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余知弦被人叫出教室,说是有人找。
是个男生,微胖,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有些幼态,很像家里长辈们喜欢的模样。
听见他的问话,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周弼,是高二的。”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脸颊微红:“我们其实见过的。”
余知弦眼神微眯,记忆库迅速和眼前的人匹配,但半天没找到对应的脸。
还是相月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是那个时候周文身边的人?”
周弼眼神一亮,但下一秒又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回到:“对,是我。”
听着两人加密似的通话,余知弦眼中疑问更深。他看向相月,对方朝他做了个口型,无声说到“绿毛”。
此话一出,余知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来。
刚来学校的时候他遇到一群想欺负他的不良少年,领头的那个就是绿毛,所以那人的真名是叫周文么?
当初他吐血后,周文就被学校劝退。可能是那堆血威力太大,对方居然直接改邪归正,还专门请人给他带过道歉信,说是以后在新学校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之后余知弦就对那群人全没放在心上。他对周文身边的人印象不深,只记得那群人都打扮的奇奇怪怪,发色没一个正常的,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老实敦厚的小胖子居然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不过如今过了一学期,周文的小弟怎么突然找上他了?
周弼见面前的人不说话,解释道:“那个,我没有恶意的,我找你是真的有事。”
他手心出了一层汗,吞吞吐吐道:“我之前就是觉得他们很帅,才跟着那些人玩的,我就是跟着他们学抽烟而已,没干过坏事。当时我就是吓到了,我…”
想到自己丢下受伤的人逃走,周弼说不下去了。虽然他从没想过伤害别人,也没有对余知弦动手,但他事前没有阻止,事后没有补救,怎么都算不上无辜。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这声音让周弼想起自己的真实目的。他以前做错了事,这次却为时不晚。他赶紧道:“我听见许成印和人说要教训你!”
他们说话的地方就是教室门口,这一嗓子直接让附近的人都听见。坐在靠窗位置的同学站起身,扒在窗户边上惊讶道:“你说真的啊?不是说许成印最近沉迷学习么,怎么又要闹幺蛾子?”
被人质疑,周弼有些慌乱,重复道:“我亲耳听见了的,真的,没骗人。”
不过这事确实没发生,也没其他证据,他没再多说,只提醒道:“你小心点吧,最近都不要落单,要是许成印找你,千万别理他。”
课间就十分钟,周弼说完就赶紧离开。听见他说话的同学们义愤填膺:“搞毛啊,许成印有病么?你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就这样,真当自己是皇帝啊!”
“以前我还觉得他虽然脾气差了点,但还挺讲义气,有点小帅。现在一看,这不神经病么!过去我真是眼瞎了!”
“也可能只是口嗨?不过还是小心点吧,听说他打架挺狠的,还把人揍进过医院。”
…
怕大家越说越严重,最后变成乱七八糟的谣言,余知弦赶紧打断:“没影的事,不用担心。”
同学们还想说什么,相月道:“我会跟着他的。”
自从上学期去相月家送过东西,了解到相月的真实情况后,班长潘松善心爆发,不仅和他关系变好很多,还主动帮忙拉进他和班里同学的关系。
前有余知弦让同学们对相月态度破冰,后有潘松帮忙穿针引线,加上相月本身的沉稳性格和学霸光环,大家对他的疏远渐渐消失。
大家关系好起来,也都认同一件事——相月一定会照顾好余知弦。
他一发话,那些担忧的声音就消失了。
对此,余知弦十分不理解。
作为经历过很多世界的任务者,他应该才是成熟可靠令人信任的那一个,但无论是班里的同学还是他的家人都对他不放心。可只要有相月在,他们又都能安下心,像是这人身上有什么魔力似的。
余知弦认真观察相月。
没了拖后腿的亲戚,对方这几个月过得很好。不会被莫名其妙家暴,也不会被抢走口粮,整个人换发出勃勃生机。身上长了些肉,不再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连发丝都有了光泽。
大概是天天都待在一起,这些微小的变化没有引起余知弦的注意。这次突然想起,他才惊讶地发现:“相月,你长高了。”
他抬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自从相崇消失后,相月就迎来了新的生活。他不用拿出大部分补助去稳住那位贪婪的血亲,再加上自己兼职的钱,用作日常开销足够了。伙食跟上来,还有余知弦的友情投喂,身体开始飞速发育。
初遇的时候他比余知弦矮了半个头,现在却只矮了五六公分,身体也壮实不少。
被小伙伴发现长高了,相月的心底升出一股喜悦。像是一朵小小的花,推开泥土一点一点冒出来。他笑着回到:“嗯,我长高了,以后还会长的。”
长得很高很壮,然后保护你。
最后的话相月没说出来,他拉下头顶的那只手,轻轻握住。手的主人很乖,一点没有反抗。他悄悄捏了捏,手的主人依旧没有将手抽出去,只是微微歪着头问:“怎么了?”
相月的动作更加大胆。
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余知弦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这动作让余知弦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不就是被摸了下头么,一定要摸回来?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他觉得一定要“报复”回来的相月有些孩子气,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不肯服输,一定要当“爸爸”的样子,比平时更加活泼。
余知弦笑了起来,唇角带上弧度,眉眼弯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好似闪烁着跃动的流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相月的心颤了一下,呼吸急促几分。心底像是升起一团火,火苗越烧越旺,好似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燃。那团火中好像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靠近他,再靠近一点。
“不是摸回去,只是想比比我们还差多少。”
相月收回手,将心里奇怪的声音屏蔽掉。他告诉自己,已经靠近很多了。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难道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害怕寂寞没有安全感的那种?
相月头一次怀疑过去的自我认知。为了消除心底奇怪的感觉,他问道:“余知弦,我们是朋友么?”
听见这个问题,余知弦愣了一下。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他大概会否认,毕竟那时候的他打算水泥封心,和谁都不扯上关系。
但可能是这次系统下线久了,他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眼神温和,认真道:“是的,我们是朋友。”
相月的心又颤了颤。
他深呼吸,低声重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
余知弦没把周弼的通风报信放在心上,他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度过一天的学习生活,却在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被出现在校门口的两个保镖拦住。
沉默地让保镖跟在身边,直到返回住处,他才开口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余知弦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平静的,像是一汪泉水,再冷淡也不会给人带来压力。但此刻的他周身气场变化,变成暗流涌动的海面,即便看起来依旧平静,却能让人读出表面之下的波涛汹涌,不自觉心头发寒。
但下一秒,那些让人背脊生寒的冷气又全部消失,忽如春风拂过,像是之前那恐怖的气压从来都不存在。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睫微垂,像是柔软可爱的小动物。他问:“相月,你是为了我么?”
相月抓住书包带子的手指握紧,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有些发白。他不说话,像是做错事请的孩子,低头站在一边。
余知弦放缓声音,再次发问:“你是因为我才联系我家里,让他们派人来保护我么?”
他笑了起来,笑得很甜,从未有过的甜。
他突然有点生气。
不过他一点不着急,静静等待相月的回答。
说起来,这种事情他遇到过很多次。过去做任务的时候,任务对象也时常这样,然后说“我都是为了你”。
所以他必须吃下不喜欢的食物,必须穿上不喜欢的衣服,必须忍受不喜欢的“朋友”,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笑容更大,轻声道:“相月,你是为了我么?”
相月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巨大的手攥起来,捏的他生疼。他声音沙哑:“别这样。”
“什么?”
“我说——”相月加大声音,“别笑了。”
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快于思维,丢下碍事的书包,径直将面前的人扑倒。
砰!
两个人一起摔在柔软的沙发上,相月压在余知弦身上,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他埋在余知弦的肩膀,闷闷道:“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自己。”
两句话,余知弦笑容收敛,眼中是化不开的疑惑:“哎?”
相月双手收紧,像是暑假里的某一天一样,将怀里的人搂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害怕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所以我打电话给余知淮,向他借了人。”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家里,但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怕真的出事。”
相月想起刚认识余知弦的时候。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人像是空心娃娃,站在悬崖边上,风轻轻一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即便脆弱成那样,这个人还是三番五次帮助了他。明明自己都摇摇欲坠,却想拉他一把。
最初他是感恩,所以竭尽所能地照顾这个人,但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带着多少情绪。或许有对恩人的感激,或许有对朋友的情义,或许还有点其他什么,他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冷静的思考最佳方案,他的心乱了。
他说:“对不起。但是──”
“余知弦,你可不可以爱惜自己一点。”
不要随随便便踩进陷阱,不要毫无防护直面危险,不要无所顾忌忽略危机。
“请不要把生命当做可以随意舍弃的东西。”
余知弦觉得颈边有些湿润,他不知道是相月哭了,还是他们贴得太紧,对方呼出的气造成的错觉。
但他清醒了,从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邪火里。
他抓住相月的衣摆,缓缓闭上眼睛。
像是暑假里的某一天,他靠在相月的怀里,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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