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寻，26岁，省重点师范大学毕业，本科会计学专业，两年制造企业财务工作经验，会使用SAP系统，倒是很符合我们的用人条件。”

人事主管将手里的简历浏览一遍，然后看向面前的候选人——

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穿着简单的黑西装白衬衫，扎着低马尾，鼻梁上压着厚重的黑框眼睛，一双不太精明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室。

“只是你这，空窗期竟然长达一年……”人事主管面露难色，“可以问一下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吗？”

温寻清了一下嗓子，不假思索地说道：“用了一年时间去创业，尝试自由职业。”

“那为什么现在又选择来上班的呢？”

“自由职业失败了，我需要用钱。”

人事主管微微点头：“自由职业确实能赚钱，但是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就是个奢望。你一个小姑娘还是踏踏实实的，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比较好。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

“嗯，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近两年不会考虑婚姻问题。”

“啊？”主管抬起头，惊讶了一下，“家里不会催吗？”

“单亲家庭，我妈妈怕我嫁人了留她一个人。”温寻微笑道。

“那可真是……”主管没忍住，差点把奇葩二字说出来，“咳，是个好妈妈。”

“谢谢，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温寻已经给对方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接下来的一两年她不会因为婚假和产假缺席公司事务。

“嗯，其他没什么问题了，我就是大概了解一下，因为你的简历是总部那边推荐过来的，所以基地这边会核查一遍，这边早八点半晚五点半，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双休，试用期4k，五险一金正常缴纳，你看可以接受吗？”

“试用期多久？转正后工薪多少呢？”

“试用期一个月，转正后另行谈，一般来说能留下来的都是公司人才，薪酬不会差的。”

一个月的试用期，倒是很短了，温寻思索了一下问道：“五险一金按照最低缴纳？”

“是。”

温寻犹豫说道：“我可以不缴纳吗？”

缴纳完五险一金，她只能到手三千，紧巴巴的。

人事主管愣了一下，说：“不行的，我们是正规公司，都是要按照法定规定去交的。你现在到手工资虽然少一点，但是社保和医保也很重要，我建议还是缴纳。”

“好的，了解了，我听从安排。”

“嗯，我们这里是临时的办公楼，你入职的基地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一会儿你可以坐公司大巴去基地。我已经帮你申请了职工宿舍，到了基地后，去人事部找小许，她会带你过去。”

“好的，谢谢。”温寻站起来，提起旁边的箱子。

“对了，你见过你们财务经理了吧。”

温寻脚步顿住，点头，脑海中闪过在总部面试时匆匆而过的干练女人。

她们俩只对上一眼，她就留下了她。

温寻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处打动了她，但还是很感激这位领导给了她一个机会。

这是温寻面试的第二十家公司，或者准确来说，是第二十一家，总部母公司与这家子公司相隔两百多公里，鞭长莫及，子公司拥有绝大多数话语权，当然除了要投资款的时候。

财务经理平日在总部办公，偶尔会去基地视察，所以温寻在基地还有一位直系领导，也不知道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温寻一边在脑子中回忆各软件搜罗来的入职攻略，一边坐电梯，下了楼，将箱子带到楼外的大巴。

大巴外，还有一些拖着箱子的人，样貌三十岁左右，男人占多数，衣着朴素，低着头刷手机，见她来了，也只是稍稍抬一下头，然后再次低头，微弱的光照着他们疲惫的面庞。

应该都是产线工人，温寻猜测。

上了大巴，工人们下意识为她让出前面的位置，让她挨着司机坐。

温寻看了看自己的西装，没说什么，坐在了前排。

咕噜咕噜，车子发动，后面的高楼大厦慢慢滑远。

车子里很安静，没人说话，偶尔传出一阵强烈律动的短视频背景音乐。

温寻偏了偏头，看着现代建筑逐渐变矮，绿色占满眼帘，红绿灯间隔越来越长，直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出现在不远处，她知道她快到了。

这一片是前年市政府选中的经济开发区，地势平坦，靠近江边河运，为了扩大生产经济，签约了一大批制造业落地，为广大居民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

大巴驶离大路，拐入小路，颠簸了大半个小时后，几栋高出绿化樟树的建筑迎面而来。

“到了。”司机说道。

工人们陆陆续续，有序下车。

门口(没有门的两道栅栏)已经等了两位年轻的姑娘，画着淡妆，打着伞，烈日之下，已经有些汗涔涔。

“都跟我们往前走吧！”

其中一位姑娘嗓门很大，温寻站在最后面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平时没少招待新人，练出来了。

温寻看着施工中的建筑群，再看看地上尘土飞扬，默默地提起自己雪白的箱子。

“厂里的办公楼还在施工，你们先跟我们去宿舍，领取一下马甲和安全帽！”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绕过栅栏走向另外一边。

五月底的天已经非常热了，温寻脱掉外套，感受到背后立刻滚下几颗汗珠子。

她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温和的笑了笑，问道：“打扰了，请问你们那一位姓许呢？”

两人将她上下一大量，脸上立刻露出亲和的笑容，“你找许姐啊！你就是财务部今天要报道的人吗？”

嗓门真是大啊，温寻感觉四周的灰都被震起三尺高。

忽略掉无数上下打量的眼神，温寻点了点头。

“那你等等啊，我给许姐打电话，她来接你，职能部门和一线工人不住一起。”

“好的，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

很快，一位中年妇女找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套崭新的黄色马甲和头盔，在太阳底下，额外的亮眼。

两位小姑娘热情的和她打招呼，然后带着工人再次前进。

主管口中的“小许”，身材微胖，笑容满面，温寻却不敢也叫她小许，便唤了一声：“许主管，麻烦你了。”

“哎呀，叫我许姐就好了。”

“小温呐，来的时候顺利不，没有堵车吧。”小许非常熟络地走上前，领着她走在工人的后面。

温寻摇头：“很顺利，没有堵车。”

“那运气不错呢，有时候我开车回家，走国道，老是被那些大货车堵上。”许姐忍不住吐槽。

温寻回忆了一下，今天一路过来好像并没有遇到几辆大货车。

“我们这里离渡口近，所以出货多，路上大车子也多，你要是自己出门开车玩儿，可得注意哈。”

“谢谢许姐提醒。”

“总部那边已经把基地大致情况和你说了吧。我们这里是去年才动工的新厂，厂房机器都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要正式投产，所以需要大量招人。只不过这行政楼食堂宿舍都还没有好，我们是在场内临时地点办公。在厂外里走动要穿好马甲头盔，注意安全。”

温寻看了看一二十米高的厂房，又看到了黄绿色马甲的同事进进出出，随口问道：“宿舍还没有修好吗？”

“嗯，是租了附近人家的三栋自建房。”

自建房？三栋就够千百号人住吗？温寻狐疑。

又走出几百米，绕过厂房和仓库，温寻看到了许姐口中的“自建房”。

谁家农村自建房建的和写字楼一样，六七层楼那么高啊。

“许姐，这一层楼住多少人啊。”

“工人住的六人间，一层楼六间房，一栋就有六层。职能部门就住四人间，你们住的人少，基本上就是给你们两人住一间。”

“这真是自建房？”

“哈哈，我当时也想问呢，听说是想开酒店的，也不知道为啥没开下去，刚好便宜我们了，直接全部租下来了。等我们自己的宿舍修好，这三栋楼政府应该还是要拆的，房东又能拿一大笔钱。”许姐颇有些感慨，“同人不同命，就这规模，拆迁费下来几辈子花不完吧。”

“政府缺钱，想来不会那么快拆。”

“哈哈也是。”

“我们这里已经算乡下了，虽然偏，但是两公里外是有小区超市和菜场的，不过上下班不方便，住宿舍是最好的选择。”

温寻顿了顿，想说其实自己可以骑电动车。

从小到大，读书都是寄宿学校，上一份工作，自己在外租房，才知道一个人住的快乐。

只不过这次公司开的工资太低，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只有三千，若是再租房，她怕是攒不到钱了。

小许意味不明，“等你忙起来的时候，可能连出去的时间都没有。”

温寻顺势打听：“财务加班很多吗？”

“多啊，你们月初月末，季初季末，年初年末不是加班最多吗？”小许帮她刷开临时宿舍的大门门禁。

很快，一位胖胖的宿管阿姨吸着拖鞋，嗒嗒地跑下楼。

“哎呀，真不好意思，电梯坏了。”宿管阿姨满头大汗，“四楼空着的房间还漏水，找人来修也没修好。”

小许搭话道：“怎么又漏水了？不是才装修好吗？”

宿管阿姨吐槽：“谁知道呢，应该是水管锈了，那水溜黄溜黄的，留下的印子擦都擦不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脏东西，这事儿我已经找你们行政部领导了。”

“工程部那边施工也有问题啊，也不知道验收了没，要赔钱的吧！”说着，小许看了温寻说道，“诺，这位可是财务部的人，你们以后发工资呀，发福利可都得靠她们。”

宿管阿姨立刻堆起笑容，“居然是财务部的领导啊！年纪轻轻真厉害，我肯定给你找个好房间……”

宿管阿姨面露难色：“可是你看仅有的一个空房间现在漏水了，能不能先委屈你和别人挤挤？”

小许皱眉：“只剩下工人的房间？”

六人间只住一个人的话也还好吧，只是……

“只是……”宿管阿姨看向温寻道，“我们这里是24小时工厂，小时工要上12个小时，不分白天黑夜的，领导是只需要白天上班吧，他们可能会打扰你吧。”

温寻摆手：“阿姨，叫我温寻就好，我可不是领导。”

“哎呀，在我们眼里，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都是领导嘞。”宿管阿姨哈哈一笑，“都是有出息的孩子，我给我孩子的目标就是考个好大学，然后坐办公室嘿嘿。”

温寻微笑着，没说话。

小许转过头看向温寻：“那你看要不先挤找旁边的宿舍挤几个晚上？”

宿管阿姨连忙道：“也不挤的，那旁边的四人间就两个人，东西挺少的。等漏水修好了，你再搬回去就行了。”

“好。”温寻点头。

宿管阿姨连忙笑逐颜开：“走走，我给你领床上用品。”

“行，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忙会儿，小温呐，你收拾好，企业微信联系我哈。”许姐交代好，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离开了宿舍。

温寻已经加入了企业微信，只要是同一个公司的人，不需要单独加微信也能找到对方，只是，温寻只知道她姓许，却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

两人走入宿舍楼，来到一楼的第一间大门。

“阿姨，你叫什么名字？”温寻扭头问道。

“啊？罗艳芳，你们是不是有那个什么什么群啊，我看见别人都在用，但是我没有资格进去的。”宿管阿姨低着头，拿出钥匙怼着宿舍仓库的铁门大锁，“你要是想找我，打我电话吧，178××××”

“好。”温寻将电话记下来，“公司一共有三栋宿舍，每栋宿舍都有6层楼，你全部都要管吗？”

“我只管前面这栋，后面俩栋归老李。”

吱嘎，大门打开，一股诡异的味道传过来，温寻一愣，胃里冷不丁地犯恶心。

“哎呀，不好意思，是昨天离职的那些员工退回来的床上用品，我还没有收拾呢。”宿管阿姨连忙不好意思道。

温寻捂住鼻子，不是她娇弱，而是这味道，很像她妈妈的冰箱冷冻层放了好几个月的烂肉，着实令人反胃。

“刚刚那个人没提醒你吧，我看很多住的近的小姑娘，都是自己带床铺来的，领用公司的床上用品，要是没有在公司待够一年，是要扣一千块钱的。”

“嗯？”

“看来真没和你说。”阿姨苦口婆心，“那可是直接扣工资的，别看人家笑嘻嘻的，我告诉你，做人事的心最脏了。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人事部门不干人事。稍微有点不好，就叫你谈话，就要开了你！”

“而且还不给赔偿，还克扣你工资！”

“出门在外，多长点心哦。”阿姨又换上笑眯眯的眼神，“我是看你这丫头长得机灵可爱，才告诉你的。”

温寻微愣，“多谢。”

“嗯嗯，还有哈，平时不是下班时间，不要回宿舍。”

“为什么？”

“看见那门禁处保安亭的保安没，被他看见登记，要扣工资的。”阿姨颇有些意见，“听说扣的钱都给他们保安了……”

温寻想起刚刚进来时，那个对着小许点头哈腰的保安，顿时心中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