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一下,我帮你调调水温。”
时衿走进浴室,令顾筝弦一个人坐在外面。
顾筝弦在床上弹了弹,复又坐得笔挺。好奇地打量四周,这个朝代,同她的朝代不一样极了。人住的地方虽不是大宅子,但也是顶奢侈的;屋里不点烛火也亮如白昼,被褥的料子十分软和,床底似是塞满棉花,坐上去柔软舒适。还有这个朝代的人也极好,不是丫头小厮,却也乐意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她。
“弦弦,水放好了,进来吧。”
“就来。”顾筝弦曼声应答,缓步进了浴室。一进门,却蓦地愣怔住了。
白瓷做的浴盆,墙上的铜镜被打磨地十分精良,每寸肌肤每根发丝都瞧得清清楚楚。
顾筝弦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鼻子一酸又开始抽抽嗒嗒。
“怎,怎么了?”时衿愣了一下,浴缸里的水差点溢出来,连忙关掉。
“头发褐黄卷曲,眼下一团乌青,锁骨处施以墨刑,这个朝代的我……很惨是不是?”
一个一米七的成熟御姐,当着她的面一天哭了两回。要是明早顾总突然穿越回来,她该怎么办啊?会被杀人灭口吗?可是时衿止不住地大笑。
蹲在浴缸前笑了一会,她才对上顾筝弦的泪眼,安慰道:“在我们朝代很流行染发烫发,就是把你的头发染成别的颜色,红的黄的紫的绿的都不稀奇。有些人不大喜欢直头发,就去烫卷儿,成了现在这样。你锁骨上那个小月亮,不是墨刑,在我们朝代叫刺青,很酷的好吧!”
“至于你的黑眼圈……”时衿犹豫了一下:“顾总平时很忙,应该是累的。”
“不过也不明显。”时衿安慰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顾筝弦吸了一下鼻子,微微颔首:“姑娘莫要诓我就是了。”
“不哭了,来洗澡。”
时衿伸手搅动了一下浴缸里的水,装模作样撒了些花瓣进去:“水温正合适。”
“窗台上有三个瓶子,左边两个是洗头发的,右边那个是洗身子的,别用混了。”
“我刚从衣柜找了几件换洗衣服,给你挂到旁边了,一会儿自己穿。”
“毛巾我叠起来放洗手台了,伸手就能够着。擦干了再穿衣服,小心着凉。”
“脏衣服就放到那个桶里,明天你要是穿越回来,自己会处理的。”
时衿交代完了,满意地看了看四周,觉着自己真是贴心极了:“去洗吧。”
时衿正要离开,却被顾筝弦拉住手腕:“还有事?”
“姑娘不会趁我沐浴之时,偷偷离开吧?”
“想什么呢你。”时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就行。”
顾筝弦莞尔:“多谢时衿姑娘。”
.
时衿一个人坐在外头,百无聊赖的,但又不好自己在别人家瞎溜达。只能呆在卧室里,拿着手机背单词。
她有强迫症,热衷于在背单词的软件上签到打卡。再打卡几回,就攒够五百天了。
才点开软件,屏幕中央刚出现个“gospel”,还没来得及选单词释意,一通电话将她打断。
室友倪诺打来的。
“喂,诺诺?”
“时衿,你在哪儿啊?”倪诺语气很着急:“怎么还不回来?大晚上坐车不安全,要不要我去接你?”
宿舍四个人,她和倪诺关系最铁;早八互相答到的那种。
“我今晚不回来了。”时衿扣着手机壳边沿,犹犹豫豫道:“我找了个新工作,还在对接。这边有住的地方,放心吧。”
“我去时衿!”倪诺的声音抬高了八个度:“你又接兼职了?你不是还在做家教吗?你这又是奶茶店又是家教又是新工作的,累不累啊?”
“那个家教……我不干了。”
“为什么啊?”
时衿有些失落,说话也软软的:“没有为什么,不想干了。”
“唉。”倪诺略带艳羡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学霸真是好啊,可以自己选择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像我们,就只剩下被人选择的份儿了。”
时衿喃喃道:“其实……没什么好羡慕的。”
“好了时衿,你不回来的话我就不给你留门了。注意安全早点睡啊,晚安。”
“嗯,晚安。”
时衿的眸子蓦然暗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她刚和倪诺说,没什么好羡慕的,不是客气话,是认真的。
她不在那家接着干家教,不是不想,而是被家教中心辞退了。
上个月,她带的一个高中生突然给她表白,被他拒绝以后恼羞成怒,趁家里没人,上去便要侵犯时衿。时衿一时情急动手打了他,事后被学生家长投诉到家教中心,成了简历里的一个污点。
至于她的新工作就更讳莫如深了,给有钱人家当钟点工,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接着背单词吧。
只有登上金字塔尖,才能心安理得地被人羡慕。
……
“时姑娘——”
浴室里的顾筝弦在喊她,隔着门,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我突然觉着身子底下发烫,怕是要走水了。”
时衿起身,贴在浴室门上给她指点迷津:“这浴缸可以自动加热,不是着火,放心。”
“哦。”浴室里又起了水声,时衿转身回去。
“姑,姑娘……”
“怎么了怎么了?”
这回顾筝弦声音里充满恐惧,时衿撂下手机一个箭步飞奔到浴室门口。
“天花板突然有声音,很可怕,像上古猛兽。”
时衿无奈:“是因为洗澡的时候有雾气,那个是吸走雾气的风扇。”
“原来如此。”
时衿猜想顾筝弦还得喊她,索性靠在门框上没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顾筝弦又叫她,声音比刚才更加恐惧:“时衿……你能进来一下吗……”
时衿想都没想,一下子拧开门冲进去。
顾筝弦穿着t恤短裤,头发还在滴水,白上衣被打湿,有些透。脸上水汽还没有消散,脸颊微微发红,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可怜。正盯着……马桶,发怔。
“怎么了?”
“它……”顾筝弦攥着浴巾,颤抖着抬手指了指马桶:“我一靠近,它便张口,作势要吃我似的。”
时衿皱着眉头“噗呲”笑了一声。
“这是我朝用来出恭的物件。”时衿用了一个之前从古装剧里学到的词来解释:“人只要一靠近,它就能自动打开盖子,很方便。”
顾筝弦抚着胸口,显然不觉着这有什么方便之处,倒是平白把她吓了一跳。
时衿若有所思,视线落在顾筝弦白皙的胳膊和大腿上:“进步了啊弦弦!”
“嗯?”顾筝弦不解。
“你这刚才还长袖长裤裹得严实,现在倒露胳膊露腿,也不避讳了?”
顾筝弦拿着毛巾擦头:“现下又没有外人在,因何避讳?”
好感动啊真的。
才短短一个晚上,这个古代人就把她当自己人了。就连在舍友面前换衣服,时衿都是过了很久才习惯的。
“别擦了。”时衿翻箱倒柜:“我找找吹风机在哪,我来给你吹头发。”
她打算借此报答一下小古人的信任,毕竟明天一觉醒来,还见不见得到都不一定了。
担心顾筝弦害怕机器响动,时衿令她堵着耳朵,自己则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
不过好尴尬,自己只有一六五,够不着顾筝弦。
时衿戳了一下顾筝弦。
“怎么了?”
“你能不能,蹲一点。”时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点够不着。”
“好。”
顾筝弦微微屈膝……时衿还是够不着。
“那个……”时衿又戳了一下:“再蹲一点。”
顾筝弦腿上没力气,索性双腿开叉站立,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比时衿矮了半个脑袋。问她:“够么?”
“够了够了,捂耳朵吧。”她要开始吹了。
顾筝弦好似也有些留恋这个短暂接触过的世界。
吹头发的时候,她一直盯着镜子看:看一眼吹风机,看一眼时衿;看一眼自己的白上衣,又看一眼时衿;看一眼镜子里浴室的倒影,再看一眼时衿。
她打算记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记住眼前这个白t恤,穿着朴素,心思却顶善良的姑娘。
“时衿。”她嘴里喃喃,时衿被机器声吵着耳朵并未听清。
她又自顾自叫了一声,忽然发现堵着耳朵说话时,声音十分清楚。这一声“时衿”,是叫给自己听的,她要自己把这个人牢牢记在心里。
“吹好了。”时衿撩拨两下顾筝弦的发丝,十分满意:“去睡觉吧。”
时衿本来打算去楼下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但在顾筝弦的强烈要求和恳求下,还是决定陪她睡一晚。
顾筝弦怕黑,窗帘并未全部拉上,留了条供月亮光照进来的缝隙。
“我明日,真能回去么?”顾筝弦呆望着天花板睡不着。
“不知道。”时衿陷在枕头里摇摇头,复又撑着脑袋侧躺起来问她:“你这么想回去啊?”
顾筝弦也撑起脑袋,和她面对面躺着:“如若你是我,你会想回去么?”
时衿越过她看向窗外,六月份的夜晚很亮堂,月亮高悬,蝉鸣不止,大约……同千年以前一样。
“我如果也是官家大小姐,穿越过来要是过得不如在古代,肯定是想回去的。不过穿越过来的顾筝弦还是顾筝弦,过着一样的舒坦日子,住着一样大的房子,回去干嘛?”
“而且,”时衿又补了一句:“这儿有空调,比你们那儿凉快。”
顾筝弦放下胳膊平躺着,很平静地说:“那我也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因为空调?”
“因为你。”
“啊?”时衿偏着头,声音扬起来一个小尾巴表示疑惑。
顾筝弦莞声道:“我们那儿也没有你。”
时衿心里一软,她佩服死了,小古人好浪漫。再加上来自古代的顾弦儿,与生俱来的温柔,一句话便被润色得像是首情诗。
顾筝弦睡得香,时衿却被她这么一说,耳朵烫烫的一直睡不着,索性起来接着背单词。
软件里还是刚才没来得及选择释义那个,“gospel”。
时衿在四个读起来相似的意思里,选择了第二行的白框,“福星。”
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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