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63

庚辰就这样枯坐着,直到天边泛白。

天大亮了,庚辰缓慢的撑着墙站起来,略微闭一闭酸痛的眼睛,走进卫生间去整理衣服。

不能停,他不能停下来。

庚辰看着镜子里面自己那张苍白的脸,抬起手把凉水泼在脸上。

泪痕被洗掉了,但血丝还是刻在瞳孔里。

不过已经没什么时间了。他轻轻闭眼,给自己三秒的空白,然后转身,拿上外套走出门。

清早的风还是有点凉。只好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躲开飘飞到他身上的柳絮。

这样还算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庚辰把自己的每天都塞的满满当当,对着钟表吃饭和睡觉。

他不能失控。他的生活已经经不起哪怕一点点小失控的折磨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街道两边的树一天天青葱起来,鸟叫声有些吵人。

天黑的越来越晚,庚辰渐渐能在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一点路边的花。

他喜欢看到花开。于是有时候午休时间也出去看看。

骄阳绚烂,充满希望。庚辰就轻轻眨一眨眼睛,幻想自己被埋葬在似锦繁花里边。

然后花木灿烂生长。当蝴蝶驻足在某朵花蕊里的时候,他就得到新生。

大地广阔无垠,能消化他的灵魂,却听不到苦难回声。

太阳迷幻了他的眼。于是躲回阴凉,继续投身在那十几平的小店里。

不过夏天不只有热烈,还有潮湿的梅雨季。闷热湿润的空气里,写满了执拗。

大雨的时候,庚辰就不出门。

雨是人心里一场小小的怪病。它毫无预警的落在每个柔软的角落,直至溃烂。

熙城蝉鸣不多。不过雨天就格外明显。油蝉鸣响个不停,将他骨子里面的湿和夏天的潮一并带走,蓄在了油蝉褪去的空壳中。

于是他就静静的坐着,看雨点打在窗台的石头上。月冷的时候星辰总像是蓄着泪,下一秒就下起淅沥的雨。清寂的月色里,他简单的一无所有。月光的软蹄轻轻踏过他的一生,庚辰轻轻牵动嘴角。

花儿开的越发好了。

在下一场大雨到来的时候,庚辰给窗台上的朝颜浇过水,放下水壶,然后鬼使神差地绕过了客厅,站在一扇门面前。

是他琴房的门。

出事以来,庚辰再也没有踏足过这片天地。就连每年多次收拾卫生时,也会刻意避开。

隔着房门他也能想象里面的样子。一定陈旧又布满灰尘。

他用手掌贴上门板,里面黑暗和着喧嚣回忆的气息几乎就要冲出来。

几秒后,门被推开。

庚辰没有立马走进去,而是打开了灯。

灰尘的确很多,立于房间中心的琴像一件陈旧的艺术品。

庚辰愣了两秒。似乎他炙热的体温化开了已经被封冬的往事。于是它们叫嚣着冲上来,就要吞噬他。

于是他后退两步,绕过客厅,走进卫生间拿拖把。

外面天光大亮,庚辰拿着清扫工具一次次进出着琴房,雨越下越大。

七年的污垢实在有些难清理。等到他终于把一切收拾到自己满意的水准,时间已经趋近正午。

雨依旧很大,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

庚辰走到琴边,掀起琴盖,轻轻摁下了一个音。

雨水扭曲着瓢泼到琴键上,发出陌生又奇怪的音调。

这一秒庚辰很确定,他十分怀念它的曾经。

钢琴走音了,要请人来修。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也许他没办法再碰这架钢琴了。

庚辰没有继续想这个话题,他在慢慢学习如何掐断自己的思路,成效甚佳。

往后的日子还是那么平淡无味,庚辰看着树叶一天天更多更青翠,窗台上的花儿也开的更好了。

这时间里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矛盾。明明先前是一心期盼花谢的,现在却改掉了,希望花永远旺盛的开着。

其实不是永远。是要等到他把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好以后,花儿再谢掉就好了。只是处理好事情应该要很久,所以就暂时等同于永远了。

不过他的期盼也不会全部成真的。不管是正或是反。

时间还是顺着它自己的规律跑,不急不缓。

即使庚辰再不情愿,它还是悄悄的跑到了夏末。

不过当庚辰真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倒没有那么抵触了。甚至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期待。只是想起眼前的事情,他还是有些烦乱。于是相悖的情绪来回堆叠着,两方互相较着劲,绞的他有点心浮气躁。

虽然立了秋,天气还是很热,花儿也依然开始,还并没有秋天的衰败之感。

不过雨是格外多的。立了秋便怕雨,雨一落,天就凉了。

就在这天气将转凉却又未褪去燥热的关头,庚辰平静的日子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这天庚辰下午回家,刚刚上楼,就在家门口对上了几个高大的男人,个个脸上都带着不友善的气息。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直接贯穿了他的左眼和左脸。

那几人看到庚辰没有很惊讶,倒像早就通晓了似的,站在原地盯着他。

庚辰心头剧烈地震颤一下。然后强行稳住身躯,走上台阶,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侧身让开路,开口:“进屋说吧”

那几个男人没说话,径直进了屋,直接走到沙发边坐下。

庚辰使劲闭了闭眼,进屋关了门,也走到沙发边坐下。

为首那个男人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是安贺睿儿子吧”

庚辰点头。

“他赌博,欠了我们钱”

“我知道的”庚辰低着头,语气慢吞吞的:“他欠了很多钱,但我不知道具体的金额”

“好”那人姿态放松,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俯视着庚辰:“你爸欠了我们这么多钱,现在他跑了,我们的损失简直大到不可估量”

庚辰咬住嘴唇,没能开口。

那个男人幻视了一下四周,又回头看了看面前的庚辰,怜悯又嘲讽的一笑:“你爸当初跟我们借钱的时候,是用这套房子当抵押的……知道什么是抵押吗?就是他还不上钱的话,这套房子就是我们的了”

庚辰猛地抬起头,随后又快速低下。

男人的语气带了点讽刺的怜意:“你现在的情况……我也大概了解了。我们做事呢本来不想做太绝,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他跑了,我们找不着他,只能你来拿主意。你说,这欠款怎么办?”

庚辰沉默着。

男人不急不躁地靠在那。

足有几十秒,庚辰缓慢又轻柔地抬起头,说道:“他……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来还,不管欠了多少钱,我都会还给你们的”

面前的几个男人似乎真的被这句话惊到了,一时之间竟没人接他的话,都在不动声色的对眼色。

庚辰顿了几秒,又低下了头。

又过了几秒,他听到一个数字,是安贺睿全部的欠款,连本带利。

真的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大到那时的庚辰几乎没法想象。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扯出笑,承诺自己一定会还清的,求他们给他一点时间,不要把他赶出这座房子。

男人同意了。于是他们又走了出去,接着很快消失在庚辰的视线里面。

然后他就在那一刻迅速脱力,靠坐在墙边大口地喘着气。

缓解了许久也没有效果,庚辰干脆就松了劲儿,看起了窗外的天空。

他又坐了好久,以至于回过神要起来的时候,大腿已经麻了。

他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一抬头,却看到了窗台上的那几盆朝颜花的其中一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花瓣慢慢缩起来了。

朝颜的凋谢从花瓣开始。先是紧缩,然后层层剥离掉落,再然后枝叶枯黄,花柄脱落,朝颜至此算开完了一回。

周宜走的时候说,他会在花儿凋谢前回来的。

庚辰怔愣一下。然后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走回沙发坐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到那枝已经开始凋谢的朝颜花。那一刻庚辰也许真的想过,要一直坐在这,眼睁睁的看着朝颜一天天凋谢,但身后的门没有一丝动静。

不过很快他就失败了。因为他睡着了。

长期即便是被强迫的规律的作息,到底还是对他的生物钟有一定影响。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亮到刺眼。庚辰动了动身体,发现脖子一片酸痛。

他不声张,慢慢的动着脖子,手摸到后颈一点一点按着,慢慢让自己恢复正常。

这一天他没去后巷。而是走进琴房,一个音一个音地摁过去,让自己僵硬的手指再次触碰琴键。

在记忆略微苏生一点点的时候,他站在琴边,慢慢弹着一首曲子。

是最简单的一首钢琴曲,每个钢琴初学者都要弹上千遍的曲目。

庚辰早将音符的位置记得烂熟于心,只是顺着找过去再按下,发出来的声音却事与愿违。

钢琴真的很多年没用了。

庚辰于是盯着那黑白的琴键,愣了许久许久。然后突然笑了笑,离开钢琴,关掉灯,重新合上了琴房的门。

他突然好像充满了气力,收拾了衣柜里所有的东西,然后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钱,装进一个盒子里,放在门口的柜子顶上。

做完所有事情后,庚辰站在门边,又自嘲地笑了。

他或许等不到了。又或许,本来就没有人要他等,是他自作多情了。

庚辰回头看看日历,是九月初啊。

还好,天气还热着,不是太冷,又不会过热。是他喜欢的,适中的天气。

一切似乎都到了最合适的关头。

那就,到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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