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人来说,快三百年没有面临过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了,两年前险些遇到,但那时面对沈郁的万韧剑阵,陌生的战斗感和一股莫名的敬畏感,让他选择了保命。但现在,他显然很享受,此刻被严雳、韩宁萧这些从前天师道修士打败的不甘已经退居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这种拼死一搏的使命感。
果然,看家本领被封印,也有被封印的好处。
他举起了剩下的那条手臂,蛇信乱舞,毒火在他头顶咆哮着蔓延开来。
以他对天师道门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会继续往下冲。但究竟是严雳的劈山掌先震碎他,还是他的毒火先将严雳烧灭殆尽,这是他最期待的赌|博。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撞击,将这场战斗撞暂停了。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扑向严雳,随同苍老瘦小的身体顺着一道弧线坠落远处,地面的剧烈震动让妖人落入了更深的裂沟。
远处先站起来的,是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然后那个怪物却蹦跳起来,向他晃着手中一点黄光:“姓魏的,黄龙指环!”
“怪物”将黄龙指环抛向他。妖人还未从死斗中缓过神,先是一阵愕然,随后接受事实,便破口大骂“怪物”蠢货。
“怪物”也的确发现自己激动昏头了,没料到侧边一个细瘦身影踏风夺过了黄龙指环。
“那一族的女孩……”
妖人眯起了眼睛,从先前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变得肃穆冷峻。墨夕的到来提醒了他原来的计划,这对师徒,都不能放过。
“对不起啊!”“怪物”忽然抱歉,按计划,她先拖住墨夕,另一边先杀了严、韩,然后回过头再杀墨夕。可墨夕从先前的逃跑突然转为反击,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于一招招被逼至化为半兽全形。饶是她化作半兽全形已经很熟练,一攻一击皆冲要害,也全然没有伤到墨夕一丝一毫,最后又受了“五辉盈天术”的反击,以至于反逃至此地。
“怪物”并不甘心。为了补救,她冲向了宛水中的韩宁萧,欲夺另一个指环。
“韩前辈小心!”
韩宁萧破水而出,白鹤接住她,载着主人飞向远处。
“怪物”紧追其上。妖人甩去脚下碎石,回头看了严雳一眼,跟上了怪物。韩宁萧适才被火毒严重烧伤,已是末路。二人联手,此黄龙指环志在必得,便也有了跟严雳更为相当的实力。此外,他也需要暂时的喘息。
严雳再不能平静:“快……”墨夕唤来云气,师徒俩踏着云雾也追了上去。
……
十日前。
这日八天前,临席本来好好追踪着墨夕,谁料那两人七弯八拐,速度极快,加上中途遇到了几个修士,一来二去,便跟丢了。
那几个修士是从他对面来的,过来时不停犹疑地回头看。临席靠近,才知是凌云宗的三个弟子和留在鹤阳的一个望天教弟子罗星。那罗星见临席去追墨夕,便从另一个方向追赶去了,并没追上。那几个凌云宗修士原本只是任务完成回鹤阳,中途遇上望天教同道,便打了招呼相伴而回,岂料返程中却遇追逐一幕。
“刚才我们看见有两个黑衣人穿过了树林,行迹都有些奇怪。”罗星道。
“我也是跟他们来的。前头那个是贼,偷了人东西,后面那个在捉贼。我欠那被偷的一顿饭钱,就也想来帮个忙,结果跑不过他们。”
临席说完这番话,并未自报家门,与罗星打了个眼色后,按习惯,只称自己为一个散修,然后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要继续往前追。几个凌云宗弟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纪很轻却像是领头的少女说道:“我们不妨一同再去找找吧,那贼能跑那么快,绝对不凡。”她声如银铃,彩衣彩裙,正是当日招待陆景和宋源寻的名唤蒹蒹的女孩。另有一弟子身带召唤兽,几人便顺着两个黑衣人留下的痕迹一同往前。
这一跟,便跟了好多天。换做别人,肯定中途放弃,但他们每每到一处,便看到激烈的打斗痕迹,越发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于是继续追寻。一直到今日,总算望见了眉目。
此地本来应该是一片沼泽,现在很干。
五人躲在沼泽地一边的树林中,远远望着远处的战火。
“哪个是贼啊?只有一个黑衣人。”蒹蒹问道。
干涸的沼泽中却不止两个人,其中一个确实着黑衣,可那是墨夕。另有两个老人,一个喷火的,一个兽状怪物。
除了两个望天教弟子早就心知肚明,凌云宗人率先认出了严雳,然后闻到毒火的气味,意外于居然遇上了天之子。临席做了一番排除,指着那兽人道:“应该是那个,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凌云宗三人也很讶异,但很快做好了判断。蒹蒹自锦袋幻化出一把纹饰雕弓,搭上一支红色羽毛箭,对准了兽人。罗星压住箭:“别乱来,惊扰了妖人,就不好办了。”
蒹蒹只轻轻把弓箭一挪,自信兼微微骄傲地一笑:“你看那怪物,已经逐渐不敌那黑衣姑娘,此刻我一支铜花箭过去,不是正好帮个忙?再说,这个怪物不是与你们先前说的‘半兽人’很像,哪有不捉的道理呢?”
她身旁一个名叫弋彭的弟子附和道:“说的没错,而且半兽人和天之子混到了一伙,这很奇怪。”
话没说完,一支箭早就“咻”地飞了过去。罗星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见临席的眼神,也甚是无奈。
那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兽人肩头,力道正好没入三分,箭头上的丹水砂开始顺着血液逐渐发挥效用。连墨夕都无察觉预兆,下意识地朝来箭处望了一眼。趁此机会,那兽人跳起来再次扑向她。
“欻”的一声,又是闷声不响一箭。这回却是墨夕的身子对上了箭头。临席狠狠抓住蒹蒹手臂,目露威光:“姑娘放得一手好暗箭啊。”蒹蒹纤细的手臂很快给他抓出红印,她眼中露出惭愧和委屈之色:“我第一箭没刺中怪物心口,就想再来一箭,谁知道怪物躲开了。”另两个凌云宗弟子不满地向他逼来:“是意外,你也不用咄咄逼人吧!”临席忍着不悦放开。
转头见墨夕听到箭来要躲,那兽人却已经牢牢抓住她,使得她这回的逃窜慢了一步,躲过时,铜花箭擦破了她的衣袖,继续朝后面的严雳射去。妖人见有人放暗箭,一把将铜花箭拔出丢掉,当即一团毒火冲林子而来。若不是临席拉着罗星和蒹蒹躲得快,几人已经身中火毒。
林子立马燃起火海,遮挡了他们的视线。透过跳跃的火舌子,临席隐约可见的墨夕和严雳先后踉跄了一下,果然中毒了。铜花箭头上的丹水砂能够阻滞筋脉中灵气和真气运行,若没有及时解毒,其后筋脉会坏死。蒹蒹很是后悔惭愧,便要冲上去:“我去给他们解药!”
“你待着,我去!”
临席夺过解药,四面都冲不过火海,不得不一跃而上,冒着浓烟飞向混战的地方。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他已经没有办法,对准墨夕和严雳用力将解药丢下去:“铜花箭的,接住!”
兽人也来夺,他抽出九节鞭锁住她的双手,顺利让墨夕拿到了解药。谁料兽人双脚飞速几步,那步法竟有些章法,翻身向严雳的解药踢去。接下来临席的视线一阵混乱,九节鞭已然锁住兽人全身,忽的一阵掌风却冲向自己:“走!这儿不关你的事!”
严雳的掌法他从小到大只见识过一次,还是牧文长老和父亲临朔拜托着严雳稍稍传授的,今日是第二次,但是再也没有机会看清了。等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早就翻下了一座斜坡,身边是关切的罗星、蒹蒹和另两个凌云宗弟子。
头疼之外,他更关心严雳到底拿到解药没有。
……
一日前。
临席很庆幸,严雳应该拿到了解药,否则后续的斗争无法进行。
但丹水砂的毒应该侵袭了他一阵子,他服解药可能有些晚,否则以他的本事,不可能在身上留下半兽人深深的一道爪痕。
个中的具体情景和缘由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最后和罗星、蒹蒹等在首阳山附近见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末路之战了。
远远的,看到扬起的尘土中,有星罗棋布的街道,和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欢歌笑语,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过后他才知道,那叫“征埃阵”,是墨夕唯一会的幻术。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那是幻术,以为是首阳山外的繁华城镇。直到里面再次亮起火光,焦毒的气味伴随着剧烈的震荡,才知道混战还在继续,但好像变戏法一样,一时却找不到严雳和妖人。
走了一段路,他们在拐角处看到了被九节鞭绑缚的半兽人,脸上都是灰的墨夕牢牢控制着她,正要离去。
“小心……”临席走在前面,提醒着后头四人。墨夕见到了蒹蒹,蒹蒹先她惊讶起来:“墨姑娘,原来是你。”
二人先时在历练中遇到过。当下墨夕松了一口气,她因为不认识临席,与罗星也不大熟,那二人偏偏又穿的自己便服,一时不知五人中有望天教弟子,只将半兽人匆匆忙忙推过来:“蒹蒹姑娘,遇上你们就好了。放心,你们现在看到的我绝不是幻影,这个人已经晕过去,快先将她带回去吧!不要御剑,往城门口走,就能走出征埃阵了。”
“好。”
蒹蒹刚答应,墨夕只冲临席道了声赠解药之感谢,然后在转角处不见了踪迹。五人确认了一番,那半兽人的确是实体。她的兽化早就撑破了衣服,身上还插着那支铜花箭,周围已经出现了红绿锈斑,但又有淡化的迹象。
“看来她也抢到了解药。”几人叹了一声,随后也推测,纵使抢到,如今也是落败。弋彭道:“赶紧先带回凌云宗,走吧!”
罗星拦住他:“此人由墨夕制服,理应带回望天教去。”那弋彭却冷笑一声:“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你们望天教先后捉住过三个半兽人,不但什么都没审出来,还一个活口都留不下,这次还是交给凌云宗吧。”
“是啊,虽然墨姑娘功劳大,但也是咱们的铜花箭率先削弱了怪物。再说,这里离凌云宗才更近,哪有跑远路的道理,半兽人本也是我们鹤阳出去的怪物,两位就让我们自己处理一次吧。”
几句话下来,罗星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仍忍不住要争辩。临席拽住他,示意住口:“依我看,就由三位带回凌云宗。”
“正是,还是这位兄弟公道。”弋彭一拱手,行了中原之礼,“贼人已经抓住,那我们三人先回去复命了。”
一番告辞,待他们走远后,临席嘱咐罗星:“我要留下找严总师,看看天之子到底什么情况。你等会儿追上凌云宗三人,就说已经跟我分道扬镳,自己在鹤阳还有任务没完成,要跟他们结伴回去。找机会最好去凌云宗拜访一下,看看他们的情况。”
罗星脑子转了转,估摸到了临席的疑心,便道声“知道了”,火速朝城门口跑去。
……
三个时辰前。
临席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袁澈。会面才知道,半个月之前,教中得知墨夕传给沈聆霂的那封信后,不少人都出动到了鹤阳找寻天之子的踪迹,包括袁澈。众人和他与罗星一样,顺着那些打斗的痕迹找来,袁澈动作快,先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
此时夜半,征埃阵中的集市和高楼灯火通明。两人走在其中,逐渐觉得和真的城镇似的,街坊四邻、商铺瓦肆、饭店茶馆,一样不少;叫卖说书、吹拉弹唱、行脚行乞的,什么人都有。唯一有些违和的,便是繁华归繁华,人的多样归多样,大多人仍旧衣裳素朴,面容宽厚,形貌举止皆犹存古风,见了那些奇巧技艺,一面似不屑,又好奇得走不动道儿。
袁澈和临席已经把各个地方都进出过了一遍,没有找到严雳和妖人的踪迹,也不太明白,墨夕布下这样一个场面,是为了什么。
“哎,那位哥儿,你为何躲着我?我就是个手艺人,推你买个东西,你为何怕我?哎,哎,那位哥儿你别走啊……”
“走开!阴魂不散……”
人们不由得围观上去,仿佛这里吵架的情景更加有意思似的。袁澈和临席不由靠近,看到那断臂人冒冒失失走来,临席大惊失色:“是妖物!”
袁澈拽住他,不知前头又发生了什么矛盾,围观的人都拥了上去。忽然人群中喷出一股血,正溅在两人脚前头。只听里头大喊大叫起来:“滚!滚!不是都死了吗?你们的魂照样要去地府,来这里弄什么鬼!是东天的旨意要你们死,有本事的找上去啊……”
又一股血从人群中溅出时,两人面面相觑,知道是幻境,仍旧不忍要去查看怎么回事。忽然间浑身浴血的妖物冲出来,用仅剩的三个指头扫荡过人群,毒火和獠牙瞬间放倒一具又一具身体。最后,喷吐的一把火来将这里一股脑儿烧灭。尸首遍布街道,翻涌着滚入桥边的小河里,一瞬间河水通红。
袁澈和临席见过的场面不少,当下看着妖物厮杀街上幻影,就像屠夫斩着砧板上的肉一样轻而易举,仍旧震怵得内心颤抖。妖物既是实体,当下落魄癫狂至此,两人对视着,打算给出最后一击。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缓慢,充斥着浓浓的鼻音。
“你们,就是这样杀了乌土山上的人吗?”
两人住手回头,正见墨夕慢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步一步走向妖物。
她的脚步极其沉重,声音控制着哽咽。许久不见的少女,面貌没有大变化,一如既往地灰头土脸,神态却不复以往单纯无邪。此刻她的手握紧了银剑,脸上布满泪痕,咸涩的泪水爬过干裂的嘴唇。她眼睛和严雳一样炯炯有神,但墨色的瞳仁之外,遍布的血丝如那条河中的血一般通红,仿佛连淌下的泪都是血。
“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梨花村的人,杀了蓬庐郡的人,兰崖镇的人……那些本不该死的人吗?”
“什么?”临席皱紧眉头看向袁澈。
妖人惨淡一笑:“是啊,乌土山上的,到底难杀些。可他们被关得太久,力量到底削弱太多,终究还是死了,让我们也好生折损。至于别的,原因你已经知道了,要为他们报仇吗?”
又一道泪流下来。墨夕重重地呼吸起来,身体忽然摇晃,仿佛随时要倒下。可随后,她颤抖着双手缓缓举在胸前,嘴唇翕动,开始掐诀。
淡淡的灵气笼罩在河上、桥上、街道上。只见破碎的尸身,原模原样地拼接起来回到街道上,仿若从未遭过此难,说说笑笑,跑跑跳跳,一切恢复如初。
墨夕一路掐诀,一路恢复生机,一点血迹都无。妖人见状,前前后后地看着,嘴中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他忽而嘶哑吼叫:“你知道两百年前的少郁原,也是刚才那个模样吗?”
墨夕含泪驻足,身体摇晃了一下,继续前行掐诀。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知道。”
“师父……”
“严总师!”
严雳一转头,看到了袁澈和临席。他下拉的嘴角往上扬了扬,和蔼地轻声说道:“适才一摸口袋,我那指环竟不见了,是很重要的东西。”
“指环?”严雳突然提起此物,令临席很不解。袁澈接过话道:“大概丢在哪里?”
“刚往城门口去过,以为这孽障逃了,可能掉在了来去的路上。”严雳明亮的眼睛露出请求的态势,望向袁澈:“你带他们找找去。”
袁澈紧紧盯着严雳,忽而一震,手不禁握紧拳头,眼眶微微发酸。“是,这就去找,严总师千万撑住。”即刻拉了犹疑不解地临席和辗转不肯走的墨夕,往前分三路去找黄龙指环。
严雳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举着毒火的妖人。他浑身是血,腹中横插着两截断掉的蛇头,已不成人样,只有眼睛依然留着余威:“魏衷,你说的,我们一直都知道。对于过往,我没有答案,你们也没有资格评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你了结。”
“哈哈哈哈……”妖人笑得很惨淡,举起了毒火。“严雳啊严雳,你一个胜利者,享了两百年太平,不去找个安身之所,非要做个了结,你到底怎么想的?”
“心中不安定,往何处安身啊。”
话说完,老者抬起眼眸,威武的掌风之中,眼神亘古而哀戚。
……
两个半时辰不到前。
墨夕找到了黄龙指环。她没想到,与指环一起的还有一封给她的信,信中写了掐诀的手法和口诀。
另外还有最后几句话:“墨夕,此为主土之环,指你为下一任传人,你亦可传于自己可信之人。指环共有七个,可克重灵之力。另可组七星阵发挥更大力量,此环应玉衡星位。另六枚当下持有者为:……”
剧烈的震动此时从远处传来,墨夕的注意力顿时转向天上。
最高的两座楼上,分别有两个人影。一个人影从高处坠下,另一个人影,仿佛扑通跪了下来,面朝地倒去。
“师父!”
墨夕冲向那座高楼,边跑边解开“征埃阵”。当她找到严雳时,本就苍老的老人半闭着眼睛,一下子更加迅速衰老了下去,树皮般的皮肤包着硬邦邦的骨头。
“严总师!”临席和袁澈也赶到了这里,袁澈一探脉象,当即要输入真气,严雳颤巍着抓住他的手臂:“回首阳山……”
“是……”
一看附近,妖人魏衷的尸首还在,他的心口不偏不倚正中一掌,筋骨全断。临席看到他脸上细密的皱纹沟壑,又见他愕然中带着解脱的未瞑目之态,恍然间没了主意,只将其一并带回。
……
魏衷的尸体只在天师道山门外。早已在里头暂避的韩宁萧自是不准他进来,只把其身份全数告诉了袁澈和临朔。
“妖物的身份终究明了了,你们回去告诉钟复恒便是。还有几个余孽遗留在外,杀伐即可,别再做过多的纠缠。”
昔日不肯言说真相,只因担心众人探寻背后因。而此刻,担心化为乌有。在韩宁萧眼里,当下万念俱灰,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临席割下魏衷断臂里已经化为石头的血纹白玉。当沈聆霂看到的一刹那,震惊的同时,不知为什么,心中有说不出的无尽萧条。不久她才担心地问了一句:“既是重灵,他的魂魄又还在,岂不是会附身于人……”
“可我们也不能擅自扣留魂魄。”袁澈安慰道,“放心,适才我见了无常,已很快将其锁缚了去。无常的缚魂锁,再厉害的魂魄也无法挣开。”
他不忍说严雳魂魄,只感叹,这六界,也只有地府拿人没有任何偏袒。临席奇怪道:“袁总师,你怎么见了无常?无常并非寻常符箓可见……”
袁澈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临席到底年轻,只自我解释,可能是年老的严雳有这种见无常的符箓吧。
袁澈那时只记得,严雳走之前嘱咐了他:“我早知道你是上界来的人,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你的好心,十多年来教中人都看到了。你既走了干涉下界的路,在我看来理应走到底,可若有一点抽身的念头,一定要马上回去,不要留恋。”
他是后辈,此话谨记于心。
……
沈聆霂穿过重重叠叠的庭院,分明如迷宫一般,每过一处便有一尊天师像,庄严又透着亲和。一路走下来跟走迷宫似的,怕是连千尊都有了,直觉自己走了好半天。可冥冥中仿佛有指引,最后一脚踏进长着古藤的院子时,太阳才刚出来,照在干枯无叶、缠绕不绝的古藤上。严雳安静地躺在藤树下,一旁的蒲团上安坐着韩宁萧,她已经服下了治火毒的药。
沈聆霂已经听临席讲了之前的经历,当下跪在严雳跟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视线落及腹部的蛇头,沈聆霂想用法术把它除去,却被韩宁萧阻止。
“师弟说了,就这样走。”
沈聆霂想问为什么,终究没有出口,只是低低叹了一声。先前教中大张旗鼓要《沉心经》要义,严雳也寄回来了,当下她应韩宁萧要求,默念了一段话,算是给严雳送行。
“可以了。叫临席和袁澈进来吧。”应严雳要求火化,遗骨分作几份,一份交给韩宁萧,一份留在首阳山,一份带回东寰,一份任风而逝。沈聆霂点火之前,却隐约望见严雳脖子下的一圈红印,恍然想起古藤树缠绕的藤条枝干。她忽然回头正要问,却见韩宁萧闭紧眼睛,转过头去,袁澈和临席露出沉痛的神情。
要问的问题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袁澈声音有些哑:“聆霂,让严老前辈走吧。”
沈聆霂一听,忽然就流下了泪,一时放不下火把。许久,她问:“……墨夕呢,她到底去哪儿了,竟不送师父一程?”
韩宁萧闭目道:“她是个孝顺的,探了脉象,说还来得及,让我好好照料师弟,然后就去东海了。”
“东海?”沈聆霂和临席齐齐发问,之后就没有任何回答。
……………………
……………………
……………………
庚辰年七月十三日,沈聆霂、临席、袁澈三人返回望天教,将一个瓷坛子交给钟复恒,里面自然是严雳的骨灰。不过早在他们回来之前,却是柳素安上气不接下气地带来了死讯,说田韫贞终于收到了墨夕的一封信,但上面只写了一行字:韫贞,师父走了。
之后,教中要办丧事,但依言只是小办一场。韩宁萧只在九月九来了一回,在棚子中坐了一天,而后与沈聆霂告别,称自从中了火毒,时日无多,往后便骑着白鹤周游山水,将没看过的风光都看一遍,药什么的,她自己能安排。
其余来拜祭的人也不少,很快,整个修士界都知道了赫赫有名的老前辈严雳,为战妖物而死的事,同时也终于知道了所谓“天之子”为几百年被贬看守石冢的重灵军的身份,更得知半兽人势力似与此重灵有勾结。一片悲凉之中,修士界笼罩着更为浓重的不安和惶惑,对于过往的问题层出不穷,慢慢地便掀起轩然大波。很快,各个门派和散修们先后奔向少郁原外的石冢,一来欲进入以确认此身份是否属实,二来则是为了吸引昔日的“守墓者”出现,他们已得知天之子当下的真正实力,有的野心勃勃想要一战,各门派则意在活捉。
可天不遂人愿,余下的“天之子”并未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石冢之外也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入口,而且和少郁原一样笼罩有强劲的结界和封印,看时间大约布下了一百年。虽然此结界和封印之难度不及少郁原外的,但要解开也同样不容易,要冲破又有不小反噬。所以,石冢又成为了修士们心目中一个新的难题。
由此,钟复恒便去拜访了另外三派掌门,打算集合四派之力,先行解决石冢之难。但时节、人员难调,个中细节意见不一,一时无定论,因而望天教只自行继续探察征讨半兽人和天之子的任务。另,昔日蒹蒹一行带半兽人回凌云宗,后结果传出,半兽人亦自尽而亡,一时引人公愤而无语。
相关事,似乎都很不顺利。但在十二月末,也有一件好事从黄家庄传出。同一天,处于闭关时节的望天教也因此显得尤其热闹。
一张公开的药方寄到了黄芷越和白茂手上,抬头写的竟是“天之子火毒根治药方”。往下是一系列药品名,常见的、稀有的,很快令五禽堂的教医和药童们再也坐不住,纷纷下山往四处寻药材去。黄芷越喜中带惑,不知一向看重秘方的黄家庄为何忽然公开了药方,但终究是喜悦占据了上风,也带着徒弟柳素安下山去了。
……
至于严雳的徒弟墨夕,她再也没有传信过来。一开始一段时间,灵鸽、海东青失去了她的踪迹,忙乱地飞着,怎么也找不着;而后来似乎又见到她了,但那些寄去的信却全部原样送回。柳素安、田韫贞等很着急,以为墨夕出了什么事,可久而久之,反而陈轩晗率先释然。他知道,墨夕并没有完全失去踪迹,她只是选择了不再联系。
田韫贞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后来也选择接受了这个事实。新年之后,每当她从别派修士和散修的传言中听到墨夕的名字,知道她还好好地待在这个世上做着她愿意去做的事,便欣然而放心。
直到有一封通篇用朱砂浩浩荡荡书写的没有信封的信自东寰寄出,事情才有了转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