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郡主

谒庙大典后的几日,云蘅渐渐熟悉了凤仪宫的日常起居,也初步认清了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宫女与内侍。

北梁宫廷规制与南燕大同小异,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春日暖阳倾洒。

云蘅正坐在暖阁内,翻阅着内廷司送来的宫规册簿,月荷在一旁伺候笔墨。

一名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娘,端阳郡主递了牌子请见,说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给娘娘请安,并送上几样新巧的玩意儿。”

端阳郡主王蕴芷,这个名字她入北梁前便已知晓。

琅琊王氏,北梁最顶尖的世家门阀之一,历经三朝而不衰,族中子弟遍布朝野,根基深厚。

王蕴芷是已故王老太爷的嫡孙女,亦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内侄孙女,自幼时常出入宫闱,在太皇太后跟前颇有脸面,被封为端阳郡主。

据说她容貌姣好,善于交际,在京中贵女圈中长袖善舞,风评颇佳,且一向秉持明哲保身之道,从不轻易卷入是非。

更重要的是,据南燕暗中收集的情报显示,这位端阳郡主,对临平王萧翊颇为赏识。

临平王萧翊,乃是萧竑的异母弟,先帝晚年颇为宠爱的幼子,据说当年先帝曾有过犹豫,在立嫡还是立幼之间摇摆。

是萧竑凭借军功和长子的名分,以及在部分老臣支持下才定鼎乾坤。

萧翊被封为临平王,赐予富庶封地,并无实权,常年居于邺京王府,看似闲散宗室。

萧竑对这个弟弟,表面宽厚,赏赐不断,但其中有多少是帝王心术的安抚与戒备,就不得而知了。

云蘅合上册簿,对月荷道:“请郡主至正殿相见。”

“是。”

云蘅略整了整衣衫发髻,确保仪容端庄无瑕,这才扶着月荷的手,缓步走向凤仪宫正殿。

殿内,一名身着鹅黄锦缎宫装,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正静立等候。

她身量高挑,体态丰腴,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流转间带着笑意。

发髻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耳畔坠着同等的明珠,华贵而不张扬。

“臣女王蕴芷,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长乐未央。”

王蕴芷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郡主不必多礼,请起。”云蘅行至主位坐下,抬手虚扶,语气温和,“赐座,上茶。”

“谢娘娘。”

王蕴芷落落大方地在旁侧的绣墩上坐下。

“早就听闻端阳郡主才貌双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得意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蘅微笑着开启话题,标准的客套话。

“娘娘谬赞了,蕴芷愧不敢当。”

王蕴芷微微低头,谦逊道。

“倒是娘娘,从南燕远道而来,风姿卓绝,气度雍容,令蕴芷一见便心生敬仰。”

“太皇太后在永寿宫也时常念叨,说陛下娶了一位贤德貌美的皇后,是北梁之福。”

她话语伶俐,既捧了云蘅,又抬出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慈心挂念,本宫感念于心。”

“本该早日去永寿宫请安,奈何初来琐事繁多,倒劳烦郡主先跑一趟了。”

“娘娘言重了。能为太皇太后和娘娘稍尽心力,是蕴芷的福分。”

王蕴芷笑道,示意身后侍女捧上一个锦盒。

“这是太皇太后让臣女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有几盒新进的螺子黛,据说画眉极好;还有一对赤金嵌宝的蝴蝶簪,样式还算新奇,给娘娘赏玩。”

“太皇太后费心了,”云蘅合上盒子,对月荷道,“收起来吧,改日本宫亲自去永寿宫谢恩。”

“娘娘喜欢就好。”王蕴芷目光在殿内轻轻一转,语气愈发亲切,“娘娘初至北梁,若有任何不惯之处,或想知晓邺京风物,尽管吩咐蕴芷。”

“蕴芷虽不才,但在邺京长大,对各家女眷、时新花样倒也熟悉几分。”

她这话说得既表达了善意,又暗示了自己在北梁贵族圈中的人脉和能量。

云蘅心中明了,笑容不变。

“郡主有心了,日后少不得有麻烦郡主的地方。”

“娘娘折煞臣女了。”王蕴芷掩唇轻笑,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前日谒庙大典,娘娘凤仪万千,应对得体,真是令人钦佩。”

“那高侍中……唉,毕竟是三朝老臣,有时言语难免耿直了些,娘娘切勿往心里去。”

云蘅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动浮沫。

“高侍中心系社稷,言语直接些也是常情。”

“本宫既为皇后,自当听得进各方言语。倒是劳郡主挂心了。”

她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轻带过。

王蕴芷顺着说道:“娘娘心胸开阔,蕴芷拜服。”

“其实,朝中诸位大人,大多都是忠君体国的。”

“便如临平王殿下,虽不涉朝政,但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时常感慨陛下治国辛劳呢。”

临平王。

云蘅抬眸,看向王蕴芷,见她面上带着纯然的敬慕之色,看上去只是随口提及。

云蘅不动声色,浅啜一口香茗,方才缓声道:“临平王殿下贤名,本宫在南燕时亦有耳闻。”

“兄弟和睦,君臣同心,乃是家国之幸。”

“陛下也与本宫说起过,感念手足之情,待临平王一向宽厚。”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临平王的贤名,又强调了兄弟和睦,更点出主动权在皇帝手中。

王蕴芷笑容明媚,得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陛下仁厚,王爷恭谨,实乃我北梁之福。”

她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多是邺京的趣闻轶事,各府女眷的喜好,言语风趣,见识不凡,很好地活跃了气氛。

约莫一盏茶后,王蕴芷便起身告退。

“叨扰娘娘许久,蕴芷该告退了。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郡主慢走。”云蘅颔首,吩咐月荷,“替本宫送送郡主。”

看着王蕴芷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阳光,心里了然。

王蕴芷这一步棋,走得巧妙,既没暴露自己的目的,又收集了信息。

——

王蕴芷没有回王家在邺京的府邸,而是吩咐车夫转向,去了临平王府。

王府门房认识她,并未通传,恭敬地引着她入内。

王府的庭院清幽雅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斋外,远远便看见萧翊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残局。

萧翊穿着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侧脸线条清俊柔和,不似萧竑那般棱角分明,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正专注地看着棋盘,手指轻轻捻着一枚黑子,似在思索破局之法。

“五哥。”

王蕴芷轻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阿芷来了,”萧翊见到她,唇角漾起一抹笑意,朝她招手,“快来陪五哥下完这局。”

“我在此处枯坐半日,也寻不出破解之法。”

萧翊排行第五,萧竑行三,在非正式场合,他更喜王蕴芷这般唤他五哥,显得亲近。

王蕴芷解下狐裘交给侍女,步履轻快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白棋看似占据优势,却被黑棋几处暗手困住,进退维谷。

她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捻了捻,并未落下。

“五哥今日好雅兴,独自在此打谱。”

“只是这残局未免太过凶险了些,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棋局如人生,哪有全然安稳的路?不过是步步为营,谨慎前行罢了。”

“你去见过皇嫂了?感觉如何?”

王蕴芷将手中的白子“啪”一声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方才答道:“见过了。”

“确实是位美人,南燕水土养人,气质也好,温婉端庄,而且很聪明。”

“哦?”萧翊来了兴趣,“能让阿芷称赞聪明,看来是真不简单。”

“如何个聪明法?”

“高谦前日在太极殿发难,暗指南燕香道惑心,被她挡了回去,言语间还反将了高谦一军。”

“今日我与她提及此事,她亦是云淡风轻,只说老臣耿直,心系社稷,全然不露半点愠色。”

“南燕送她来,不是只做个摆设。三哥……陛下他,态度如何?”

“陛下在殿上未曾立即维护,事后与皇后同乘御辇,言语亲近,对她应是颇为满意。”

萧翊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神色,只淡淡道:“帝后和睦,是北梁之福。”

“阿芷,你往后与皇嫂相处,需得小心些。”

王蕴芷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涩,忍不住道:“五哥,她毕竟是南燕来的公主,背后站着整个南燕。”

“陛下如今待她好,未必全是真心,或许只是顾全两国颜面。你……”

“阿芷,”萧翊打断她,“慎言。”

“皇后既已入主中宫,便是北梁国母,我等臣子,唯有敬重。”

“朝堂之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扭转了方才白子落下后看似平和的局面,杀机隐现。

“你看,有时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也或许,是引火烧身的开端。”

萧翊的话意有所指。

王蕴芷看着紧张起来的棋局。

她明白萧翊的意思,在这邺京城中,尤其是在皇宫内外,一言一行都需格外小心。

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生之祸。

“我明白了,五哥。”

王蕴芷低声应道,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棋盘,试图寻找白棋的生机。

新后聪慧,帝心难测,而她的五哥,看似闲云野鹤,却终究身处漩涡之中。

她今日去凤仪宫,虽存了试探之心,又何尝不是想为五哥多看清一些前方的路?

萧翊看着对面女子微蹙的秀眉,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前路凶险?

萧竑的猜忌,世家的观望,南燕的野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王蕴芷是他在权力游戏中唯一的温暖,他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这步棋,其实可以这样走。”

萧翊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为她指出一条生路。

“有时候,看似绝路,换个角度,便是生机。”

他执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她手边。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尝尝这新到的雨前龙井,是江南进贡的,味道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1.萧翊(yì):翊意为“辅佐、帮助”,先帝为其取名翊,其实是盼其能以贤辅助新帝。

2.王蕴(yùn)芷(zhǐ):蕴有“才能,才智”的意思。芷即白芷,草本植物,有香味,可入药,亦有聪慧坚韧的寓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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