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地合上。前厅里只留下轻微的喘气声。

alpha回头，和身边抱着孩子的妻子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一点浅淡的疑惑。

他们常年在国外，对于国内传统的新年文化，早已没什么感觉。

alpha艰难地想了想，终于明白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三，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北方的小年。

“景枫初中部，放假这么晚吗？”omega显然也刚刚想明白，此刻站在他身边轻轻地问。

alpha轻轻摇了头，几秒后又烦躁地开口：“也许是他瞎编出来骗我们的。周宜说的鬼话你也信”

于是omega不再言语，抱着孩子静静站在后面。

周宜一手系着外套上的扣子，快步走出大门。

周总和太太回来，家中上下所有人都进了前厅，院子空落一片，倒也清静。

临近年关的熙城，确实不是一般的冷。路上行人已经很少，几乎都在家里准备过年。街边很多店铺已经贴上了新年的标识，灯笼也已经挂在树梢。

周宜走在街上，从兜里摸出手机。

天已经黑透了，手机的亮屏显得十分刺眼。周宜拉低亮度条，然后低头回着消息。

庚辰从五点多就给他发了消息，这几个小时电话不断，新消息的提示已经贴满了整个屏幕。

周宜翻到最上端，看到安贺睿的名字。

看庚辰最新一条信息的意思，安贺睿此刻依然在门口，等着庚辰回去。

于是他果断给庚辰回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显然庚辰一直在等。

“小宜哥！庚辰声音压的有些低。

“你在哪儿？”周宜问。

“对面”庚辰声音有点颤抖：“他又在敲门了……你要现在回来吗？”

“嗯”周宜默默加快脚步：“别怕，我很快就到。你安心在那边待着，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边沉默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

周宜挂断电话，等通话界面消失，在播号区摁下了110。

他没有熄屏，拿着手机揣进兜里，然后加快脚步。

识檐里的标牌很快出现在眼前，周宜轻轻摁了下兜里的手机屏幕。

刚刚走进单元楼，周宜就听到楼上传来的巨大敲门声。

走上二楼，声势依旧没减毫分。周宜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注视着安贺睿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

安贺睿停下动作，回头盯了他一会儿，方才认出眼前这人，眼神瞬间带上一种诡异的笑。

“怎么你自己一个人呐？”安贺睿凑过来：“庚辰去哪了？”

“让开”周宜绕开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事儿过去这么久了……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你”安贺睿还是贴过来。

“滚开！”周宜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一时冲的他有点想吐。

钥匙转进锁孔，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周宜收回钥匙，手握上门把。

安贺睿极力凑近门缝，仿佛想从这一点点地方挤进去，把庚辰揪出来一样。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周宜捏着钥匙尖端逼近他。

似乎被这两个字眼戳中，安贺睿神色上的懒散瞬间褪了大半。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点点，慢慢的下楼去了。

楼道门一声巨响。周宜从兜里摸出另一把钥匙，转身去开对面的房门。

钥匙只转了一半，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庚辰捏着手机，很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儿了”周宜把门拉开：“回去吧，他走了”

“他动你了吗？”庚辰站在原地。

“没有。没吓着你吧？”

庚辰摇摇头，走回对面的房间。

周宜锁好对面屋子的门才回来，见到庚辰就站在他后面，眼神很亮地盯着他。

周宜浑身散着的戾气顿时收下去大半。

庚辰眼见着他的动作慢慢柔和下来，周身凌厉着叫嚣的刺收了下去，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放假了吗”庚辰问。

“嗯”周宜看着那双眼睛：“今天结业”

“都要过年啦……”庚辰微微垂着头，视线却留在他身上没走：“你怎么这么晚呢？”

“我提前修了后面的课程”周宜轻轻地：“这样能快一点毕业。这两年都是这样的，你没注意吗？”

庚辰的眼神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为什么要快一点毕业？”

周宜轻轻挑了下眉，像是他自己也没思考过这问题一样。

久到庚辰觉得他不会再回应这个问题，却突然缓缓地开口：“时间，很重要”

庚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早一点上完学，就能早一点创造价值了。如果他能在缩短学制这方面做的比其他人都更出色，也许父亲就能高看他一眼。

甚至……不要高看。只是别那么嫌弃就好。

但周宜从小就有清晰的认知，在父母面前，自己从来不是最优解。

如果没机会，不如主动放弃，或许还能落下一个除自不量力或软弱无能外的另种评价。

周宜的思绪飘的很远。以至于他用了好多时间才发现庚辰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找话题。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庚辰的话音刚刚落下。他试着回忆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印象，只好放弃。

庚辰用余光扫着他的侧脸，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又思考刚刚自己的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招致这么长久的沉默。

周宜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放假的？”

庚辰愣了一下：“十几天之前。我刚刚不是说过吗？”

周宜也愣了一下：“是吗？我没听清”

庚辰看着他，突然轻轻勾了勾唇角：“那我说期末考试我过线了，你也没听见吗？”

周宜怔住：“还真没有”

“小宜哥，我可以升初中了”

周宜看了他两秒，然后对着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柔和的光，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好”

………………………………

假期的时间总是跑的很快。

不过本来应该是轻松温暖的寒假，庚辰却一天比一天不安。

之前的日子里，也许因为两人每天相处的时间太短，庚辰很少注意到周宜细微的情绪变化。可假期大把的相处时间，他似乎连感情也和周宜联通。

周宜的情绪很差，一直都很差。他在担心，在焦虑，在害怕。

庚辰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周宜眼睛里面的情绪始终太多，海域深邃不见底，庚辰看不懂。

他不擅长解答谜题。

关于周宜的一切，他都不太明白。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感情，他不明白周宜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周宜为什么总是背负着很多事情。

他想要周宜不要太辛苦。可是他没有周宜轻而易举解决问题能力，没有替他分担一丝一毫的能力。所以只能看着周宜的痛苦，然后将他的痛苦乘以一百，再奉还到自己身上。

似乎这样，就能让周宜真的轻松一点。

不过在这些寻求痛苦的日子里，庚辰也看到了周宜很难得一见的脆弱。

两人的角色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交换了。换成庚辰安静的陪在周宜旁边，看着他做事。

他不懂周宜在忙些什么。只是每一天，在等很久很久之后，周宜熄灭面前的屏幕，就会转头来看他。

于是他们就对视一会儿，然后周宜伸手来拉他，或是把他抱进怀里，头搁在他肩膀上，什么也不说。

夜深人静的时候，庚辰也许会看到周宜的眼泪，这概率并不低。

这本来极为罕见的东西，在这一两年间快速增长。

仿佛对上自己，连周宜这样的人也会变得泪水丰盈。

眼泪一般都象征着苦难。庚辰觉得自己像神话中带来苦难的邪神，靠近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起来。

但他没有办法离开。

在每一个周宜看着他，捏他的指尖，拥抱他或掉下眼泪的瞬间，庚辰都能感觉到被依靠。

周宜在依靠他。如果他选择离开，周宜要怎么办呢？

于是他只好，将乘以一百的痛苦再乘以一百，然后系数奉还到自己身上。

庚辰唯一能做的，是用周宜的苦难来惩罚自己。

除此以外，他本来应该少给周宜惹一点麻烦的。

可他总是做不到。越想少做一点让周宜伤神的事情，神经就越紧张，然后就会做出一些，他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

庚辰常常能在看到周宜的泪滴时，同时的看到自己身体的颤抖。

一旦脱离周宜的视线，一股强大的力量便指引他，向一切能够帮助它取得血液的器具走过去。他总是不自觉地摸上一些尖利，滚烫，或能得到长久疼痛的东西。或许这是他给自己施加痛苦的一种方式，但这种方式会让周宜不高兴，这与他的基本准则相悖。

于是庚辰努力地克制自己，让理智的那部分，把自己的身躯牢牢锁在周宜能看到的地方。

不过时间总是不够用。在他找到一条稳定，持久的方式之前，寒假已经结束。

天气回暖。

庚辰一直在学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这样的时节就是验收成果的最佳时机。

于是他压下自己心头千丝万缕的想法，逼迫自己每天都要出去走一走。

于是他便得幸，观察到了巷口那片朝颜花完整的开放周期。

周宜总是消失的比其他人都早些。在寒假正式结束的一周前，他便已经恢复了那种昼伏夜出的忙碌状态。

庚辰一度怀疑他已经忘却了来年春天要折花枝回去的话。但每天见面说话的时间太短，他记性不好，总是忘记要提这件事。于是在连续忘掉一周之后，庚辰在开学的前天，折了七枝花条，栽到了阳台的花盆里。

周宜当晚便注意到了。同时被注意到的，还有庚辰准备好了的书包，和很久没穿的校服。

“要去上学吗？”周宜问。

庚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嗯”

周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只说：“不开心了就回家”

庚辰还是很轻：“嗯”

周宜转身进屋。在他的背影消失的前一秒，庚辰突然开口：“小宜哥”

周宜转身回来看他。

“我没事”庚辰嘴角有一抹很轻很轻的微笑：“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