余知弦坐在广场台阶上，微低着头，盯着自己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发神。大概是他的外貌太具欺骗性，几分钟内已经有三拨人来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助了。
在第四拨人即将到来之前，他的同伴终于回来了。
相月小跑着来到余知弦身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塞进他手里：“来，快暖暖。”
热量从指间源源不断的传出，渐渐辐射到整个身体。余知弦像是从冬眠中醒来，动作迟缓地抬起头。他眯了眯眼，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回来了啊。”
“嗯，我回来了。”
相月顺着余知弦的话回答，在他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像是寒风中相互取暖的小动物。
安静了一会儿，相月低声问道：“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去参加周莉的生日聚会了吧？怎么自己在这里？”
“唔。”
余知弦咬了一口吸管，发出一声语意不明的轻哼，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是低血糖犯了的缘故，他头晕的厉害，迷迷糊糊不知道做什么，只想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周围没有床，但这并不影响。他身体歪了歪，软绵绵地往旁边倒去，一头靠在了相月的肩上。
令人不愉的梦境，与他格格不入的生日聚会，还有突然碰见的本世界任务对象，一连串画面交织在一起，不断挤占着余知弦的大脑。
心里的烦闷促使他做点什么。
他微微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问道：“相月，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许成印□□运动的源头是我家里找了学校呢？”
未等人回到，他又问：“相月，许成印他们揍你的那次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群人为什么打你？”
“你身上有时候会带伤，真的是在外面打架造成的么？”
“你今天到这里做什么？”
…
余知弦好像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机械地不停提问，甚至某些问题有点冒犯。他帮过相月的忙，但从未探究过这人的过去，因为他不在意。
其实现在他也不算在意，只是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平复内心的躁动。
突然被人贴住的相月原本身体都僵硬了，但在听见身边的人连珠炮式的问题后又放松下来。他调整动作，让身上的人靠得更舒服些，默默听着对方乱七八糟的问题。等人渐渐安静下来，他组织语言，按着提问顺序一个接一个回复。
“第一个问题。校长整顿校风是为了学校，不存在谁是源头的问题。他们缠上我的原因是我告了状，与你无关。”
“第二个问题。原因之一是许成印他们人多，而且都是打架老手，我打不过，反抗可能受伤更重。二是我惹不起他，让他们出口气别再纠缠，以后好过点。”
“第三个问题。当时我身上的伤基本不是他们打的，只是意外撞见他们抽烟被缠住了，为了脱身装被打废了。”
“第四个问题。不是。”
“第五个问题。我在这附近的奶茶店兼职。”
…
一直念到“第二十七个问题”，相月轻笑一声：“回答完毕，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余知弦眨眨眼，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认真的回答。他都没数过自己问了多少个问题，对方居然全记住了。
他不自觉感慨一句：“你记性真好。”
说出这句话，余知弦突然想起来，相月的成绩很好。
高中考试很多，开学不到两个月已经考了很多次。他借口身体不好一次都没参加，倒是听过班里同学经常谈论，相月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想想也是，他们学校是私立学校，学费不低，以相月的家庭条件，能进学校读书肯定是因为成绩好。
成绩啊…
余知弦联想到了自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好学生。由于身体原因，他在本源世界没正经上过学，后来进入小世界倒是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但身份都不再是学生。
在他沉默的时候，相月主动开口：“既然你没有问题了，礼尚往来，现在该我提问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你的梦想是什么？”
“啊？”
没想到话题居然如此青春正能量，余知弦愣了一下。他动了动脑袋，转头看向身边之人。角度原因，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一定无比正经。
没听见回答，相月也没追问。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已经黑透了的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居然有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光线微弱，忽明忽暗，但仍旧倔强的彰显着存在感，用尽全力发光发亮。
他盯着那些被巨大黑夜笼罩的光点，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我想考个好大学，然后离开这里。最好选个赚钱的专业，毕业就能养活自己。你呢？”
等了好一会儿，久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了，他听见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
“没有。硬要说的话，得过且过吧。”
余知弦觉得自己不适合讨论梦想这种的东西。他小时候曾有过很多梦想，当超人打小怪兽，在最高峰上养山羊，以及去海里造城堡，但后来这些梦想通通消散，变为简单的两个字——活着。
但如此简单的梦想还是没能实现，坚持了好几年，最终他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后来他遇到系统，梦想变成“成为优秀的任务者”，可惜这个梦想还没开始就碎了。
现在的他觉得梦想好遥远，连这个词都觉得虚幻。回想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经历，几乎每一天都在摆烂，说句得过且过再合适不过。
他神情恹恹，捏住奶茶杯的手紧了紧，纸质的杯子承受不住变了形，杯盖“砰”的一下被挤压出去，掉落在地上。
余知弦如梦初醒，弯下腰想要捡起地上的垃圾。手还没碰到，连同手里的空杯就被一起拿走。他看着相月离开又回来，然后冲他伸出手：“要一起去走走么？”
邀请他的人面无表情，那双比大部分人颜色更黑的眼瞳看上去深沉无比，像是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里面的神情。但他莫名觉得，那双眼睛中的神情一定很认真。
鬼使神差的，他将手递了出去。
相月的皮肤有点粗糙，指腹上全是粗糙的老茧，但温度很高，像是个小火炉。他手臂用力，将余知弦一把拉了起来，牵着人沿着公路一路向前。
走了一阵，发现身边的人乖巧跟在身边后，相月才松开手。他指着周围的店铺，开始一个个介绍。
“那家烤肉饭味道不错，但是卫生不太好，老板经常不洗手。”
“那边的餐馆又贵又不好吃，不过听说老板家有背景，能拉到客，生意也还不错。”
“那边那家甜品店的小姐姐心善，经常喂流浪小动物，还会把剩下的甜品打包送人。”
…
虽然无人回应，但相月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找着话题。走着走着，他们走到一条河边。
河道很宽，水位比往常低很多，有些地方露出底下的河床。河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
他指着河对面道：“我家在那边。”
余知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河对岸是一群低矮的房屋，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个地方有灯光。和他们周围的高楼大厦及绚丽的灯光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他眯了眯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惜那里太黑了，模糊的轮廓被黑夜包裹，融化在黑暗里。
相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喜欢那里，从小都不喜欢。有人骂我心比天高，但我不在意，我就想离开那儿。有时候我也觉得挺累的，但一想到以后能开始新生活就又有了动力。只要我还活着，一切皆有可能，你说是吧？”
听见这话，余知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他哭笑不得：“我今天来这边是为了参加周莉的生日聚会，提前出来正好遇到你。我只是心情有点不好，并不是…”
他想起之前对方曾误会过自己要跳楼，但解释了一半以后又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干脆闭紧了嘴巴。
或许别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是他脑补过度了。
“是这样啊。”
相月语气里听不出情感变化，他抬头望着天空，天幕中出现了更多的小光点，一闪一闪的。余知弦也跟着抬头，望着难得一遇的星空。
他们吹着河风，望着星星，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相月问：“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应该吧。”余知弦淡淡答到。
虽然没法变成笑容满面的开朗少年，但他的心情确实好了一点。他看向身边的人，笃定道：“相月，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我也觉得。”
相月笑起来，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眼中像是有光。他沉吟一下，故作深沉地说：“既然你说我的梦想会实现，那我也祝福你的梦想会实现吧。”
“你都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那就先来一个暂时的？”
难得见到相月这么活泼的时候，余知弦轻笑一声，似乎被带动一点。他举起手晃了晃，头顶的星星被遮住又露出来，似是呓语：“那就暂时梦想摘颗星星吧。”
身旁的人动了动，小小的回应了一声。声音太小，在出口的瞬间又消散在风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听见相月说：
“好，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