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啊——啊嚏!”
“啊嚏啊嚏啊嚏哎哟我的娘!”
“……”
早春清晨,寒气还未消散,竹林里回荡着某个小胖打得不可开交的清亮的喷嚏声。
“这儿晚上也太凉了,昨晚火堆最后都熄灭了……”喷嚏声的主人攥紧了衣领,缩着身子行走,以图锁住贴着肉|体的那点热气。
“诶我说孟大宝,你还好意思说呢,”前面的廖新湘转过头来,不客气道,“本来昨晚最后两个时辰轮到你守夜,你倒好,守着守着就睡死过去了,我起来一睁眼,看见的又是大师兄!”
孟大宝理亏,飞快地瞟了一眼走在最跟前的背影,见大师兄许慎没什么表示,立刻瞪着廖新湘回嘴,“别叫我孟大宝!行走江湖叫我孟玉!说过多少次了!”
廖新湘放慢了脚步,和他并排,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是你师兄,你犯错了就该直呼你名讳,方能让你知错长记性。但,既然我们师兄弟关系交好,你若以后再犯,我便去掉你姓,唤你大宝吧。大——宝——”
孟大宝连同他背着的那块大石头弹了起来:“住嘴!你个小瞎子!你我同时入门,就大我一个月也好意思自称师兄!不要脸!”
廖新湘眉毛拧起。他眼睛天生不好,十三四岁时便视物模糊,未入门前没少吃过“瞎子”的苦头,被这称呼刺激住了。他狞笑着正要开口讽刺,另一师兄吉蝉倏然转身,凉飕飕地看着他们。
“闹够了没有?”他抱着剑闲闲道,语气虽平常,但眼神不好惹,两小兄弟登时闭嘴。
吉蝉谅他们不敢再吵,便转回身去。
许慎未曾回头,一直在前方开路。四下静谧,一时间,只有竹叶被鞋碾入土中的细碎的声音。
走了一会,孟大宝没憋住,见廖新湘仍和他同排走,便探头去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题:“你比较怕大师兄还是吉师兄?只能选一个。”他压低声强调。
廖新湘以为此问题十分无聊,睨了他一眼,“我都不怕。”
孟大宝露出一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表情。
廖新湘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打量前面二位师兄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大师兄吧,他话太少,我有问题总不敢问。”
孟大宝深以为然地点头。
廖新湘问:“你呢?”
孟大宝皱紧眉头道:“我没想好,这也太难选了。”
廖新湘翻了个白眼。
孟大宝纠结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我也选大师兄,虽然吉师兄平日也不和我们交流,方才还喝止我们闹腾,但是总觉得大师兄更有——”
他停了下来。
廖新湘不解,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前面两位师兄定在那儿,微微侧身,似乎正等着他们。
两小兄弟飞奔上前。
“怎么了师兄,”廖新湘立刻从衣襟内掏出罗盘看,“这地方有什么古怪吗?”
孟大宝凑过去一齐看盘:“不是吧,前天才收了个黑熊精,今天怎么又来一个,我们历练也忒辛苦了。”
吉蝉轻咳一声。
两人抬头。
孟大宝不解:“怎么了?”
许慎沉吟半晌,道:“有疑问尽管问,我会尽力解答。”
二人一脸莫名,只见吉蝉在大师兄身旁歪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廖新湘才反应过来,脸上缓缓浮现出猪肝色。他讷讷点头:“谢谢,大师兄……”
他在背后死死地拧了孟大宝一把,后者半声也不敢出。
四人再次起步,廖新湘和孟大宝干脆只和两个师兄仅隔几步,一个往天上看,一个往地下瞧。
又走了约莫两里,廖新湘渐渐有些累了,可天还是在交错的竹叶之间,他们仍未走出竹林。正当专注于地面的孟大宝也觉得那些斑驳的树影不对劲之时,吉蝉突然开口唤道:“师兄。”
“嗯。”许慎侧身,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已拿了一个指妖匣子,里面闪烁幽幽绿光。
廖新湘了然,大师兄不声不响,做事却干脆果断,估计他发现蹊跷时便有对付了,“果然是妖邪作祟,怪不得总觉得古怪。”
吉蝉见萤光浅淡,摸了摸下巴:“好像是个法力薄弱的小妖,”
孟大宝圆溜溜的大眼珠盯着那个半个拳头大的小匣子,“那咱们要不要收了啊,不知道竹林里藏了什么东西,不会是竹子成精了吧。”
“也有可能是蛇。”吉蝉冷不丁开口。
廖新湘立刻往孟大宝那一缩:“……师兄你别吓我们。”
孟大宝推了推紧挨着他的身子,侧过脸,认真看廖新湘道:“师兄怎会胡说,没准真有。咱们村以前就有一个人,去山里砍竹子,被掉下来的蛇咬死了。”
廖新湘立刻抬头望了一周。吉蝉见他这样怕,倒忍不住笑了。
“有也无妨,我罩你。”
廖新湘却一呆,问道:“二师兄,罩是什么意思?”
吉蝉顿了顿,“没什么,家中方言,届时我保护你。”他笑容淡去,顺手在他面前掂了掂手中的玄剑。
廖新湘登时心花路放。要说洞天山同辈之中,他第一敬仰的人是大师兄许慎,第二便是吉蝉,与大师兄同样天资绝人,本派的剑法和符法业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界。能被第二敬仰的人保护,那得多有荣幸呀!
看看,看看孟大宝艳羡的眼神!那真是,就算被蛇咬又何妨,不过是一命呜……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二师兄的形象瞬间又伟岸不少。
久久未发话的许慎终于开口道:“这片竹林只是迷阵,我们先出去。待见它害人再降,亦不迟。”
三人点头。毕竟洞天山立规:天地间万物为主,只降伏伤人妖类,不伤及弱小无辜,公道自在吾心。
上回黑熊精以原身抓了一名老妇,他们要救时才发觉它的力气远胜一般猛兽。且其目的也不在老妇的肉身,而是她的精魄,遂与它缠斗起来。
现下那只黑熊就锁在伏妖袋里,好端端缠在吉蝉腰间。待到他们历练回山,可算作他们为民除害的证据,后将随其余妖精去清心潭反思补过。
许慎解释后便取出一张空符,打出半空,悬浮在青竹之间。接而他拔出腰间青剑,阖上眼帘,面沉不语,左手汇灵气注入剑中,右手将剑起至半空,持剑画符。廖新湘和孟大宝屏息凝神,只见明明剑尖与符纸还有距离,但剑如笔,隔空在泛黄的符纸上画出似红又似黑的咒文。
洞天山独创,以剑作符,剑即是人,气势上绝对碾压隔壁用笔画符的太符门和用剑打架的仗剑宗!
廖新湘是用剑苦手,此番下山,师父嘱告,既然他不能两技双全,则画符一定要做到极致,否则下山后不要告诉旁人他来自洞天山,得说是太符门的人。
廖新湘憋着一股气,暗暗发誓将来要做洞天山画符前三。上次与黑熊精打斗,吉蝉一马当先,大师兄紧随其后,本该抓紧学本领,但是缭乱的剑法他看也看不过来,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听旁边的孟大宝大声叫好。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学习了!廖新湘看着那运转自如的剑尖,心里好生羡慕,又为那道毫无凝滞、一气呵成的剑符心动不已。剑锋刚收,他便快步走上去,仔细端详。
那道符还直挺挺地悬在半空,但是上面的符文边缘已隐约泛光。孟大宝也前来观摩,他倒也会符,但不精专,辨认出了一半的功能:“破……?”
廖新湘热心为他解释:“破和前行,待会它会为我们带一段路。”
身后的吉蝉忽道:“这道符写出来不难,但要写成这样的效力不简单,”他看着回头的廖新湘二人道:“大师兄方才故意放慢了,就是想让你看看他是如何‘运笔’的,不然你落笔无轻无重,就是一道普通的破阵符而已。”
廖新湘下意识一羞,心中一热,朝许慎大声道:“谢谢大师兄!”
许慎就在吉蝉身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待他俩回头,方对吉蝉低声道:“你何必如此。廖师弟画符有天分,他不会画出一般的破阵符。”
吉蝉撇了撇嘴:“师兄,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不明说的好意的,我在为你以后着想呢。”
许慎顿了顿,只是淡淡摇头:“以后我如何,尚未可知。”
符咒起效那一瞬,竹林中无端起了阵狂风,所有青竹上的竹叶竟全数刮落了,与地上的落叶一齐在林间随风狂舞,如同有意识的野物到处乱窜,拍打竹身,噼里啪啦放炮一般。唯独他们四人所站之处不受气流影响。
只见那团不停变换、胀大的叶群上天遁地,部分散落,更多的汇聚,最后终于到了极限,“嘭”的一声巨响,漫天竹叶落了下来,明明是早春,却整得像秋天一场大风大雨。廖孟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竹叶落下以后,他们面前也不再是原本不能穷尽的竹林,而是一条开了羊肠小径的山路,他们旁边就是一座小山坡,坡上稀稀拉拉长了一些野花野草。
孟大宝恍了恍,出声问道:“妖怪呢?”
廖新湘嘴巴合上,道:“你看那符,还没完呢。”
的确,尽管经历了个大场面,但那道符纸依然好端端地立在他们面前,这意味着它还能领他们走上一程。孟大宝还来不及向大师兄投去崇拜的目光,便见符纸开始移动了。
许慎:“走。”
吉蝉:“跟上。”
他俩便像小鸡崽似的走了上去。
符纸在小径上缓缓飘动,小径盘山坡而行。他们随它走了一阵,又发现古怪——这回,是绕着山坡打转了。比起方才在竹林走了两里的后知后觉,他们这下一察觉附近的石块几分眼熟,便立即停下。
廖孟二人乖顺地等师兄们指示。
许慎沉默片刻,敛目掐了个诀,打向符纸:“去!“
颜色已经黯淡许多的符纸剧烈抖动,升高几寸后径自向前方寻路,一眨眼就飞离了他们的视线,待它找到出路,便会回来寻他们。
四人驻足等了片刻,便听到声响。
吉蝉用过此诀,没想到动静来得如此迅速,忍不住讶然:“这么快!”
下一瞬,符纸却出现在他们身后。来时的路。
许慎脸色微变。
那道小小的符纸仍不停,一往无前地飞越他们继续“探路”。廖新湘与孟大宝面面相觑,都产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们根本没多等待,符纸再次从他们身后出现了。同样地,它直挺挺往前飞去,丝毫没有停歇的打算。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自以为找到出口,疯狂地向前俯冲。
却一直围绕旁边这座土坡打转。
吉蝉回过神,想伸手结束它无休止的探路。许慎抬了抬手:“不用了。”
如他所言,符纸再一次回来时,终于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冲击与损耗,它在他们头上炸开。
一阵风被带起。
孟大宝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他们把视线投向这座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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