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与深渊裂口相撞,然后融为一体,“啪”地消失了,连带着四周的空间都有些微微扭曲。
李远秋服下丹药,定了定心神,拉着剑心走向湖心岛上的议会间,问刑如海:“外面如何了?”
小刑老:“不容乐观。”
“杀掉阿比斯统领,体内会积攒深渊之力,而到了一个界限,会让人失去理智。”
“已经有许多老师……为了不成为怪物……”
他顿了顿,那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才说出,“自爆了。”
他们从御敌的那一刻就知道,即使杀掉阿比斯统领,自己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教师们不是军人,但没人退缩,因为身后站满了学生和普通人,他们义无反顾地顶上去了。
或许总有一天,走到哪里都是战场。
李远秋沉默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之前在梦里见过的场景又浮上心头,大石头般沉重地压在心上,喉头泛起血腥味,李远秋恍惚了一瞬,有些分不清这味道是来自于体内,还是这黏腻的空气里。他睁开眼,将心底那块石头挪了挪,终于下了什么决定。
来不及静下心来思考渊者的事,他向在场的维尔德师生交代了几句,又看了一眼剑心,得到后者的点头后,李远秋才放下心来,飞身去了樊丽院。
不止是樊丽院,整个维尔德城都已沦陷,幸存的普通人被带进了学院,团团围住以作保护,天色十分暗沉,可见之处都是鲜红的血,偶尔还能听见小孩的哭声和学生们的惨叫。
李远秋听着那些生离死别,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他闭上眼,抛却杂念,感受着乾泠的位置,半晌,他睁开眼,望向樊丽院最高的钟楼,乾泠站在顶上,黑色的披风于空中扬起,灰发仿佛和天色融为一体,她双手在胸前成印,托举着灵态银铃,精神波动通过铃铛扩散至整座学院,一阵又一阵,所有的深渊生物在一瞬间呆滞下来,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趁着这一瞬的空挡,尚有余力的灵临师们开展猛烈的进攻,他们有些人已经断手断脚,有些人已经被血糊了眼睛,他们擦干脸上的血迹,技能释放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无论何时,只要他们抬头,就能看见钟楼上那一抹微弱的白光,仿佛只要光芒还在,铃声还在,他们的余光能看见,耳朵能听见,这场反抗就始终处于人类的掌控下。
乾泠吐出一口血,泼在银铃上,顿时光芒大作,既然灵力不够,那就,用生命力吧……
她艰难地支撑着,脑子里将某位不在场的人骂了个底掉,但下一瞬,她感到身后暖融融的温度传来,乾泠回头,李远秋顺势将一枚丹药压进她口中,再加大手上的力道,助其消化药力。
李远秋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心想是不是眼前这人在心里骂他呢。
“混账啊,你还知道回来?”
果然,下一瞬乾泠便说出了心中所想,对上李远秋歉疚的目光,她冷哼一声,随即转头,皱着眉看向下方杀红了眼的学生们,他们有的不过才临阶的实力,是刚进入学院,怀抱希望的少年少女。
明明前一秒还在上课,后一秒就要被迫面对真正的战场。
“他们中有些连鸡都没杀过啊……”乾泠叹了一口气,这句喃喃自语的话是说给身后之人听的,她觉得有些累了。
“抱歉。”李远秋说,“此役过后,我会去一趟联邦,发动会议。”
“若大家没有异议,我将辞去维尔德校长之位。”
这回换乾泠惊讶了:“你大可不必……”但话到嘴边,看着面前人郑重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随便你……”乾泠侧过头,不再看他。
虽说乾泠经常看他不顺眼,但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离开这个位置。
李远秋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上前一步,用柔和的灵力把乾泠逼退。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李远秋上前,忍着疼痛挺直了身板,万卷书随意念而出,黑发上的雨水被灵力蒸干,连天上落下的水珠,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定格。
这气势倒有些像乾泠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时的李远秋,比现在要鲜活得多,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或许卸下现在的担子,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万卷书,解。”
他双手摆出玄妙的图案,手中的书卷慢慢变大,泛起荧荧白光,心念一动,前六个技能自行释放,卷中源源不断地跳出了奇形怪状的生物,有飞鸟,有猛兽,甚至还有长相奇怪的、说不出名字的灵兽。
那些灵兽甫一落地,就自行对上了深渊怪物,学生们傻眼了,心念被牵引,呆呆地望向钟楼顶上的白衣男人,随后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响在脑海中:“别慌,大家退守后方,主战场交给我。”
没有激烈的言语,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学生随着带队老师们退守后方,场上留下的人也自发腾出空地,铃音停止,李远秋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入人们耳中。
“第九技能。”只听他轻轻说道,身后朦胧的幻境中,皎洁的一轮明月从其脚下升起,在这阴沉的天空中撞出明丽的色彩——“海上生明月。”
霎时间,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由灵力凝聚而成的月亮。
明月映照之下,一切罪恶都无处遁形。
月光散在人群间,所有隐蔽技能失效,所有低于自身灵力十级的人或有意识的物体,自身技能沉默一分钟。
他在对付重生的时候,因无法使用灵态而处处掣肘,而现在,才是顶级辅助灵态万卷书全开的状态。
刚刚解开束缚的大片深渊生物,还没来得及兴风作浪便被灵兽大军撕得粉碎,同样夹在其中的,还有阿比斯统领们,他们咬牙冲向学生,试图寻找突破口,却发现自己的技能消失了,只能呆呆地站着,被源源不断的又一轮攻击吞没。
乾泠早已投身杀敌,李远秋感受到体内悄然聚集的深渊之力,面不改色地吞下手中的丹药。
雨越下越大,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心中呼声,要将一切来自深渊的污秽洗去。
呜咽之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静默着,将愤怒和血肉融在灵力里,一起释放出来——这是一场对入侵者的单方面绞杀。
畸形的怪物消散在月光下,人们顺着那微弱又铺满大地的光芒向上看去,那个站在楼顶的白衣男人,他脸色苍白,勾起毫无血色的唇,眸子微垂,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右手轻靠墙壁,以支撑透支的身体。
明月消散复又凝聚,身后的书卷像他的王座一般,托举着男人。
有人凝望那道声影,有人低头,双手合十。
不知是谁开始喃喃祈祷,一个声音,两个声音,紧接着连成一片。
许多年以后,后来人将这次战役以反抗最惨烈的维尔德城命名,因为这是深渊过境后,人类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胜利,他们一字一句地记录在纸上,歌颂道:
“尽管他们疯狂,僵死的头颅崭落在雏菊下,
直到阳光来临前——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清晨,当太阳崭露头角,当最后一缕灰烟消散在空气中,人们于黑夜里睁开眼,仿佛重获新生般,温柔地凝望这整个世界。
“我们胜利了吗?”
一位妇女颤颤巍巍地,捂着鼻子哭了起来。
从身旁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学生的眼睛明亮,泛着晶莹,一字一句道:
“我们胜利了。”
活下来的人互相拥抱,在尸山里跳舞,尽管有的人失去了至亲,但他们仍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钟楼顶,那里似乎被雨洗刷得褪色了,却没有看到期望的身影。
“还好吗?”
“不太好……”
成千上万的嗡嗡声在脑海里炸响,没有去压制深渊之力,竟让它慢慢侵蚀到了精神之海。
李远秋撑着剑心的手,此时也顾不得男人身上的交错的血迹和脏污,他回头对抱歉地对乾泠笑笑:“战后重建,拜托你了……”
说完便倒了下去,随后被剑心接住,背在了背上。
乾泠叹了口气:“带校长去地下岛吧。”
“好。”剑心点点头。
霞光森林内,一团篝火旁。
月负责守夜,木礼鹤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一旁的公玉青暂时没能睡着。
她在想一件事。
为什么被渊者追杀这件事的事情发展,和之前的“预言梦”不一样?
不只是因为她和木礼鹤没有分开行动,而且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来袭击他们的在梦里还有第三个渊者,被绷带缠绕的面部,其他地方都隐藏在兜帽内,手持一柄短刃。
是谁?
他没有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如果他出现,就算是重生渊者最后离开,靠脱力的月也无法在下一个渊者手里保住他们。
那么这个渊者现在去了哪里?还是说,被谁拖住了。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如果说谁能成为拨动预言之弦的那只蝴蝶。
思索间,她沉入了梦乡。
文中诗歌改编自:狄兰.托马斯《二十四个年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帷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