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牌下的女人

她感觉快被头上的喜帕闷的窒息了,今天早上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她一直被喜帕遮着不曾取下。她感觉现在已是深夜,因为外面响起了阵阵蛐蛐声,同时外面的喧闹也早已听不到(尽管她嫁的是大户人家,喜房离大厅甚远,但夫家白昼的热闹,她坐在喜房也是能听到的),还有就是她早已饥渴难忍,肚子早已响过多次,尽管这在她看来有失大家风范,但她也无法控制。她想象着她的丈夫用秤杆揭开喜帕时看到她美丽容颜的表情,同时也想象着自己如何贤惠地相夫教子,想的忘了饥渴,忘了那块令她快要窒息的帕子......

夜,死一般的寂静,天空响起了雷声,不一会便下起了大雨,大雨使得偌大的宅院更加的寂静。雨声把蛐蛐声赶走了,她期待着听到敲门声,听到新郎,喜娘和丫鬟仆人走进屋子的脚步声,但是没有,只有雨声,也许雨的深处也夹杂着某种叹息声......

是的,叹息声,尽管她饥渴的头昏眼花,尽管雨声淅沥,但她确实听到了几声叹息,,叹息声不知来自何处,这使得她开始有一些恐惧。喜房中灯火通明,宅院中护卫森严,为何这间屋子会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声,她听不出叹息声发自怎样的一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生是死。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准备把它当作一个凶器投放出去,砸向那声叹息,但此刻,似乎又更寂静了,只剩下了窗外的雨声和屋里蜡烛燃烧的声音。

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阵潮湿的风吹了进来,她打了个寒战。她听着近来的脚步声,开始边的紧张起来,整个房间开始又多了一种心跳声,脚步声因为带着雨水,显得比较重,脚步声缓缓地靠近她,直到她看到了那双脚,是一双绣花鞋,也就是说,进来的是个女人,这使她很吃惊,透过喜帕的边缘,她盯着那双脚。穿着绣花鞋的女子把一张纸条放到了她的手中便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宅院中开始嘈杂了起来,她听到很多脚步声踩着雨水跑来跑去,同时还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她什么也听不清楚。门被推开了,她敏锐地预示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纸条紧紧地握了起来。进屋的人有三四个,脚步声嘈杂难辨,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朝她说道:“少奶奶,不好了,少爷失足掉到了井里,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手摘掉那令她窒息的喜帕,看着屋内那几张惊慌失措的脸,凭什么在新婚之夜她成为了寡妇,她看着几个丫鬟已经在换屋子中的红布,红烛,同时几个家丁正在换上白布,白烛。她迷惑了,也怀疑着,这一切似乎是早有准备,就算是皇宫,突遇这种事情也该要准备的,可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它意识到了手中那张纸条的重要性,于是再一次的握紧了它,她朝着屋子中的人问道:“太太那边禀报过了吗?”中年男子回答道:“太太已经知道了,正在大厅为少爷布置后事,让请少奶奶过去。”她点点头,那中年男子便引她走了。

那男子并没有把她带到大厅,而是带到了祠堂,,祠堂干净素雅,里面摆满了灵牌,一个妇人跪在那无数的灵牌下,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婆婆,婆婆一身素衣,她意识到了自己一袭红衣是多么的不敬,于是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大方地跪到了婆婆的面前,叫了一声妈。她的婆婆扭头看着她,她惊异地看着她的婆婆,因为她太年轻了。她的婆婆开口道:“念柔,对不起,刚嫁进我们曾家就要你守寡,是致远无福,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可惜他无法和你白头偕老。”曾太太说话冷酷且冷静,端庄雅致,令念柔心生敬畏,念柔说道:“妈,你要节哀,虽说我和曾少爷无夫妻之实,但却有夫妻之名,我一样会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话至此处,念柔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她丈夫的死,而是她在哭自己的命,哭自己刚出嫁便成了寡妇。曾太太看着她,说道:“这就是女人的命!”

“不好了,太太,曾管家,不好了。”一个仆人气急败坏地跑到了祠堂的门口喊道,显然他还适应那个穿红裳的少奶奶的存在,因为他的汇报中没有少奶奶。曾管家问道:“怎么了?”

“寒雨轩失火了,少奶奶的两个陪嫁丫头和小翠,小莲都没有能救出来,都给烧死了。”念柔哭声立止,大声问道:“怎么可能,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失火?”那仆人回答说:“寒雨轩挨着酒窖,是酒窖先着的火,风又刮南风,最先便烧到了寒雨轩,今天少爷的喜事(说喜事二字的时候,他明显压低了声音),大家都喝醉了,要不是因为少爷死的事把大家都叫醒了,可能这会府子都烧没了。”念柔彻底地瘫软了下来,此刻反而哭不出来了,她冷静地等着曾家的太太要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

曾太太道:“你先下去吧,通知亲家和小翠,小莲的父母,给她们两个丫头家里各送四十两银子,两个陪嫁丫头个给一百两银子。”那仆人应声下去了。曾太太跪到了念柔的面前,吓的念柔忙去搀扶,喊道:“婆婆,不可如此啊,他们只是两个陪嫁丫头,死了就死了。”她虽是如此说的,眼泪早就簌簌掉落,俩个丫头的死比她丈夫的死更令她伤心,同时也带了几分绝望,偌大一个曾家,从此以后只有她只身一人。为什么就在她大喜的日子,她在曾家最亲近的人都死了,看着满龛数不清的灵牌,看着端庄肃穆的曾太太,深深地陷入了疑惑和恐惧之中。

雨伴随着声声鸡鸣停了,此时已是黎明,曾家大院的美景被满园哀素衬托着,曾太太吩咐丫鬟送念柔回房,念柔穿梭在亭台楼阁间,根本无心欣赏满园的美景,她想的是手心那张纸条,接二连三的死,让她意识到,也许手中那张纸条是揭开一切谜底的关键。终于,她回到了自己的喜房,打发了丫鬟出去,她没有立刻展开手中的纸条,她端详着这间属于她房子,昨日还是满屋的喜庆吧,而今晨,素烛,素帐,甚至连蜡烛发出的光都是素的,苍白而无力,像一个哀怨的鬼魂,凝聚了满腹的幽怨,沉淀在这间屋子不肯散去。

她躺到床上,双手放到胸前,整间屋子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害怕知晓那张纸条的内容,但同时又期待着,此刻她困的很,昨天那么的激动,昨夜也是那么的激动,激动的身心疲惫,慢慢的,她摊开那张纸,同时,她的眼睛也慢慢的闭了起来,她太累并且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过来了,感觉很难受,鼻塞且头昏,床边坐着她的婆婆曾太太,曾太太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看到曾太太苍白的脸色与冷漠的表情,念柔有一瞬间的疑惑,她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因为她婆婆此时的脸色实在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个小丫头递给了曾太太一块热毛巾,曾太太亲自替念柔擦脸,擦完脸后又换了一条冷毛巾放到了念柔滚烫的额头上。曾太太说道:“孩子,你发烧了。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我知道你一天之内受不了那么多的刺激,但一切都成了现实,逃避不了,只能面对!”

念柔昏昏沉沉,她预示到了自己手里曾经有那么一张纸条,她打开了,但上面什么内容她不清楚,她甚至疑惑自己究竟有没有看到过那上面的内容。她双手握了握,没有。

念柔沙哑着嗓子说道:“婆婆,你也忙了一天没休息了吧,你回去休息吧,我有丫头照顾就可以了.”曾太太的确很累了,她一天之内面临了自己独子的死,还有寒雨轩与酒窖的火,还要料理很多家族中的事情,还要关心身边这个刚刚过门的媳妇,她已经透支了自己很多的精力,但此刻还是强装着很精神的样子,俨然不可侵犯.

“小青,你侍侯少奶奶吃药.”曾太太朝身后的小丫头吩咐着,小丫头应了一声是。曾太太帮念柔掖了掖被子便起身离开了。

“小青,你来曾家多少年了?”念柔问道。

“回少奶奶,我是昨天被曾管家从乡下领来的,说是以后就侍侯少奶奶。”小青天真地回答着。这个答案让念柔很吃惊也很震动,她更加肯定了曾家绝对有很多事在故意瞒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与她的丈夫有关吧……

喝完中药,念柔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了有人走进过这个房间,她想睁开眼睛看一下,但总感觉自己很困倦与疲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她就这样感受着那个人,她甚至以为那是她刚刚死去的丈夫或两个亲密的丫鬟,他们全都是年轻枉死,说不定变成厉鬼来找她,她的丈夫被水泡的肿大,带着一股恶臭来到她的身边,而两个丫鬟则被烧的黑乎乎的,带着一股焦臭跪在她面前哭着叫她小姐。

她被惊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丫头小青趴在她的床缘睡的呼呼响,此刻她发过汉,烧也退了些许,感觉自在多了,她叫醒了小青,吩咐小青去厨房为她准备一些吃的,小青揉揉眼睛,问完念柔的所需便跑开了。

屋内素火通明,门窗全部关着,她感觉很热,便起身去开窗,正在开窗之际,她听到一阵脚步声跑开了,脚步声很轻,像一个孩子,也像一个女人。但当她打开窗时,外面什么也没有,只能依稀看到一些斑驳的树影与月光。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了她的娘家,她做了三天船才从娘家来到这儿,她想象着此刻家中父母肯定还在为她的婚礼喜悦着,但他们肯定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在新婚之夜变成可一个寡妇,甚至,连丈夫都未曾见过一面。

陪嫁的有她的哥哥,还有很多家丁与仆人,他们全部在正式拜堂那天便都回去了,只留下两个陪嫁丫头,而此刻,也不知道她们的魂魄在哪里,她开始厌恶她的婆家,这个阴森的曾家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她只盼望她的父母能把她接走,远离这个曾家。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老妈子,老妈子手里捧着一套孝服,说道:“少奶奶,这是太太命人给你缝制的孝服,你快换上吧!”

“嗯,我知道了。婆婆还好吧?”

“太太她怎么会没事,只是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把喜怒摆在脸上。”老妈子回答着。

“我爹娘会来吗?”念柔怅然地问。

“去报信的人还得几天才可以回来。少奶奶,你要是身体差不多了,明天也该去大厅为少爷守孝了。免得别人笑话我们曾家不懂规矩。”老妈子建议着。

“怎么,少爷的棺材放到了大厅?”

“本来应该放在家庙中的,只是少爷是曾家的独苗,太太舍不得,才定下来放到大厅的。”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哦,对了,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少奶奶叫我常妈就可以了。”

常妈离开后,念柔换上了那身孝服,显然,曾家已经在责怪她还未曾去守孝。虽然她认为这段婚姻不公平,但她还是懂规矩的,她并不是不肯去,而是病了去不了,那个常妈,每句话都是话中有话,很不简单。

夜里,她独守着这间大房子,她认为她并不怕鬼,但还是感觉有些恐怖,屋里的蜡烛都被灭了,窗上影印着外面树枝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她害怕这些影子,便翻身面对着墙,当她刚翻完身时,她吓了一跳,她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盯着她看,而且那个女人表情很恐怖,她仔细一看才辨认出来那是床上镶的一面镜子,她看到的是她自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她想着她冷漠寡欲的婆婆,稚气未脱的小青,稳健老练的常妈,还有那个曾管家,她觉得他们全部都有问题,但究竟有什么问题她又说不清楚。她觉得最可疑的莫过于曾家奴仆过百,按理说一个少奶奶怎么也会有七八个人侍候,像她的嫂子一样,而她,只有一个新丫头,她不是怀疑小青,小青那样一个孩子很单纯,她怀疑的是她的婆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到很晚都没有睡觉,她一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想事情,她隐约又听到了这间屋子深处的叹息声,她裹紧被子,身体有些微微的发抖。她眯着眼睛,看到了她的身后有一个人,那个人正慢慢向她靠来,她大叫着坐了起来,顺手把瓷枕丢了过去,那个人哎呀一声向这个屋子的深处跑去了,伴随着瓷枕碎裂的声音,她大叫着救命!因为那声哎呀是一个男子发出来的声音。

一声尖叫过后,曾家点亮了所有的灯,念柔的房间也点亮了所有的蜡烛,曾家所有的仆人现在都在念柔房间外面的天井中候命。曾太太带着常妈,曾管家进到屋中,常妈给了小青一巴掌,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少奶奶,吓的小青连忙跪下求饶,念柔此刻也来不及替小青求饶,她冲着曾太太喊道:“婆婆。你们家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的新婚死了丈夫和贴身丫鬟,现在又有一个陌生男子冲到我的屋中,而且只有天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的,我看他根本就是个鬼,他都没开门和开窗,就这么在这间屋子中消失了,是的,绝对是你儿子的鬼魂来找我了。”她一边喊一边无助的哭了。

曾太太喝道:“曾管家,你们是怎么看守的,如今居然有人闯进了念柔的房间,是不是以后连我的房间都要被闯进!”曾管家应道:“太太,少奶奶,请放心,我这就去彻夜盘查,绝对给你们个满意的答复!”说这便到天井中吩咐起来了。

曾太太坐到床边,对念柔说道:“孩子,我们曾家对不起你,我知道不该再为你添加烦恼,但如果按你说的,你刚刚见到的就应该不是个人了,他也许就是致远的魂魄,他也没见你一面就走了,他不甘心啊,所以回来看她的妻子了。”

“怎么可能,鬼会疼的叫吗?”念柔反问着。

“少奶奶,”常妈道,“曾管家已经在调查了,相信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谁也没见过鬼,谁也不知道究竟鬼会有怎样的反应,他那么无端的消失,难道这间屋子有暗道不成。”

念柔心里诅咒着常妈,心想谁知道这房间有没有什么暗道,这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觉得她要留在这间屋子来揭开她的困扰,因此说道:“对不起,婆婆,深更半夜的还惊动您,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间屋子你要是住不惯的话就换一间吧”曾太太冷静地问道。

“不用,不用,在这里就好,这里也是我的新房啊!”说到这,念柔竟委屈地哭了起来,曾太太拍拍她的肩便离开了。

白天的大厅中,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念柔披麻戴孝跪着还礼,身旁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说是本族中曾少爷唯一的一个小辈。念柔一直在注意家里每一个女仆的鞋子,她希望看到那晚偷偷给她纸条的绣花鞋,然而家中大丧,所有女仆包括两个女主人都换上了素鞋。

傍晚时分,少爷封棺,念柔也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丈夫,念柔觉得他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秀,被水泡过的尸体因为打捞及时也没有发肿,但却寒气逼人,站在棺材边倍觉寒冷,念柔揣测着她丈夫生前的为人,同时也记住了这张本该共度一生的人的脸。

守灵至子时,念柔便起身准备回房,已经跪了一天,血液循环不畅,刚起身便晕倒在了地上,慌的小青及几个老妈子连忙去扶,一个经验老道的老妈子连忙掐她的人中,才把念柔弄醒,醒后便令小青扶她回房。

刚到房中坐下,常妈来了,端着一碗鸡汤,说是太太吩咐送来的,念柔本来很累了,但想到是婆婆吩咐的,便端起来一口喝尽,喝完后常妈便下去了,小青侍候念柔梳洗完后也下去了。此时房中只剩下了念柔一个,她感觉天旋地转,非常不舒服,身体和意识都不听自己的指挥,没一会躺倒床上便昏睡过去了。

夜里,她隐约地感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摸着她的脸,给了她一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认为,这只是一场春梦而已!这种感觉一直沿袭了好几个晚上,早上起来,她都会发现有一些异样,但因为丧事的忙碌,使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白天她跪在灵前回想着昨天的种种,依稀记得,又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样。晚上,她喝完婆婆的鸡汤,倒头便睡,到了一定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根本无力反抗,也无力睁开眼睛看一下,她整个人都是瘫软的,她很累,累的什么知觉也没有。

下葬的前一天,念柔的哥哥宝笙代表念柔的娘家人来了,念柔见到她的哥哥便哭倒了,她的哥哥安慰着她,她哭着求她的哥哥带她回去。

宝笙把她拉到桌前坐下,打发了小青出去,向他的妹妹说道:“妹妹,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妹夫死了,是你命该如此,你如果回娘家了,曾家就算彻底没人了!”

“可是,他都死了呀,我也不可能为曾家传宗接代啊!哥,你把我带回去吧!”念柔哀求道。

“要换成其他人家,就是你不说,我和爹也会把你带回去的,可是曾家只有妹夫一个男人,你走了,他们家就彻底倒了,况且我们家和曾家世代交好,我们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对不起曾家呢,所谓树倒猢狲散,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势必会有很多人贪图曾家的产业,你在曾家,就是替你丈夫守住曾家啊!

“可是,有一天我也会老去,到时候曾家不是一样要倒,因为我毕竟不可能为曾家留后啊!”

“或者十月之后,你婆婆会为你抱养一个孩子,曾太太对外宣称的是你们圆房后,妹夫才出的事,而事实上,他不是在你圆房前就死了吗!”

“那么我这辈子就都要呆在曾家了?”念柔无助的问,宝笙坚定的点了点头。

送走宝笙至客房休息后,念柔便准备睡下,明日就是大葬之日,她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想早些睡下,明日才有精神来应对那些前来吊唁的人。她刚刚脱去孝服,门被敲响了,她轻轻问了一声,她的婆婆在外面应了一句。

她很奇怪为何她的婆婆会一人前来,没带常妈,也没有带曾管家,怀着疑惑打开门,看到了她苍白肃穆依然的婆婆,她把婆婆让进房后,又连忙让座倒茶,她的婆婆命她关上门,她起先觉得害怕和曾太太单独相处而不愿意去关门,看到曾太太满眼的寒光,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连忙把门关上。

“念柔,你是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来,坐到我的身边来。”曾太太毫无语气地吩咐道。

紧靠在门后的念柔紧盯着曾太太两只放寒光的眼睛,此刻,她似乎感到了曾太太冷漠的背后隐约有些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无助啊,她多么想跑到曾太太的面前,亲热地叫一声妈,然而她没有,对于曾太太,她还是害怕胜过怜悯。

坐到曾太太面前,曾太太拉住她的手,说道:“曾家偌大一份家业,今天恐怕要是交给你了。”念柔一下激动了起来,她本来还准备求曾太太放她回娘家,没想到曾太太先发制人,想用曾家套住她,这是一个多么充满诱惑的砝码啊,谁不会动心呢,她不得不佩服她的婆婆,一个智慧的女人。

“可是有一天我也老了啊,到时候一样无人继承啊!”念柔轻轻地喊道。

“这个不用担心,我和曾管家,常妈,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安排?怎么安排,真像我哥说的那样,领养一个孩子吗,要是让族中的人知道的话,他们不会答应的!我不能答应,我还是比较想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曾太太厉声问道,“这就是你的家,你是我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还有哪儿是你的家,你这么说未免太不负责任,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曾家的产业就这么完了,难道你的家教就是如此嘛,你也不怕背上一个千古骂名吗?”

念柔不说话了,她想回娘家不是因为不想守寡,而是她认为这儿没有她的亲人,仔细一想,曾太太的话很有道理,她是曾家的少奶奶,曾家的基业没有男人继承了,这个重担只能放到她的肩上,她哑言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曾太太拍拍她的肩膀,从身上掏出了一大串钥匙,说道:“走吧,我带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曾家大院。”

曾家的家丁们,大部分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很小一部分在守夜,另一部分在灵堂守夜。曾家唯一的两个女主人,手中各持一个灯笼,开着曾家一把把的锁,走进一个个院子,念柔更加感到了自身责任的重大,同时也很激动,她不知道她的婆婆为什么会相信她,为什么会过早的把这份家业交给她,她没时间问,也没时间想,她已经完全的融入了曾家大院的文化,感受着曾家大院的历史与点点滴滴。

当她们重新回到念柔房中的时候,夜已经非常深了,奇怪的是常妈伫立在她的门口,似乎是有意在等她们一样,念柔盯着常妈,常妈显得格外的慈祥,似乎一瞬间,念柔不再讨厌她了。常妈是送夜宵来的,看到念柔她们回来,她把夜宵放下后便离开了,房中只剩下了她们婆媳两个,她的婆婆亲自为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的面前,她感激地喝了起来。

“还有一个秘密我必须告诉你,你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儿子,呵,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致远其实是个女儿身。”曾太太冷冷地说道。

念柔的碗一下跌落,但她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开始明白她的婆婆为何一直那么苍白肃穆了,这个女人,守着这么大的家业怕人夺去,也守着太大的秘密怕别人拆穿,她的确是个智慧的女人,要换作念柔,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曾家始终得有一个男丁来继承事业,我是老爷的第八个妻子,她的前七个妻子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老爷的前七个妻子全部都被老爷赶走了,我嫁进曾家时,老爷已经七十多岁了,那时我才十六岁,感谢老天的眷顾,我终于怀孕了,就在我怀孕七个月后,老爷病死了。

于是我也成了寡妇,我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但遗憾的是,我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致远。为了守住曾家的家业,为了不辜负老爷的嘱托,我和产婆,还有常妈,便商量把这个孩子当做男孩来养,告诉外界的消息也是说我生了一个儿子,甚至为了保密,在产婆回家的当天,我们便安排人杀了她

你不知道,把女孩子当做男孩来养有多么的辛苦。甚至连致远的死我们都不敢报官,我们害怕官府的人要查尸体,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致远是个女人,而曾家的信誉也会荡然无存。于是我们便说致远是失足掉到井里溺死的,其实她是被害死的,被人砍了三刀后丢到井里的,还好是曾管家发现的,不然这个秘密现在恐怕已经昭告天下了”曾太太轻轻地哭了出来,眼中满是悲伤,看了让人心痛。

“难怪你们要封了致远掉进的那口井,你们是怕别人看到井里的血水产生怀疑啊。那,你们知道凶手吗?还有其他人死了吗?”念柔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困,而且还很热很晕,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此刻要不是她在听曾太太讲故事,恐怕早已睡去了。

“凶手?逝者已矣,何必再去找凶手。另外,送少爷回房的两个丫头也是被害死了,于是我们制造了一场火灾,把她们的尸体投到了火中,可没有想到的是,火势变了,把你的两个陪嫁丫鬟也给烧死了,这也是曾家对不起你的地方。另外,我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说着,曾太太掏出了一张纸条,念柔很兴奋,她清楚的记得那事她新婚的时候,那个穿漂亮的绣花鞋的人给她的纸条,奇怪的是曾太太把那张纸条凑到火前烧了,说道:“这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有的事情,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

念柔睁大眼睛看着那化成灰的纸,觉得再也坚持不住,摇身一倒昏了过去 。

曾太太复杂的冷笑了一下,但那冷笑却似乎又包含了无限的关心。房间西边的一个古董架轻轻移了一下,曾管家从里面钻了出来,和曾太太抱到了一起。

“她晕过去了,你快些行事吧,明天我们就离开,永远地离开这个曾家。”曾太太无限柔情地向曾管家说道,真难以想象,曾太太也有柔情蜜意的时候。

“今晚最后一次,能不能怀上孩子,就看念柔的造化了。今晚过后,我们对曾家也就再也没有亏欠了。”曾管家说道。

“只是可惜,老爷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致远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你的孩子,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认为曾家留下了血脉,死的也瞑目了。谢谢你曾经帮我生了致远,如今你再帮念柔怀上孩子,我们也算是报了曾老爷当年收留我们的恩惠了。”曾太太说道。

“对不起,当年要不是我执意带你离家出走,又为了我,你也不会屈辱的嫁给曾老爷。”曾管家歉意的说道。

“我不后悔,当年你病成那样,要不是曾老爷收留,恐怕你也早死了,我不能不报答他。哎,算了,一切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一切都安顿好了吗?”曾太太问道。

“嗯,安顿好了,雪薇也早安排好了。”

“现在回想都令我不安,要不是雪薇机警,这时候我们可能失去两个女儿了,也幸而是她发现的凶手,不然可能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凶手是谁了,真没想到她居然会把凶手的名字写到纸上给念柔。”

“致远的仇我们真的不报了吗?”

“一切都是命,我们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从小就被当男孩养,一点也没有享受过女孩子的生活,到头来还被人害死;雪薇又天生是一个哑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和你快点离开这里,我们和雪薇开始重新的生活,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先走了,你做完你该做的事后,我们便离开。”说完后,曾太太把曾管家抱的更紧了。

当曾太太离开后,曾管家把念柔抱到了床上,慢慢的脱去念柔的衣服,一个个吻印到了念柔的身上。

清晨的鸡鸣叫醒了整个曾家大院,小雨点点飘落,打湿了曾家的每一个角落,天很凉也很阴,本该是一个在被中度过的早晨,但曾家每个人都早已醒来,都在为他们唯一的“少爷”的敛葬之日准备着。

曾致远的葬礼隆重并且浩大,披麻戴孝的人遍布全城,直至荒郊的曾家祖坟,一路上冥币飘零,像一颗颗凋零待落的心一样。

当念柔重新从祖坟回来时,常妈告诉她,曾太太走了,和曾管家一起走了。念柔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昨夜曾太太急于把曾家交给她就是早就想好了今天和曾管家私奔,她心里甚至有一些儿恨起了曾太太,她认为曾太太这样离开对她很不公平,她冲着常妈嚷道:“她凭什么离开,凭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开曾家。”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

“少奶奶,你不应该骂太太,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常妈冷冷地说道,“而现在,你要想办法,如何向外面宣布太太的突然消失。”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念柔不甘心地喊道。

“太太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现在是曾家唯一的主人,你会有办法的。”常妈冷静地说道,语气也没有该对主人的尊敬,念柔看着常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于是,曾家又宣布了一场葬礼,给外界的理由是突发疾病而死,又因为疾病的传染,谢绝了所有人对曾太太遗体的观瞻,同时曾家的第一大管家被说成回老家了。曾太太与曾管家一直以来都被很多人猜测有问题,如今一起出事,更是引来了很多人的怀疑,这就要感谢念柔的哥哥宝笙,是他花重金摆平这场舆论的。

念柔一直想知道杀死“丈夫”的凶手,曾太太说这是一个令她痛苦的结果,她甚至有些很大胆的怀疑,这些怀疑往往她都不敢想下去,她害怕到时候会牵连很多人,当然,这只是一个怀疑,偶尔她也有问常妈,得到的只是常妈无尽的沉默。

曾太太的葬礼一直沿袭了两个多月,她的棺材一直被停在家庙中,念柔一直在应付吊唁的客人,往往都是力不从心,幸而她的哥哥一直从旁相助。念柔能明显地感觉到,常妈对她的哥哥总是有些敌意的,念柔也明白常妈的心思,她的哥哥毕竟不是曾家人,总是插手曾家的事务总是有些不方便。

忙完曾太太的葬礼,念柔终于病倒了,大夫切脉说是有了喜,念柔惊慌了,她看着常妈,常妈脸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她瞅着常妈,常妈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吩咐道:“少奶奶有了喜,以后你们要小心侍候,小青,把大夫送出去!你们几个也下去吧!”

于是房中只剩下了念柔,宝笙和常妈,念柔拉住常妈喊道:“这是怎么会事,我至今依然都是处子之身,怎么会怀孕。”

“少奶奶,少爷在你们园房之前就走了,你怎么可能会怀孕,今天当着舅老爷的面,我只是串通了大夫做个假,这样做只是为了为曾家留住血脉,守住曾家的产业不让外人夺去啊,少奶奶,常妈的苦心和太太临死的嘱托,你不要辜负了啊!”常妈冷静地说着,念柔听出了常妈话中的弦外之音,她转头看向了她的哥哥,眼中充满了惊慌。

“念柔,如今曾家的事也差不多忙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家中还有很多生意等着我回去料理。”宝笙关怀备至的对他的妹妹说道。

“明日一早再走吧。常妈,等会吩咐下去,今晚设宴送我哥哥。哥,我想爹,还有娘,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不知道为什么,念柔竟失声哭了出来,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怀孕,不是因为即将离别的兄妹,而是她觉得,自己无形当中成了牺牲品。

“你放心,等你产子的时候,我和爹娘会一起来看你的。常妈,抱养孩子的事,能做好吗?”宝笙问道。

“舅老爷尽管放心,关于曾家的血脉,常妈怎么敢有半分的疏忽,不然也对不起枉死的少爷和太太!”常妈说的很平静,但眼睛中充满了坚定。

“哥,你先去准备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

“好。常妈,照顾好我的妹妹。”宝笙看着他的妹妹,眼中充满了怜悯,说完便走了。

当宝笙离开后,念柔又哭了,常妈坐到她的床缘轻声安慰着,念柔哭道:“常妈,我是真的怀孕了,我的经期已经两个月没来了。我知道,你们有太多的事情不想告诉我,如今我当家了,难道还不能知道吗?”

常妈居然也出乎意料的哭了,她说:“曾家的确有太多的事情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是真的怀孕了,至于孩子的父亲,他是一个好人,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问,你只要好好抚养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就可以了,这也算是为你的娘家替曾家赎罪吧。”

“我知道,是我娘家害死的致远,对不对,他们想利用我得到曾家的产业对不对,我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圈套对不对,对不对?”念柔再也忍不住,哭倒在了常妈的怀里。

“哎,苦命的孩子”,常妈叹道,“是的,太太和曾管家的小私生女雪薇看到了这一切,是你哥哥亲自砍死致远的,还记得那张纸条吗,那就是雪薇给你的,上面写着你哥哥的名字,她是个哑巴,所以只能这样告诉你。

其实太太和曾管家也没必要离开,但他们相恋太久,却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同时太太认为,只留下你一个人照看曾家,可能你的娘家便不会再对曾家下手。

你现在怀孕了,也算是为你们家赎罪了,我希望你永远知道,你是曾家的人,你肩负着整个曾家大院,曾家的大业必须有那你来支撑,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永远保住曾家大院!”常妈也早已声泪俱下,她轻抚着她怀中的念柔,两个女人,此刻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伤当中,甚至不曾感觉屋外一个黑影轻轻闪过。

曾家送别宝笙的晚宴结束后,念柔没有和她的哥哥多说什么,她没有带常妈,也没有带小青,一个人来到了曾家的祠堂,看着曾家无数的灵位,她重重地跪了下去,一直到很晚很晚......

突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冲了出去,当她冲到常妈的房间时,她一把推开了门,看到了悬在梁上的常妈,看到的常妈依然平静的表情,她相信常妈是不会选择自尽的。

她缓缓转身,走向了黑暗中的曾家大院。走向了这片漆黑无助的夜,她轻轻地说道:“曾家大院,永远会是曾家大院的。”

夜凉如水,一轮明月正在云中慢慢穿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灵牌下的女人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