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深巷有小肆。
传说,那是为滞留人间的执念所建的避风港。
一
春和日丽,午后阳光正好。
茵陈打开门,眯起眼睛看阳光中飞扬的微尘,笑了笑。
孙姑娘离开后,茵陈和不周留在了灵魂小肆之中,天长日久,倒是越发有了人间的烟火气。
茵陈会做的菜式不多,今日要做的,她却恰好会。
面粉和上玉米油,添入些白糖,做成油酥皮,盖上一层纱布,让它在温暖的角落里发酵。红豆煮开,去皮挤干,做出新鲜的红豆沙,油酥皮分成大小一致的剂子,轻轻擀匀,包上红豆沙,刷上一层蛋液,入炉烘烤,便是红豆酥。
红豆酥出炉的时候,甜腻的香味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门外夕阳西斜,被远处的高楼大厦挡住了大半,只余下一丝暖黄色的光落在门槛上,映出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茵陈一抬眼,只见来人穿着湖蓝色的镶滚对襟褂子,长发简单地梳成髻,拖着一条油亮的发辫,看面容不过二三十岁,一双眸子却通明练达,仿佛能看穿岁月。
她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茵陈把盛着红豆酥的小碟子递给她。
“世事变化真大,多年不来,连这灵魂小肆居然也换了主人?”
茵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了笑:“哪有什么不变的呢?”
女子拈起一块红豆酥,目露回忆之色:“这红豆酥的味道,从来没有变过。”
二
舒玫曾是苏州舒记药堂的大小姐。
时值乱局,战事频频,舒家世代行医,到舒老爷这一代,眼见山河破碎,军阀割据,更有外敌横行,他便毅然弃医从商开了药堂,他有手段、有魄力、为人仗义,在挣得偌大家产的同时,还博了个爱国商人的名头。
舒老爷膝下有一子一女,妻子早逝,他忙于经商也未有过续弦的念头,家中除了几个侍候的下人,便只有子女二人,以及妻子在世时,给大公子定下的童养媳。
舒老爷处理生意一流,家事上却是个十足十的甩手掌柜,舒望和舒玫兄妹俩自幼没受过什么管教,便由着性子长到成年。
等到舒老爷一回头,发现自己堂堂一个爱国商人,家中独子居然染上了大烟这种东西。
舒老爷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幼时学医,做的又是医药生意,对大烟深恶痛绝,可对着儿子痛哭流涕的可怜模样,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童养媳红素,面色平淡地端来热水,帮他擦净糊了一脸的泪水和口水。
还未起身,眼前一晃,啪的一声,继而就是火辣辣的痛。
舒玫一身时下流行的女学生装扮,剪着齐耳短发,站在她的面前,白生生的手指离红素的脸不到两公分:“我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害的?你怎么照顾他的?”
红素木着脸站起来,束手站在一旁。
宽大的对襟褂子挡住了她的身形,只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臂,她平静地看了舒玫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舒望面色痛苦,只说与红素无关,又呜呜咽咽地哭,哭不了一会儿烟瘾又犯了,痛苦得抓挠自己的胸膛。
红素沉默地帮他装好烟袋,轻声道:“老爷,小姐,先出去吧!”
舒老爷恨恨地一顿手杖离开了,舒玫冲上来夺过烟袋一把掼在地上,一脚踩上去,舒望却已经半爬过来想要夺。
舒玫抹了一把眼泪:“哥,你跟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染上这东西?”
“大小姐,别问了,不是你哥的错。”红素蹲下来,从她鞋底下扒出烟袋,用丝帕擦净。
舒玫望着低眉顺眼的红素,心里涌起一阵厌恶,跺了跺脚出了门。
三
舒老爷在祖祠里痛思了三日,再出来时,又恢复成了那个行事果决的商界悍将。
儿子废了,家业总得需要人继承,舒老爷把目光锁在了女儿身上。
舒玫在女子学校念书,近年来西学东渐,那些民主、自由的学说尤其受年轻学生的追捧,舒玫更是其忠实拥趸。
当舒老爷和她谈及家业继承的问题时,她脸色一凛:“父亲,我有自己的理想,我有自己想要从事的事业,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你不能用封建思想来左右我!”
舒老爷手杖重重一顿:“我不是要你来继承家业,我是要为你招婿,我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不!”舒玫的尖叫声让正好走到门外的红素顿了一顿。
“父亲你不能这样,包办婚姻是腐朽的、早就该淘汰的,你不能拿我的婚姻来做筹码!”
舒老爷眉头紧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是读了几本书,读得脑子都不好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心中也有了几个人选,这几日我会去走动走动,早日定下亲事,我也好放心。”
“父亲!”
舒老爷离开了,门口还留了两个仆役看着,不许她离开家门,舒玫一腔怨愤,把自己关在房内,送来的饭菜一口未动。
晚上的时候,红素端着一碟子红豆酥进来了。
“大小姐,多少吃点东西。”红素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事实上,红素在舒家十几年,从来都是这幅淡淡的性子,不怎么笑,也从来不哭。
舒玫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红豆酥的甜香味萦绕在空气里,舒玫闻得有些恶心。
她不爱吃这个,她喜欢精致的红丝绒蛋糕,喜欢柔滑的奶油,喜欢酥香的法棍……但她不喜欢任何中式的点心。
比如说红豆酥,在她的眼里,这东西如同红素一样保守封建,甜甜腻腻的滋味天生只适合于弥漫着腐朽气味的后宅,永远也进不了光鲜的玻璃柜里被人啧啧赞叹。
“你是来劝我的么?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跟你不一样,我知道自由和平等的可贵,我向往着自由,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婚姻交给别人来操纵,纵使是死我也要反抗。”舒玫语速越来越快,透着不耐烦的愤怒,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战士,站在生死攸关的抉择关口,她已经做好了拼尽一切的准备。
红素拈起红豆酥,咬了一口,过了很久,才轻声道:“你总在说自由和平等,可是,你和我是平等的吗?”
舒玫一愣,下意识便要反驳,她和红素怎么可能是平等的,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女性,而红素不过是个后宅里长大的封建小女人。
可是——
舒玫忽然没了话。
红素笑了笑:“没什么平等,大小姐你所要的平等,就是对别人最大的不平等。”
她站起身来,宽松的对襟褂子和襦裙挡住了她原本玲珑有致的身躯,可她尽力地挺直着腰背,像一方牌坊。
舒玫这才想起来,谈什么婚姻自由,红素的婚姻在她六岁被卖进舒家那年就定了,哪怕舒望已经是个废人,她也不可能嫁给别人 。
凌晨时分,舒玫被胃里灼烧的饥饿感唤醒,她终于败下阵来,把手伸向了那一碟冷透的红豆酥。
窗户纸上映出火光,门外远远地传来喧嚣声。
红素哐当一声推开门,面容惨白。
“老爷没了。”
三
舒老爷是被亲日派的杀手暗杀的,前些日子,舒老爷送了一批药去北方,包括了不少市面上有价无市的盘尼西林,惹怒了日本人,招来了暗杀。
亲事办不成了,白事却还得办。
舒玫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双目空洞地跪在舒老爷的棺材旁。
红素打理了一应事务,把瘦得眼窝深陷走路打飘的舒望打发出来,守在堂前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树倒猢狲散,舒记药堂的生意一夜之间四分五裂,只剩下舒老爷起家时的那一家老药堂。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当夜,舒家大宅灯火通明,灵堂里燃着无数烛火,舒玫跪在一侧面容灰败,舒望体力不支坐在地上烧纸,不时发出几声咳嗽,红素面无表情跪在舒玫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夜时分,舒望听着外面的动静,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窝里迸出亮光。
他脚步虚浮地走进内堂,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看了一眼妹妹,交给了红素。
“以后,舒家靠你了。”
红素抬头看他,笑了笑:“好。”
舒望带了两把枪就出去了,门外,是对舒家心怀不轨的魑魅魍魉,今夜,他会用自己的命来了结这些人和舒家的仇怨。
以及和他舒望的仇恨。
红素接替了舒望烧纸钱的工作,一边烧,一边低语:“舒望他是被人害的,那些人从前对付不了老爷,便千方百计地对他下手,逼他沾上了烟瘾,他没办法。”
“你总在学堂里,不了解家里的难处,爱国商人,说起来好听,树敌多少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能去谈论什么自由平等,是因为你的父兄帮你挡住了那些不自由、不平等。”
“你没吃过苦,也不知道什么是命,可是从今往后,你得知道,你的命,就是替你父兄活下去。”
舒玫愣愣地听着,一声不吭,直到外面的枪声响起来,她才如梦初醒流下泪来。
红素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别哭,至少别哭出声,让你哥走得放心一些。”
舒玫呜呜咽咽地不知在点头还是摇头,蓦地身子一僵,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的脖颈上,一滴又一滴。
四
办完舒老爷和舒望的后事,红素带着舒玫住进了仅剩的那家药堂。药堂里都是老人,是早年受过舒老爷恩惠在此养老的,舒家什么都没了,只有这家赚不了几个钱的药堂给她们二人遮风挡雨。
舒望给红素留下了些钱,足够她和舒玫衣食无忧地过好下半辈子,可是红素记着,舒望说的是,舒家以后靠她了,而不是舒玫以后靠她了。
她顾不上舒玫那点伤春悲秋的学生情怀,一个人顺着舒望留给她的账本理清脉络。
这世道上独木难支,想要东山再起,没个依靠总是举步维艰,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舒老爷生前的老友庞老爷还可一试。
庞老爷做事圆滑,家底深厚,做的是丝绸染坊的生意,在苏州商界颇有些话语权。最主要的是,他和日本人之间绝无瓜葛。
那一天,红素怯生生地在庞府外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有人来领她进了后院,不到一刻钟,她就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一头撞在等在门外的舒玫身上。
舒玫吓坏了,抹着眼泪问她怎么了,她却咬破了嘴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说什么呢,那些腌臜事,说出来都脏了她的口。原来这世上,交情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舒家败了,就没交情可谈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回走,天黑了,舒玫紧攥着红素的手瑟瑟发抖,穿过幽暗的巷子,可以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红素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幽幽地发亮。
回到家,她一头扎进房间,扯开精致的盘扣,褪下繁复的衣裙,长发披散下来,一直垂落到后腰。
她赤身**地站在落地镜前,一语不发。
“你做什么?”舒玫站在门口,惊恐地望着她。
红素扭过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你说,我这具身子美吗?”
洁白的**凹凸有致,在微黄的灯光下几乎泛出光芒来,舒玫别过脸,不知为何,竟觉得羞愤难当。
次日,红素换下对襟褂子,穿上旗袍,涂脂抹粉,在新式的理发店里烫上一头卷发,风情万种地再一次站在庞府的门外,这一次,她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半个月后,新的药堂开张剪彩,姑苏商界默认了舒家还占有一席之地,掌舵的是舒家少奶奶,舒红素。
五
舒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红素的应酬总是很多,经常到深夜才一身酒气地回来。
舒玫已经很久不谈什么自由平等的鬼话了,她开始学着看账本,辨识药材,甚至学着与人讨价还价。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红素晚归的时候,总能等到一碟热乎乎的红豆酥和一碗醒酒汤。红素爱吃红豆酥,打小就喜欢,可是舒家败落之后,她却再也没吃过。
她总是在优雅地品洋酒、吃西餐、出没于各种**,游刃有余地对付那些红着眼睛的男人,她风情万种,是风月场艳名远扬的红粉佳人,是和庞老板有着暧昧关系的女商人,是舒家这一代的掌舵少奶奶,却唯独不再是那个穿着对襟褂子躲在后宅里的童养媳。
胃里是满满当当的酒液,她吐得撕心裂肺,像一个灌满了苦水的破口袋,无人问津地躺在精致的欧式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伸出手,攥住一枚红豆酥,微微的温热从她的掌心蔓延到胃里,她机械地咀嚼着,感觉自己又慢慢活了过来。
“舒玫。”她闭上眼睛,轻声呢喃。
舒玫却总在躲着她。
有一日深夜,红素难得没有喝醉,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开车送她回来。他带着白手套,将她扶下车,在她涂着丹蔻的手指上浅浅一吻,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有种得体的亲昵。
红素缩回手,颔首告别,却被男人拦在门口。
“红素小姐,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你应该叫我舒太太。”
“舒先生都不在了,甚至,连庞老爷都不在了,您还在坚持什么呢?您是个聪明美丽的女人,您应该获得自由,而不是被锁在封建婚姻的牢笼里。”男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有些西洋歌剧的味道。
“自由?你懂什么叫自由吗?”
舒玫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她拉开门走出来,高昂着精巧的下巴,盛气凌人地怒视着男人。
这一刻的她,像极了多年前不可一世的舒家大小姐。
“你凭什么追求她,凭你那根如簧的巧舌么?恕我直言,男人光有嘴上的伎俩,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舒玫挡在红素的面前,夜风微凉,她扬手丢给她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
“舒家的大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这位先生请回。”
男人脸色变了又变,一抬头对上红素略有戏谑的目光,终于绷不住:“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
“啪!”
舒玫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怒声叫来家中小厮,将男人轰了出去。
六
红素似笑非笑地看着舒玫,舒玫一口气松懈下来,瞪了她一眼,独自上了楼。
舒玫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厌恶那个男人的嘴脸,厌恶红素那一身妖艳的装束,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想起那天在镜前,红素**着身子问她,她的身子美么?
舒玫痛苦地闭上眼睛,红素自然是美的,可这美,却是她献出去的祭品。她甚至想,如果是自己,她有没有决心撕下衣服,把自己献祭出去,只为给舒家换一线生机。
答案是没有。她心里是清楚的。
因着这份清楚,她的心一直在某种羞耻的愧疚中煎熬,她想对红素好,却连见她一面都觉得别扭。
她伏在镜前,肩头微微抽搐,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巴,那年红素对她说:别哭,至少别哭出声。
“舒玫。”红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站在了门口。
“你来做什么?”舒玫语气生硬,抬头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居然换上了那身湖绿色的镶滚对襟褂子。
泪眼朦胧间,她仿佛见到了多年前深居后宅的红素。
只是那时候,她见着她穿这样的衣服就烦,可如今她却觉得说不出的美。
红素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干净,淳朴,安静,淡然。
“庞老板死了。”红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死了,他再也威胁不到我了,舒家从今日开始,彻底属于你了。”
舒玫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如今舒家的力量足以自保,我对得起少爷的嘱托了。”红素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
“你到底在说什么?”舒玫声音有些发抖。
红素笑得温柔:“我备了一批药,过几天送去前线,我亲自去,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军长答应过我了,他会庇护舒家,舒家会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站稳脚跟,这是交易,也是情义。”
见舒玫不语,她突然又笑了起来:“你放心,不是皮肉的情义,是抗战的情义。”
“你为什么要走?”舒玫似乎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不自觉地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了红素的衣袖。
红素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似乎茫然了片刻。
多少年了,这张脸依然那样干净、清纯,如果舒玫愿意,她还可以像当年那样嚣张跋扈,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张脸有多迷人。
她魔怔一般,伸手抚上了这张脸:“舒玫,你真美。”
舒玫摇摇头,却没避开她的手:“不,你比我美。”
红素吃吃笑着:“可我不想要这具身子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穿旗袍、烫头发、化浓妆,我也不喜欢。我会去前线,穿上男女不分的军装,绞短头发,我想或许只有那样,我才能忘掉这些年的肮脏。”
“你不脏!”舒玫尖叫一声,失控地伸手捂住她的双唇。
掌心真暖,红素闭了闭眼睛。
啪一声,不知怎么断电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屋外幽幽的月光倾泻进来。
谁都没有动。
清冷月光像是点燃了眼眸中某种积蓄已久的情绪,红素猛地伸手,将舒玫推到了床上。
舒玫惊慌失措地挣扎了一下,却很快被红素失控的吻侵袭了意识。
红素的唇在她的唇上撕咬琢磨,透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灼热的呼吸像一蓬烈火,在舒玫的心里烧起来,红素冰冷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透过战栗的皮肤,舒玫甚至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冷汗。
胸口的那团火随着红素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烧过灼热的耳垂,烧过修长的脖颈,烧过精致的锁骨……
舒玫闷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恐惧、她战栗,可在这恐惧战栗之中,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着某种隐晦的期待,期待那把火烧得更放肆、更彻底一些。
可是没有。
红素的手停在了她的腰间,她移开了唇,在黑暗中沉默对视。
红素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方才的疯狂与她无关:“即便是我对你抱着这样肮脏的心思,你也不觉得我脏吗?”
可这份淡然是假的,她覆在舒玫身上的身躯在不可控制地发抖,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几乎要跳出来,她的掌心因为紧张渗出一层凉凉的汗水……
舒玫眼角有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那跳得要跃出胸膛的心脏慢慢地停下来,像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慢慢地沉寂、坠入无边的星空深处。
红素站起来,将一个檀木盒子留在床头,像许多年前舒望做的那样。
“舒玫,以后舒家靠你了。”
七
“后来呢?”茵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舒玫那张素净的脸。
舒玫笑道:“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她去了前线,改名换姓。除了那位军长,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大概也没有人知道她死在哪里。
舒家一直做医药生意,我收养了几个孩子,他们都很好,很善良,有情义,我对得起父兄,对得起舒家。
我死的那年,穿上了她的这件褂子,我想若是死后能见到她,我得告诉她,那天晚上,我其实可以表现得更好一些。”
她咽下最后一口红豆酥,外皮淡淡的甜腻,在唇齿间淡淡地逡巡,可这些都是假的,外皮里面,是滚烫香浓的红豆沙,浓烈炽热,像一团火。
就像红素那样。
“多谢款待,有今日这一枚红豆酥,我又可以多记着她几十年了,”她深深对着茵陈鞠了一躬,“这些记忆,是我留在这世间的唯一理由。”
她想起初见红素的那年,六岁的红素又瘦又小,穿着松松垮垮的对襟褂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束手立在她的面前。
她终于记起来,那时候,她比性格沉闷的哥哥还要早一步走上前去,拉过她的手,说:“你饿不饿?我从厨房拿了红豆酥,你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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