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女孩若有所感，眉头紧皱，但身体似乎抗拒着外来者般，微微发抖。

她无意识抓紧了阿爻染血的袖子，双唇微张，“爷爷……”

话语如一击重音，敲得阿爻回过神来，黑皮少年紧紧地抱住女孩，却不敢用力，仿佛怀中是一件瓷器，一碰就碎。直到他抬起头，刑老才发觉，阿爻琥珀色的双眸早已充血，他开口，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微不可查地颤音。

“我要带她去西边，找虞天。”

刑老叹了口气，“虞天去了极北之地，你带幽幽去吧。”

“我还要找礼鹤他们。”

“好……”

——希望我的伙伴们也没事。

这句话在阿爻的心里一闪而过，但没有说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样子，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没事呢，没有支援的公玉青和木礼鹤只会受伤更多，说不定连性命都……

不能再想下去了，阿爻心里的挣扎让他环抱幽幽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他将怀里昏迷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跟过去。

他深感自身的卑劣。

“对不起，保重。”

阿爻对刑老说，也是向着千里外逃命的伙伴们。

这一刻他做出了选择，就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阿爻背过身，一步一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刑老看着少年的背上满是伤痕，干涸的血迹汇交错，聚成了某种奇异的图案，他抱着女孩，像是信徒抓住自己唯一的救赎，尽管他仍在克制，刑老却能感受到阿爻的恐惧，这种情绪在他从未在其身上看见过。

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成长，野兽也终于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一黑一白的身影没入黑夜，阿爻的步伐十分坚定，刑老恍惚间，竟让他在为数不多的关于诗歌的记忆里，挑出这样一句话来，它记录在维尔德的古籍中，写在千年前深渊刚入侵的时候，人们在侵蚀中苟延残喘，却仍有不灭的希望。

此时用来形容再好不过——

“我所有的一切眼见暗淡而悠远，

血在阳光下飞扬，黎明止息在荒原之上，

而消逝者振翼凌空，在另一个世界永向苍穹。”

维尔德学院。

属于深渊的那抹灰色，在一个巧妙的时间空挡里，铺天盖地而来，由远及近的奇怪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入众人的耳朵，伤亡就已经出现。

随着操场上训练的学生们被咬掉头颅，鲜血如墨似的挥洒，身旁人尖叫，引来更多怪物，它们有些带着细小的翅膀，有些体型笨重却行动灵活……骚动开始发生，无数场景在各个学院上演。没人去考虑为什么维尔德坚外围坚实的灵力壁障没有阻挡这些东西，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学院议会室。

这里的情况说不上坏，也绝对说不上好。

众□□在副校长乾泠的带领下，纷纷至外院御敌，与此同时，铃铛微动，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外院学生的脑海中响起，

“维尔德学院一级戒备，所有在校人员停止授课，三年级以上组成小队一同杀敌，三年级以下由老师带领，进梵光院地下岛避难。深渊生物的弱点，是它们的头颅，如果没有头，那就撕碎它们的身体。谨记，遇上具有人型的怪物，立马避让，交给老师。”

乾泠单手一翻，摄魂铃显现，第八技能随之释放，群体精神冲击波一瞬间传遍了整个学院，打斗中的深渊生物无一没被影响，行动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副校长，学院有内鬼。”刑如海来到乾泠身边，他低低地说，自数天前回到学院，将深渊控制人心的方式传回梵光院后，就在秘密调查学院中的内鬼，现在隐隐有了头绪，只是不太确定。

也或许只是自己的私心不愿相信。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乾泠道：“梵光院学生们就拜托你了。”

“好。”他转身离去，拨开通讯器，叫了程飞，他的亲传弟子，自从上一届飞跃大赛出现爆炸后，他仿佛落下了心理阴影一般，灵力在三年中也没突破七十级。

现在看来，白意在飞跃赛的自爆，未尝不是深渊作祟。

小刑老脑海中闪过智能仓上那一抹灰色气流。

原来在这么早，不，可能是更早之前，深渊就开始布局了。

“就是这里了。”乾泠来到学院的角落，这里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深渊怪物大抵就是从中倾泻而出的。

女人银灰色的长发翻飞，紫色的眼中仿佛蓄了两个小漩涡，属于深渊的恶心气息让她皱起了眉头，她悠悠抬手，一道灵力试探般地射出，却在半空中被无形地拦截。

“空气”隐隐流动起来，一个身形渺小的怪物渐渐显现，先是绿色的尾巴，然后再是匍匐的身体，最后露出一张像是蜥蜴的面孔，它的舌头长而卷曲，一双灰色的眼睛昭示了他深渊怪物的身份。

“嘿嘿，你的对手是我。”

它声音尖唳，说着便伸长了舌头向乾泠打来，女人轻轻跳开，毫不惊讶地挑眉道：“阿比斯统领？”

“人类，你闻起来很美味，不知道吃下去，是不是能涨涨修为……”

乾泠冷哼一声，第四技能大放，那蜥蜴状的怪物只觉眼前一黑，随即便觉意识被轻易那捏住了，女人的声音冷冷道：“只是你，还动不了了我。”

精神射线释放，九十八级的灵力，即使只是第四技能，也绝对不会让对方好受，那蜥蜴状的阿比斯统领，被逼得只好隐去身形。

“老蜥蜴，这么快就不行了，早知如此，何必跟我们打赌呢。”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蜥蜴听到，淬了一口，“还不过来帮忙？看戏很有趣？”

奇形怪状的怪物们一瞬间涌出裂缝，将乾泠围住。

“老蜥蜴，这可是个硬骨头啊……”

“少废话，谁挡了主的路，谁就得死。”蜥蜴恶狠狠地说，可脸上全是打斗中流出的血，这幅红配绿的样子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乾泠笑了，施施然立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手中摸索着银铃，轻道：“齐了吗？”

“齐了的话，就该轮到我了。”

明明是被包围的一方，女人的语气却让一众深渊统领感到一阵恶寒。

不是所有的统领，都有烁阶顶级的实力。

显而易见的，面对联邦高级议员、同样是千古名校的副校长乾泠，虽然得对付这些阿比斯统领得用点力气，但只是时间问题。

一炷香时间还没到，刚才还口中挑衅的阿比斯统领们全部烟消云散，女人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一面在心里吐槽深渊的实力，一边将那碍眼的裂缝毁掉，顺便加固了一下四周的空间。

学院的裂缝，一定不止这里，女人稍稍感应，就发现了下一处，她新下一沉，脚下却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淦，混蛋李远秋什么时候回来啊。”

梵光院地下岛中，刑如海将学生们安排好，才刚坐下，一双端着水杯的手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师，请用些水吧。”

刑如海接过，不留痕迹地将水放在桌上，看着眼睛微垂，十分乖顺的徒弟，他眯起眼，突然开口说话，语气中带了些怀念，“程飞，你跟了我快十年了吧……”

“是的，我从刚来维尔德就跟着老师了。”少年白净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里带了笑意，还有尊敬的神色。

刑老叹了口气，“还记得，你当时就这么高。”他在自己的腰间比了比，“你是那一批里，最瘦小的一个，但我一眼就看出，你将来的成就不会低……”

刑如海盯着程飞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看出一丝愧疚，或是不舍，但并没有。

“我也十分感激，老师的教导。”

他语言恳切，如果刑如海没有察觉，可能现在还会相信。

可学院再承受不了背叛的代价了。

他眼中的慈爱一瞬间消失，眼光变得凌厉。

“那你为什么投靠深渊。”

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肯定句。

两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化，小刑老出手了，以远远超过对方逃跑的速度，甩出一道水流，将人贯穿，钉在石柱上。

血从程飞的嘴角流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无辜，“老师……？”

刑如海慢慢走到了与他平齐的地方，伸手捏住徒弟的脖子，能感觉到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刑如海脑海里闪过回忆，笑了，轻轻道：“我是真的将你……当做亲儿子。”

他第二次遇见这个孩子的时候，是在维尔德城外，彼时程飞因为性格内向，在校内并没有什么朋友，在外打工也是独自一人。

他走进酒吧，看见程飞乖巧地跟在调酒师后，修长的手指间，水流翻飞，朗姆酒，青柠汁，苏打水，三种液体在空中慢慢融合，小孩白净的脸上溢出汗水，眼神却十分坚定，直到最后，他颤抖着手拿起冰块，铺在酒杯顶，再缓缓地将薄荷插入冰层，一杯莫吉托调制完成，清新的味道慢慢飘出，溢满鼻尖。

他眼里有着光，对水流出神入化的操作引起了刑如海的注意，小刑老走到吧台，点名要了小孩这杯酒，看着小孩脸上因为兴奋而还未消失的潮红，他笑着开口说：“我是维尔德梵光院的老师，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他现在还记得程飞脸上的不可置信，那种纯粹的快乐不似作假。

自此以后，一晃就是十年，刑如海没有孩子，就将程飞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倾力教导，而程飞也没有让他失望过，直到那一届大赛。

白意的自爆是深渊作祟，可能在那时，程飞的意识里，就埋下了深渊的种子。

刑如海手下用力，嘴唇被咬得出血，他亲手捏断了程飞的脖颈，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孩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老师，那双手，曾紧紧牵着刑如海，现在却慢慢垂下，变得冰冷。

来不及悲伤，空间在程飞死后的瞬间寸寸崩裂，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落在程飞的胸口，仿佛一朵不断开放的黑色禁忌之花。

“啊，终于出来了。”

娇俏的声音响起，黑色花蕊中的女人打了个哈欠，灰色的眸子里嵌着粉色的爱心，在小刑老深沉的眼神中，她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露出大片的白色肌肤。

“睡了好久呀……”

文中诗歌改编自：冯至《给一个战士》、《原野的哭声》；狄兰.托马斯《二十四个年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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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