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各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电梯口时，整张脸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商场走廊，锃亮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手腕上的檀木珠手串不知何时被紧紧攥到了手里。

"这个方其，真他妈会玩花样！"

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

几个路过的顾客纷纷侧目，又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凌零零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两人沉默地站在电梯前。

电梯镜面反射出陆各铁青的脸色，他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电梯按钮，仿佛这样能让电梯来得更快些。

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陆各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VIP车位。

他粗暴地按下钥匙上的解锁键，"滴滴"两声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

"上车。"

他拉开车门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气，真皮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凌零零小心翼翼地坐进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车子就"轰"地一声冲了出去。

陆各把方向盘攥得死紧，骨节都泛着白，好像手里掐着的是方其的脖子。

"陆总，刚才谈得不顺利？"

凌零零试探性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顺利？呵！"

陆各的冷笑让车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方其现在跟我玩置换这一套！当初商场还没开业，他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什么'陆总给个面子'、'楼层随您挑'。"

他猛拍了一下方向盘。

"现在倒好，想把我赶到四楼去！"

凌零零紧紧抓住安全带，看着时速表的指针不断向右偏移。

车子一个急转冲上斜坡，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车门。

"所以刚才的谈判..."

"谈个屁！"

陆各猛打方向盘，车子在弯道处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给我看了一堆狗屁数据，说什么四楼客流量更大。放屁！当我第一天做生意？"

窗外的霓虹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零零借着灯光观察陆各的侧脸，发现他的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您不想换，是因为三楼的消费群体更合适？"

"当然！"陆各的声音突然拔高。

"三楼全是女装、包包、鞋帽，来逛的都是准备花钱的女人！她们买完几千块的衣服，顺手做个几百块的美甲不是很自然？"

他激动地比划着。

"而且我那间铺子就在扶梯口，人来人往，曝光率多高？"

凌零零掏出手机，调出刚才拍的三楼导览图。

"四楼好像是电影院和餐饮？"

"就这破业态。"

陆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全是拖家带口来吃饭看电影的，谁有空做美甲？就算有想做的，也得盯着满地乱跑的孩子，哪有闲工夫？"

车子驶出车库，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城市。

陆各突然沉默下来，这份安静反而让凌零零更加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

"小凌，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我现在送你回门店，这事我自己再想办法。"

凌零零低头翻看手机里的照片，突然发现一个细节。

"陆总，您当初签的合同上，明确写了商铺位置在三楼吗？"

"当然写了！"

陆各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鸣笛声。趁着红灯停车的间隙，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甩给她。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凌零零快速翻阅合同，在租金条款处停住了："这个租金...比市场价低三成？"

陆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当初为了招商给的优惠价。现在大概是招商满了，他们就后悔了。"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我怀疑是有人看中了我这个位置，愿意出更高的租金。"

"那商场现在单方面要求置换，就是违约。"

凌零零合上合同。

"如果他们坚持不让步，您确实可以起诉。"

陆各冷哼一声。

"告就告！我还怕他们不成？"

车子驶入主干道，凌零零本想提议在最近的地铁站下车。

但陆各已经打开了导航。

"我送你回门店。"他的声音缓和了些。

"本来打算看完商场就请你吃晚饭的，结果被方其那混蛋耽误到现在。"

他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

"都快八点了，再一起吃饭不合适，但至少得把你安全送回去。"

当车子停在锦绣门店前时，凌零零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指针已经划过晚上八点，门店居然还亮着灯。

透过玻璃门，她看见吴大志正坐在柜台后，悠闲地翻着一本书，看到她时，还悠闲地朝她招手。

灯光从店内流泻而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回来啦。"

吴大志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

推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趴在柜台上的大橘猫。

"还没吃晚饭吧？"

吴大志终于放下书，指了指柜台上的牛皮纸袋。"那边有个三明治，是隔壁的新品，老板特意送来的试吃。"

凌零零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伸手摸了摸纸袋，触感已经有些凉了。

"我去热一下。"说着就往角落的微波炉走去。

"这么晚了喝奶茶不健康。"

吴大志慢条斯理地说着，从电磁炉上取下正在咕嘟冒泡的玻璃茶壶。

茶壶里的液体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几朵干桂花在茶汤中上下翻腾，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在杯口氤氲成雾。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凌零零取出热腾腾的三明治。

咬下的瞬间，酥脆的面包外皮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融化的芝士混合着烟熏培根的香气在口腔里爆炸开来。

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捧起吴大志推过来的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情况怎么样？"

吴大志啜了一口茶，茶杯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

凌零零咽下嘴里的食物，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跟商场签的合同明明约定租用三楼商铺，现在商场却想强行把他换到四楼去。"

想起陆各愤怒得青筋暴起的样子，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这太不讲道理了。"

"这个我知道。"

吴大志摇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

"下午他在这里已经说过了。只是你被他那种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给绕晕了，没完全听懂。"

凌零零心虚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水蒸腾的热气让她感觉有些湿痒，模糊了视线。

她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着眼角。

"我是问，"

吴大志又给自己续了杯茶，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你觉得这种情况，后续该怎么处理？"

凌零零思索着回答。

"首先得确认合同条款，看商场单方面变更楼层是否构成违约。其次..."

"所以，你是建议他可以直接去法院打官司。"

吴大志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啊，是啊。"

凌零零愣了一下。

"他签了合同，商场违约，他肯定会胜诉的。"

她拿出刚才陆各给她的合同复印件。

吴大志轻笑了一声，拿起茶壶，把最后一点温热的养生茶倒进凌零零的杯子里。

茶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杯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小凌，你做了三套房子的单子了吧？都是住宅。"

凌零零眨眨眼："嗯。"

"这是你第一回遇到商铺租赁的纠纷。"

吴大志慢悠悠地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商业上的事情，有时候不能光靠诉讼来解决。"

凌零零有些茫然："可是合同就是合同，违约了就该承担责任啊？"

吴大志摇摇头，他接过凌零零手里的合同。

"商场敢这么干，说明他们早就想好了后路。"

他逐页翻开，指着其中一条。

"你看这份合同，违约金条款写得很清楚。就算陆各打赢官司，最多也就是赔点违约金，"

他顿了顿。

"但商铺位置还是拿不回来。更何况，诉讼周期长，拖个一年半载，他的美甲店还开不开？"

凌零零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她之前确实没考虑过这点——法律能保障权益，但未必能解决实际问题。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路灯的光晕在橱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吴大志挥挥手，合上手里的合同。

"明天你出外勤，自己去那个商场再看看。"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果一天不够，后天也可以接着去。"

凌零零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包。

临走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吴大志已经重新煮了一壶茶，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翻看杂志，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

走出门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

凌零零站在路边等车，脑子里还在回放吴大志的话。

"商业上的事情，有时候需要从商业上来考虑。"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像是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一扇她从未注意过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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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