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有笔墨吗?”
“啊?”赵唯一的眼泪干在脸上,讶异连同难过一起凝固在半空。
“实话实说,我如今不能弹琴了。因为……许久没有练过,十分生疏。”
“没……”关系。
赵唯一的小手在空中摆了摆,被顾筝弦轻轻握住:“不过,”顾筝弦赶在她前头接过话头,没给唯一喘息的机会:“不过,我可以作一幅画送给你,行吗?”
“顾阿姨会画画!?”赵唯一眨着干净的眼,瞳仁儿里黑悠悠拓印着顾筝弦,明眸皓齿。
顾筝弦朝赵丽娜稍稍扬了个下巴,赵唯一眉毛小小拎了一下,懂了。
她回头,抱住赵丽娜的手腕晃了晃:“妈妈,你回避一下,我和顾阿姨有事情说。”
赵丽娜木木然,鼻端发出一声短促,弯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好。”
看着赵丽娜拿走桌上的一叠文件上楼去,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赵唯一揉揉鼻子,视线重新回到顾筝弦身上:“我一年级的时候上过几节书法课,老师叫我们写毛笔字来着,那种笔墨可以吗?”
“可以。”
“我去拿!”唯一乐颠颠,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到书房去。
顾筝弦出了神,心脏皱巴巴的。她不大,没怎么经历过生死,没法想象眼前这个活生生,亮铮铮,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姑娘,会在不久的未来死掉。而且,因为自己抢占了从前这个顾筝弦的身体,让她唯一的遗愿打了水漂。
书房里嘁嘁促促了一阵,赵唯一怀里抱着几卷宣纸,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小跑到顾筝弦面前。
桶壁有几串干掉的墨渍,里面有方砚台,三根毛笔,一小盒墨汁。
“顾阿姨真的会画毛笔画吗?”
“会。”
“可我之前从没听人说起过。”
顾筝弦接过小桶,朝唯一温软一笑:“现如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除了你。那么,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了,我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你,行吗?”
“真的吗!”赵唯一抱着有些褶皱的宣纸,眼里亮晶晶。
“真的。”
顾筝弦是个聪明的画师,山啊树啊花啊竹子啊什么都会。但她这次想画些不一样的,不是让唯一记住世界,而是让世界记住唯一。
“唯一,你去坐在钢琴旁边,我照着模样画你,可以吗?”
“一柱香时间就够了,不用很久。”顾筝弦说。
“好!”唯一对着落地镜捯饬了一下头发,将小花发卡摆摆正。衣服是早晨特意搭配的,牛仔背带裙和白衬衣。
准备就绪了,唯一面对着钢琴坐端正,挺着肩背一动也不敢动。
“你不要太僵硬了,自然一些。”
唯一动了动肩膀,手腕子稍稍拧了一下。奇了怪了,又不是在给她拍照,让她自然一些干嘛?
可能是模特的职业病吧。她妈平时给她拍照,也要她笑得自然点。
那么屏幕前一定有人在意,时衿那边怎么样了呢?
让我们回顾一下。
时衿说她知道拍照的坏蛋是谁了,挂电话以后,往红蚂蚁网吧去了。
红蚂蚁网吧是苏城一家连锁店——红森林连锁网吧的盗版店面,收费相应便宜一些。
时衿卧底在儿童乐园的时候,纪柠告诉她了“嫌疑人”的最新ip,不在云安雅墅。而且,纪柠的朋友追踪到这个ip曾经去过津城,也就是时衿的老家。
这样的话,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偷拍的人是时鹏。
时衿赶到红蚂蚁的时候,时鹏正在为包夜价钱和前台理论。规定是消费满100可以免除30元的过夜费,但时鹏有一张30元的优惠券,他想用它来低消过夜费。前台说让他再消费70就可以了,时鹏就不。
于是,他就和前台吵起来了。
很显然,他并不把偷拍顾筝弦,并且发到网上造谣的事情当回事儿。所以时衿替她垫上那70块以后,他就大言不惭地全都交代了。
“邱双让你做的?”
“昂。”时鹏吸溜了一口老坛酸菜牛肉面,几天没剪的指甲里藏着灰垢,时衿直犯恶心,索性不看他了。
“不是给你们钱了吗?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
“妈说不够。”时鹏从碗底搅出来几颗牛肉粒,混着面又吸溜一口。
时衿从手机壳里拿出来两百块钱放在桌上,透支了她最后一点点善良:“吃完给我滚回津城去。”
“姐。”时鹏装上钱,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嘴:“你就听妈的话,别工作了吧。家里给你瞅了个对象,等你念完大学就嫁过去,一辈子吃喝不愁,呆在家里享清福多好。”
“那娘们儿是你老板吧?也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汤,家也不回了,联系也联系不上……”
“嘶——”时衿倒吸半口凉气,这句话帮她划了根火柴,心里一捆炸药点着了:“我是不是太给你们脸了?”
“时鹏,你是早产,不是脑残。不想上学,不会赚钱,成天拿着二十年前那张诊断书虚张声势,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窜来窜去,要脸吗?”
“我早就说过,既然你早产不是我害的,这些年上学我用的也是救济金和外婆的钱,我一星半点也不欠着你们。”
时鹏正要反驳,时衿却来劲儿了:“血缘上说,你跟我只有八分之一的血缘关系,这些年我也早就还清了;法律上说,时有为死了,我跟你家半毛钱关系也沾不上。想让我养着你们?”
时衿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痴人说梦。”
说罢,时衿抄起椅子背上的挎包刚准备离开,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见他脸色一点一点变绿,认真道:“时鹏我警告你,也顺带着警告邱双,顾筝弦她是我朋友,你们要是再敢骚扰她,我告得你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我说到做到。”
警告完了,时衿转身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余光先一步察觉到危机,时衿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被滚烫泼上胳膊,她才看清时鹏正端着老坛酸菜牛肉面,一次不成还想要泼她第二次。
喧闹声引来了便利店的店员,在等待警察过来的间隙,时衿想起了重要的事。
她没有发微信,而是直接打了纪柠的号码。几秒之后,对方意料之中秒接。
“喂?”
“纪老师,我这里有点事,还得麻烦你接一下顾老师,行吗?”
“云安雅墅?”
“嗯。”
时衿正要道谢,电话那头先一步搭腔:“你这里呢?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帮忙吗……
时衿鼻子一酸,这句关心往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一个强撑了很久的人最后一根心里防线。她当然需要,而且永远需要。
时衿湿答答抽了下鼻子:“没事纪老师,我能处理好。”
“那行,我现在去接弦弦。”
“嗯。”
沉默了三秒,手机里跳出来挂断的图案。
一个内心极度缺爱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心理学家说,一个人如果从小缺爱,心理上大约会展现出两种趋势。
第一,渴求在外界寻找安全感,或者是努力维持原有的一点点安全感。
这个问题上,时衿属于后者。邱双十恶不赦,但是给时衿开过两次家长会,别家小孩欺负的时候偶尔帮着骂回去过,还给她做饭,没让她饿死在马路上。
所以这些年,时衿捧着这一点点残存的,虚假的,自以为是的爱,小心翼翼。
第二,是不大会相信别人抛来的真诚,或者是太过相信别人或真或假的靠近。
这一点,时衿属于前者。这体现在她对待社交和感情上。尤其是,对待和顾筝弦的感情上。她若即若离,患得患失,向往的是她,犹豫的也是她。
比如,顾筝弦正坐在两人中间叽叽喳喳说着赵唯一的事情,时衿沉吟着问:“所以,Lina姐是让你去满足她女儿的遗愿?”
“是啊。”
“那为什么上一次约你的时候不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筝弦清清嗓,装模作样揉了一下脖子:“我妈妈去世以后,我再没碰过钢琴。Lina姐担心我会不高兴,所以……”
听顾筝弦说“她妈妈”这三个字,时衿一下子没反应上来,见纪柠给她递了水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别人在。
时衿润了润嘴巴,她想说人心隔肚皮,即使是小孩子也不能完全相信。但是想了想,又把扫兴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弦弦说偷拍的人是你弟弟?”纪柠问:“刚才路上说不清楚,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时衿“唔”了一声,还是不大想把家里的破事说给别人听:“报警了,但公安局说证据不足不能立案。”
“那就……又放走了?”纪柠心里愤愤。
“没有。刚才正好有人报案说他寻衅滋事,被拘留了,能安生个十来天。”其实,报案的人是她自己。
“这种网络造谣辱骂之类的官司很不好打。”纪柠拧着眉毛点头,安慰她们:“我回去问问律师朋友,你们先尽力搜集证据试试看,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那谢谢纪老师了。”
等纪柠回去,她俩才敢说些关起门来的小话。
比如,时衿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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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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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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