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掌柜扯着嗓子，嘹亮的大喊一声进了雅间。

后面跟着十几个各色服饰鲜艳打扮的小二侍女，端菜盛果，抱酒拿杯的。

雅间四个角落处都安置得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屋顶是白玉石，照得地方亮如白昼，比起外面昏暗中燃起的丝缕光亮，此处才真真算得上的白日景象。

觞觥觚斛，珍馐玉馔。

池枭看着满桌人界吃食，满意的点点头。

看到食物的瞬间，墨青松一愣，扭头看向主位的人。

池枭仿若没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一样，自顾自动筷吃着。三个小妖没吃过人界的食物，这会吃着新奇，也没再拘谨着。

许晟夹起食物放进嘴里的时候，微微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的吃了两口后放下了筷子。

池枭紫眸瞥到他的凝滞，嘴角微勾，兀自倒了杯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千椿自始至终端坐桌前，弥散的黑雾之下，肆无忌惮的喝一杯茶看一个人。

一席精美菜肴，除去三个小妖吃得欢喜，其余个人吃出各番滋味。

七人住进房间后，池枭提起一壶酒两酒杯上了屋顶。

看浮光泡影，绚烂繁华，来来往往，沉浸虚幻。

看大梦初醒，怅然若失，寻寻觅觅，甘愿沉沦。

连愤怒失望都是压抑无力。

喝着喝着，池枭也觉得自己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池枭搁下酒壶，今夜还太长，等的人还未到。

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许久许久，轻轻一阵风来，墨青松踏上了屋檐。

池枭一笑，坐直了：“稀客啊。”

墨青松看了眼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没说什么，走过去坐下了。

刚坐下，面前就多出来只手，手中端着杯酒。

“来，青松喝一杯。”池枭将酒杯又往他跟前递了递。

墨青松遥遥望着无边暗色，接过来他手里的酒问：“你知道多少。”

池枭笑得：“什么？”

语气表情完全就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墨青松不答，端着杯子也不喝，就这样等着，等着对方不装傻。

“知道很多啊。”池枭不着调道：“比如堂堂逍遥仙君为了嫁我，多次变化形貌。比如剑法宗大弟子，定原寺佛子为了”

池枭声音骤止，彼时他心脏处一道寒光直立，琼潇无声蛰伏。

此时无声胜有声。

池枭并没有被威胁到的自觉，反而笑得越发放肆：“仙君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嗯呐。”

墨青松没接他这话，他不喜欢旁人威胁到千椿和许晟。

即使只是口头上的。

也没时间陪着枭王虚与委蛇，玩些你猜我猜的游戏。

不觉中，墨青松语气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严肃：“说点其他的，比如，你的铃铛。”

琼潇依然横立在池枭身前，墨青松也将视线放到了他身上。

池枭震袖一抖，手上现出熟悉的紫金骨扇。不同的是，扇面栩栩如生，不再是墨青松初次见到的黑金竹叶，而变为了蛊惑迷诱的紫眸狐狸。

轻微的诡力波动，消失得太快，墨青松没在意。

池枭无声一笑，嘴角勾起不算笑的弧度，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庆幸还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墨青松感受到了，迷惘。

扇下用细绳吊着一只铃铛，小巧精致。

像天然雕琢过的艺术品。

池枭摇了摇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一阵。

搅乱了心绪，得到了平静。

“你说这个呀。”池枭还是一贯无辜懒散的笑着。

“怎么来的？”墨青松语气太过郑重严峻，配上摩砺以须的利剑，颇有几分拷问犯人的势头。

池枭低头看了看冷意森森，锋芒显现的灵剑，脸上敛去了笑意：“仙君这是在逼问我？”

唰唰的声响，一阵劲风裹挟着落叶。

寒芒褪去，墨青松收了剑。池枭依旧没有回答：“现在不行，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时候。”墨青松问。

池枭没有再插科打诨，直接道：“我信得过仙君的时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墨青松坦然接受了。

他问：“你真的要成婚？”

池枭拿向酒杯的手一顿，奇怪的看向他，语气又复轻佻：“看不出来，青松还是会好奇这种事的人。”

墨青松没反驳他的话。

说不上感兴趣，只是为两个哭包问问。

见状，池枭脸上越发古怪。

墨青松不懂他这么简单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想这么久，疑惑的看着他。

池枭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速度太快太急太躁，险些被自己呛到。

“原本只是做个样子，现在看来真的成婚也还行。”池枭没开玩笑的回他。

墨青松第一反应是，这也能做样子？

随后转念一想，好像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他无意去窥探他人隐秘，自然就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偏偏池枭追着问：“仙君希望我做样子还是真的成婚？”

墨青松：“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墨青松搞不懂，这问他干嘛？跟他有什么关系。心里想得快了，脑子来不及思考就嘴快说了出来。

刚自觉不太礼貌，紧接着池枭的下一句话就让墨青松当场愣在了原地。

池枭道：“毕竟是迎娶仙君，自然要先征求一下仙君意见了。”

“毕竟于我而言两者并无差别，但对于仙君而说可就不一样了。嫁娶这种事仙君应该是头一遭，还是慎重些好。”池枭耸耸肩，补充道。

墨青松：“......”

他第一感觉居然是，还真和我有关！

脑中一片懵后，墨青松险些没忍住，大喊出声，你有病吧。

最后，后知后觉消化着对方的话，还得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了。

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无语，凝噎。

一片寂静无声后，墨青松问：“为什么？”他可不信对方脑子抽到这种程度，开这些没什么意义的玩笑。

种种反应，便已经是答案了。

池枭撑着下巴，眼睛看向一片没什么特别的瓦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仙君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第三妖域吧，而且说不准还想混进妖殿游玩一番。”

池枭停顿下来，状似无意，语气中却透着绝对：“我再猜猜，按照仙君探我妖域的一路行径看来，仙君并非想不顾一切擅闯，八成需要个有权有势的妖帮忙，光明正大的进去参观游玩。而纵观整个妖域，应该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仙君是想要我帮忙吧。”池枭突然凑近了，低声说道。

墨青松往后退了退，和他隔出距离：“这和成婚有什么关系。”

墨青松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本能的对这件事有些抗拒。

又不是第一次。

池枭没给他继续追究溯源的机会。

“仙君可知各妖域管事者无事不得离开领域，又可知，各个分域王侯成婚是要去妖殿举行，妖王妖后见证，全妖族共贺，事后还需在妖殿中住上一年？”

墨青松没说话了，他去哪知道这些啊。

池枭没说完，之所以要在妖殿中住上一年，是为了保证含王族血脉的孩子出生在妖殿中。

妖魔界如今阴怨力匮乏，母体本身就难以生产，加之血统纯正的妖出身本就比起寻常妖胎需要更多更浓的阴怨力，而如今整个妖域唯有妖殿中有浓厚阴怨力，还是通过大量黑石释放出的。

池枭现在开始不喜欢这种死寂一般的安静，压抑沉闷。

惹得他烦躁至极。

他开口道：“莫非仙君不需要我的帮忙，那看来是我多想了。”

语气中隐隐能听出嘲意。

墨青松站起身，正正经经的拱手道：“多谢枭王殿下。”

池枭笑笑，眼中却是和脸上截然不同的冷凝，他说：“仙君，该带他们回去了。”

说完一瞬消失了踪迹。

墨青松重新看向寂静黑幕下燃起的点点星星。

绚烂虚幻的外表下，隐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懂池枭突然的变脸是为何，但是对方留下的话却是没错的。

小宝他们该回去了。

这里是海市蜃楼，水月镜花，诱人沉沦，南柯一梦后的绝望太重了。

他们不该染上。

挨个等到所有人都走出了房间，墨青松提出了回去。

本以为三个小妖会舍不得，出乎墨青松意外的是，他们中没有一个有着丝毫眷恋的情绪，眼中皆是一片清明。

来到时候八个人，这会少了一个。冷傲的小男妖问：“那个妖呢？”

原本他是想说池枭名字的，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名字，也不知道对方原形。小男妖只能比划着对方的身形，希望其余几人能第一时间懂得他的意思。

墨青松笑了笑：“他先回去了。”

“哦。”小男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回去途中，三个小妖兴匆匆的讨论着在地下街城玩得有多开心，讨论着吃的食物的美味，讨论着房间中巨大巨亮的夜明珠。

多数时间是小宝和小女妖在讨论，冷傲气质的小男妖是不屑参与这种小孩子间的幼稚话题，只是偶尔听他们聊到共情处，实在忍不住小眼亮亮的之后，才轻咳两声，故作高冷的附和。

池枭不在，小宝没了防备对象，放心离开墨青松周围，聊得那叫一个开心。

时不时，三小妖咯咯咯的笑声传入后方。

这一趟于墨青松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确认了和枭王至少不算敌对。

接下来就是去妖殿了，墨青松计算着后面的时间路径，还有，墨青松扭头看了千椿和许晟。还有怎么送他们回去。

涂因事了后，墨青松不希望也不能再让千椿和师兄跟着走下去了。

回到院中的时候，墨青松还是没发现池枭的踪迹。

一连过了两日池枭都没有再出现。

与他不见踪迹相反，墨青松时常能看到坐在廊下台阶上低头出神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面上却越来越凝重，小小的年纪，小脸上眉头紧皱，看上去像历经了世事一样。

墨青松再也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走到她旁边坐着。

“怎么在这坐着，不冷吗？”

听到声音，小女孩这才抬头注意到墨青松，摇了摇头道：“不冷。”

墨青松问：“还在为了选婚的事情担心吗？”

小女孩抿了抿嘴，半响才点头。

“别担心了，枭王选不着你的。”墨青松摸摸她的头，语气肯定道。

小女孩呆愣了片刻，消化完他的话后眼睛都亮了，有些难以置信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因为选的人是我。

不知为何，墨青松被她眼中亮起的光点狠狠刺痛了。

就这么开心吗？

但面上还是稳重认真的点头：“真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笃定，但小女孩十分相信大哥哥，脸上笑了起来。

墨青松问她：“为什么这么不想被选中呢？”

他是真的好奇。

小女孩不假思索道：“因为我答应了瑶瑶她们，要回去和她们自由自在一起的生活玩耍，然后长大后一起去找太阳。”

“找太阳？”

“嗯嗯。”小女孩头点得很郑重，向墨青松解释道：“就是能让天上变得亮亮的，很温暖的圆圆的。”

怕大哥哥不清楚，小女孩手头并用的比划着。

先比出一个圆圆的球状，再指向天空：“就是挂在那的，从人界回来的大妖们说人界的太阳就是在天上的，可亮可温暖了。”

说话间，小女孩眼中流露出向往。

“老妖爷爷说过，我们这里以前也是有太阳的，和人界的一样。”小女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宝也跟我说过，我们这儿是有太阳的，只是被遮住了，他说他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晒太阳呢。”

墨青松认真的听她说。

完了后揉揉她的头道：“太阳，会有的。”

“嗯嗯。”小女孩恢复了开心。

她一定会找到太阳的。

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墨青松不愿再继续了。

他岔开问小女孩其他的：“瑶瑶是你的朋友吗？”

“嗯嗯。”小女孩雀跃道：“她是我的朋友，还是我最好的伙伴。”

伙伴？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墨青松思绪有些飘飞。

他也算是有伙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