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回来了，在伏魔台上。

墨青松听到灵泽跑过来说时，急得把冷府的门都给弄掉了，剑气险些将屋子催塌。

伏魔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多是些中域百姓。

“就是他，救走魔族少主的人。”

“听说还是剑法宗大弟子。”

“啧啧，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回去勾结魔族啊？”

“......”

人群里各种难听的声音接连响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墨青松用手扒拉着，要挤进去。

肩上忽地多出了只手，将他往外面拉。

墨青松生气回头看去，后面是他师父。

风祭冲他摇了摇头，强硬将他带了出去。

冷褚夜还是高坐明台，下面是许晟，再往下是面露狰狞气愤的百姓修士。

墨青松看到，他师兄身上是一袭白，洁白。

没了制止，众人越来越过分，从一开始的议论变成咒骂：“这人界叛徒，怎么还不死。”

“恶心，修士耻辱。”

“什么修士楷模，放屁，就是个勾结妖魔残害同族的小人...”

至始至终，许晟一言不发，没有半句开脱解释。

中域修士或抱手或歪头，冷眼旁观下面的闹剧。

墨青松被风祭制着，不住的挣扎。

慢慢的，暴怒中的人们不再满足于口头辱骂，见人没有半分抵抗，有人尝试着往台上丢了快石头。

砰的一下，砸在许晟腹部，洁白衣衫一下被抹黑一片。

许晟瑟缩了一下，疼痛在身上漫开。

墨青松红着眼，再也不能忍受。

他看着他的师父，眼中全是哀怨，失望。

他不理解风祭是怎么看得下去的，那是他的师兄啊！

有了一人开头，剩下的人不再有什么顾忌，手中有东西的，纷纷将手中东西丢上去。

没有东西的，地上的污土，泥石。全都不肯放过的往台上砸。

“还我儿命来。”

“叛徒。”人们骂一句扔一样东西。

“去死...”

鸡蛋液，菜叶，水渍各种脏污聚集在许晟身上脸上头上。

他被砸得身体不住发抖，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能坠落下来。

“瞧瞧，这就是天之骄子，我们的剑法宗大弟子。”男子嘲弄声响起，看着许晟如今这样子，衣发凌乱，万人唾骂，他别提有多痛快了。

不是很牛吗，不是拦着不让把人带走吗？

那些什么四宗情义，可笑至极，现在这个样子又有谁来管他。

谁不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惟恐避之不及。

“虚伪。”他冷嗤出声。

冷寒襄一个眼神过去。

男子此刻可不惧他，心情颇好讥讽道：“我们冷大小姐这是看不下去了，难不成是心疼了？”

冷寒襄没说话，身旁的青辉冷冷瞪着他。

“哟，这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奴仆，在护主呢。冷大小姐可别忘了，四宗同为一体，可不见得和碧寒剑之主对上的时候，他们有谁心疼你。”

唰的一鞭，男子从眼睛到脸上，蹦出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冷寒襄你。”男子捂住眼睛，怒火中烧，当即大吼。

“你若是也想进冷家地牢走上一遭，大可继续挑衅我。”

男子住了口，眼睛怨毒死死盯着她。

几个时辰，底下砰砰声响还未结束。

许晟全身已经没一块干净地方了。

谁还能认出来这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剑法宗大弟子。

噗，砰。先是脚底滑动，再是整个人重重磕地声。

许晟晕在了伏魔台上。

下面众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手上动作纷纷停了下来。

他们是想要这叛徒死，但没想让对方死在自己手上。

谁都害怕背上一条人命。

见状，冷褚夜终于开口了，声音中有兴奋，有不屑。

还带着失落：“诸位，许公子既然知错回来，该惩罚的也已经惩罚了，不如卖我冷某个面子，将人交由剑法宗自行处理。”

说话间，他眼睛一直往墨青松风祭方向看。

其余人注意到了，也朝这边看。

风祭这会是真的生气了，他眼中似有千道利剑，一个眼神就让冷褚夜毛骨悚然。

冷褚夜感觉自己像是随时会被刃剑贯穿一样，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他急忙向身旁使了个眼色。

人群中立刻有人说道：“冷域主都说了，不如我们大家就散了吧。”

紧接着有人走了出去，慢慢的人群逐渐分散。原本拥挤不堪的路面终于留出了落脚缝隙。

只是路过风祭两人时，皆是带着恨意瞪着他们。

墨青松无声哭着，恨着。目光紧紧盯着台上。

人群全部走完。风祭放开了他。

墨青松一下跌跌撞撞，向许晟冲了上去。

小心抱紧他的师兄。

男子看到这一幕，嘴贱道：“可真是师兄弟齐心。”

墨青松眼眶通红的瞪他，下一刻，琼潇剑尖直直停在男子面前。

男子猛然一惊，连连后退，敢怒不敢言。

琼潇回来，墨青松带着许晟转瞬之间，离开了伏魔台。

冷寒襄看着墨青松离去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

什么都看不见后她冷冷瞥向男子，一甩黑鞭离开这里。

扬起的尘土悉数落至男子身上。

青辉紧跟在她身后。

“师姐。”男子冲声旁的女子喊道，语气中似在诉苦。

女子伸手摸了一手血红，眼中满是不屑和不耐烦，敷衍道：“慢慢来吧。”

说完，撇下众人独自离开了。

手中白光熄灭，一枚玉简安静待进了袖中。

女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墨青松没在回冷府，用储物袋中斗篷将许晟遮严实后，他离开了中域。

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他觉得他的师兄也不想。

他要带他回家。

没日没夜，墨青松赶回了剑法宗。

先是将人带回了逍遥峰。

许晟身上已经被净尘诀清洁干净，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只能慢慢养。

“锁灵。”墨青松狠狠锤在墙上。

他们怎么敢的，冷褚夜怎么敢的！

床上的人还在昏迷。

墨青松眼睛红红的看着他的师兄一动不动。

风祭回来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躺一坐。

躺在床上的安静脆弱，坐在地上的眼睛红肿。

“松儿。”风祭喊了一声。

墨青松没理会他。

对于风祭他是有怨的，他知道师父做的是对的。

风祭没有选择，为了剑法宗为了人界，他不能动。

师兄也不会想他们上去。

从一开始，许晟没有来见他们，去往伏魔台，面对怨骂发泄一言不发的时候，就已经在告诉世人他的态度。

就已经打定主意，将剑法宗摘干净了。

风祭不能让他白受那些，不能让他苦心白费。

这样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所有人都清楚，只有墨青松不愿接受。

墨青松恨风祭，更恨自己。

风祭为他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咳咳。”许晟猛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墨青松急忙扶他起来：“师兄。”

“没事，别哭。”许晟先是安抚他的情绪，而后看了看四周喃喃道：“这是剑法宗。”

“嗯嗯。”墨青松带着哭腔：“是剑法宗，我们回宗了，师兄我们回家了。”

中域的那些都不会发生了。

最后这句话墨青松没说出来，他说不出来。

那些辱骂，丢打，他不想师兄回想起来。

许晟摸着他的头，看他泣不成声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

他的师弟，表面最是逍遥，实则对谁都牵挂记念。

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谁哄谁。

许晟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喉咙已经干哑到，咳嗽都像刀割一般疼。

墨青松急忙去倒水。

喝了几口，许晟看他缓得差不多了，斟酌着开口：“青松，我可能要先去见一见师尊。”

墨青松接过杯子，拿在手中捏紧。

师兄醒来，自然该去面见宗主。

但许晟伤还没好，他不想让师兄去。

说白了，墨青松害怕洵坛怪罪许晟。

墨青松还是让许晟走了，师兄做的决定，他从来拦不住，也不会去拦。

将人送出逍遥峰，墨青松看着许晟身影一点点消失，才返回他的小屋。

风祭一直待在屋顶，这会许晟离开见他回来。

风祭一跃而下，等在了门前。

墨青松并非不知风祭一直在，他方才的埋怨这会只剩后悔愧疚。

他怎么能那么对他师父，那也是疼他护他，教他养他的师父啊。

“松儿，你就别怪师父了，”风祭先开了口，哄孩子一般，像小时候一样求和逗他。

这句话风祭没说完，它还有后半句——明日不逼你练功了。

小时候，小小的小兔子从头到脚可爱又好玩，风祭总会时不时逗一下他玩。偏偏每次都掌控不了程度火候，每次将小墨青松逗到双目通红，不再理他。

风祭就会以提出第二天不必练功，可以出去玩。来哄他。

百试百灵。

毕竟有哪个小孩子可以快乐拒绝玩耍一整天呢？

墨青松破涕为笑。

“师尊。”许晟走进了长凌居。

大门敞开，这是洵坛知道他来了。

“晟儿，坐。”洵坛坐在蒲团上，面前是历任宗主画像。

许晟先是朝各位宗主拜了拜，而后在风祭声旁蒲团跪下。

跪得端正坦荡，一丝不苟。

“用过舍身了。”洵坛眸色清冷，问身旁徒弟：“晟儿，你可曾后悔修习无情道？”

当年，十五岁大的孩子，也是这般，跪在剑法宗所有宗主面前，告诉自己说他要习无情道。

洵坛还记得自己当初听到时的惊讶。

无情道修到他那个程度，已经很少有人或事能让他情绪波动起伏了。

他当初将许晟带回来，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想给这个孩子一处容身之所。

从未想过，让这孩子同自己一般修习无情道。

即便当时他也看出许晟天生情感淡薄，心的温度比常人低，是天道赐予最适合修无情道之人。

但他依旧觉得，这孩子修不成无情道。

后来观他与风祭带来的那个孩子相处的点滴，他更加认定了这孩子修不了无情道。

可许晟跪在他面前，无比认真说自己要习无情道的时候，洵坛还是让他去了。

那时候许晟太固执，他想等这个孩子自己跌了跟头后，说不定会自己放弃这个想法。

他没想到的是，许晟真的成功了。

凭借着那颗天生就比别人冷的心脏，就这么以有情之身，入了无情道门。

在闭关固境后，许晟对于无情道的修习理解越发得心应手。

乃至于在问道大会上，竟然和那位天生佛心的小家伙不分上下。

许晟将一切做得很好，直至今天他也会时常有种虚幻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问过许晟当时为什么下定决心要修无情道，为什么那么执着。

到了今天，洵坛第一次萌生了想问一问原因的想法。

问一问他是否后悔了。

许晟摇了摇头。

早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决定了。

洵坛叹了口气。

许晟问他：“师尊，舍身出，天力借。我为什么没事？”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捡回一条命。

“晟儿，你知道吗。你无情道没成。”洵坛看着他缓缓说道。

“怎么会，我明明。”明明召出了天道，借来了天力。

许晟想不通，当时体内大道抽离的感觉是那么清晰，怎么可能没成。

他当时真的感到了神魂在一点点散尽。

“是你的心。”洵坛道：“你的道没成，晟儿，最后时刻你不舍了，那片刻犹豫，你的道断了。”

许晟眼里终于有了波澜。

洵坛继续道：“但你的心道成了。”

“我的心？”许晟呢喃道。

“你本就是上天选中的，最适合修习无情道的人，那颗冷心，让你即便大道半成也借到了天力。

它替你蒙蔽了天道的眼睛感官。”

“但这终究不是真的。”洵坛道。

“我明白。”许晟看着自己的师尊，目光不再躲闪。

他也不再犹豫。

那些情，债已还，他看清了自己的道。

洵坛知道，许晟无情道这一刻大成圆满。

中域之中，他还了对方的情义，早在回到伏魔台时，断裂的无情道就已重新接上，变得更加宽广凝实。

许晟自己修成了大道。

洵坛只不过在想，万一呢？

若是许晟跟他说自己后悔了，那他就可以不用再背负这些。

可以像寻常修士一样，有师尊宗门庇佑。

许晟对着洵坛道：“师尊，我要闭关了。”

洵坛起身离开。

长凌居在洵坛身后，合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