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职

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映着檀解安模糊的身影。他指间夹着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三天前的聊天记录里,一个猩红色的简笔画太阳花头像咧着扭曲的笑,颜料凝固如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阙:报到前请详细阅读并严格遵守以下规则。】

【一,注意平衡好生活和工作。请谨慎评估与非人类的互动边界与方式。我司倡导和平与友爱,任何可能损害公司声誉的行为,其后果将难以估量,由您全权承担。】

【二,如遇身着纯黑西装、双眼无眼白无瞳孔呈纯黑色者,请立刻低头,保持绝对安静,切勿与之发生任何形式的目光或肢体接触,直至其完全离开你的感知范围。】

檀解安的目光在第一条规则上停留片刻。

倡导和平友爱?后果难以估量?这家公司……

“啧,老板的‘爱与和平’宣言,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一个带着磁性的、漫不经心的声音斜刺里插进来。

檀解安抬眼。

墨色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的青年斜倚在对面,个子极高。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西装……嗯,至少大了半号,下摆微敞,硬朗的肩线勉强撑起轮廓,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随性。

眼尾天生微挑,一颗嫣红小痣点在下方,像落笔时多情又妖异的一抹。

青年咧嘴一笑,痞气十足:“老板的话,除了发钱那部分,其他听听就好。哥是银烛,你的‘接风向导’兼未来搭档。”

他上下打量檀解安,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纯人类?姓檀?啧,稀罕物。待会儿跟紧哥,这儿惊喜可多着呢。”

檀解安神色未变,平静回应:“檀解安。”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

银烛脸上的痞笑瞬间消失,眼神锐利起来:“操!点子背!”他几乎是同时,语速飞快地低喝道:“低头!闭眼!别出声!别动!”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明亮走廊。

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仿佛电梯厢体被孤零零地抛进了一个未知的、荒芜的深渊。轿厢内的灯光像被无形巨口啃噬,骤然黯淡,只剩下按键微弱如萤火。

在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一个轮廓缓缓浮现。体格壮硕得夸张,紧绷虬结的肌肉几乎要撑裂那身纯黑的西装,勾勒出非人的、充满压迫感的线条,如同从深渊爬出的巨兽。

而当那身影完全堵在门口时,即使檀解安已听从警告迅速低下头闭上眼睛,那股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恶意依然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嗡——!

即使闭着眼,没有直接对视,那纯粹的、黑洞般的“目光”所带来的精神污染依旧恐怖!仿佛有亿万根冰冷的钢针顺着毛孔刺入!

无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饱含恶意的呓语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要将他的灵魂撕扯成碎片!

尖锐的嗡鸣在颅腔内炸开,眼前仿佛有粘稠的黑暗在闭合的眼睑下翻涌侵蚀。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扶着冰冷的电梯壁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纸。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划过一道极其微弱的、驱邪咒文的残痕——快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妈的!”银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动作却快如闪电。

他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块裹着廉价糖纸的东西,粗暴地剥开,凭着感觉摸索着塞进檀解安紧咬的牙关里,“含着!别睁眼!别抬头!”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奶糖味混合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草木灰烬气息在口腔化开。奇迹般地,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脑海中的尖叫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平息。

檀解安依旧死死低着头,闭着眼,冷汗浸湿了额发,垂在身侧的手指还在细微地颤抖,但已强行克制住。

他屏住呼吸,听着银烛用那副惯常的、带着点江湖气的腔调跟那恐怖的存在“寒暄”,声音洪亮得刻意:

“哎哟喂,哥!您可吓死我了!差点就丢我饭碗了知道不?还好我兜里有这‘糖’……啥?您也有?在裤兜里?嘿,您人还怪好的嘞!”

“他?我新搭档!纯人类!稀罕吧?金贵着呢!哥您受累,回去跟您那帮兄弟也通个气儿,见着他都绕着点,别吓着咱公司这独苗苗!算兄弟我欠您一顿!回头真请!”

“七楼?行嘞!您慢走!回见啊!”

电梯门缓缓合拢的机械声传来,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轿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微弱的风声和檀解安尚未平复的粗重喘息。

银烛长长吁了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抬手用力拍了拍檀解安的后背,力道依然大得惊人:“行了,瘟神送走了。感觉怎么样,檀老弟?魂儿还在吧?”

他从兜里又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廉价水果糖,塞进檀解安手里,“喏,拿着,特制的。以后感觉脑袋嗡嗡响、眼前发花,就是被污染了,赶紧含一块顶顶。刚给你吃的就是这玩意儿。”

檀解安看着手里那把廉价的糖,又看看银烛,沙哑道:“……好多了。谢了。”他依言放了几颗在衣兜里,剩下的收进挎包。指腹擦过糖纸时,似乎又闻到那股草木灰烬的气息。

“甭客气!”银烛摆摆手,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痞笑,“刚才那穿黑西装的,是公司‘特殊人员’——说人不是人,说鬼不算鬼,专精精神污染,新人杀手!不过嘛……”

他冲檀解安眨眨眼,那颗嫣红泪痣也跟着跳动,“等你混成老油条,老板那破规则都能当擦屁股纸!现在嘛,听哥的,低头装孙子保平安!”

檀解安顿了顿,抬眼看向银烛,那双经历过电梯惊魂后更显沉静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这就是……公司倡导的‘和平与友爱’?”

银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冲散了残余的压抑:“哈哈哈!精辟!可不嘛!咱公司特色,主打一个言行不一!小檀同志,欢迎来到灵旗——‘和平友爱’第一线!”

他兀自笑了会儿,哼起不着调的曲子,瞥见身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檀解安,没话找话道:“话说,你真是纯种人类?啧,身上这味儿,干净得跟刚下过雨的青石板似的,真难得。”

“算是吧。”檀解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哇哦,那可真是稀罕物种了!”银烛眼里是真切的稀罕,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随即带上几分调侃,“而且你还姓檀?双倍稀有!……话说这个年代,你们人类不都流行往死里读书吗?你啥学历啊?”

“不算太多。勉强读完了硕士而已。”檀解安如实回答。

“硕士?!”银烛猛地拔高声音,那夸张的惊讶劲儿活像听说有人徒手屠了龙,“真好啊!”他望了檀解安一眼,那羡慕完全不似作伪,甚至带上了点沧桑感,悠悠叹口气。

“我们那会儿……世道乱得很,想安生读书都是奢望。哥小时候家里还有点底子,可惜那会儿只知道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在私塾纯混日子。后来闹起饥荒又打起仗,跟着老板那伙人东奔西跑,刀口舔血,才知道安稳读书的日子多金贵。”

他语气轻松,那点转瞬即逝的怅然很快被惯常的痞笑取代,甚至还带上了点忆苦思甜的得意。

“你是不知道,公司刚支棱起来那阵儿,一堆文件摆眼前,哥们几个大眼瞪小眼,跟看天书似的。老板气得差点原地升天,砸重金请了个老学究来教,这才没把摊子搞砸。哈哈哈哈!”

他笑得没心没肺,仿佛那段鸡飞狗跳的岁月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丰功伟绩。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檀解安看着身边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恐怖事件、转眼就能把惨痛创业史当笑话讲的“搭档”,忽然对这家“倡导和平与友爱”的公司,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

银烛揽过檀解安的肩膀,“走走走,十二楼到了,报到去!待会儿哥请你吃顿好的,给你这饱受惊吓的小心脏压压惊!”

银烛给他领到一间办公室前,率先敲两下门。

“命紫珠,人给你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

银烛还顺手给檀解安开了门,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檀解安进了办公室,里面干净敞亮,左右一排整齐的书墙,正对着门口是张宽大的办公桌,桌面左侧小山似的文件让人咂舌,电脑屏幕的淡光映着桌后女人的脸。

她穿着淡紫色衣裙,几朵新鲜的紫鸢尾精巧地别在麻花辫上,笑容温婉,伸手示意他落座,指尖修剪得圆润干净。

“檀解安是吗?欢迎欢迎~”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实在抱歉,按往常都是姐去接新人来这儿报到的,可惜……唉,分身乏术,辛苦银烛跑一趟了。我是命紫珠,叫我紫珠姐就好,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随时联系我~”

女人面容姣好,温柔又漂亮,然而当她抬眼望来时,那双眼底沉淀着棺木般深邃死寂的深紫色眼眸,瞬间攫住了檀解安的视线。

——它们如同两片钉死的、内衬着陈年深紫丝绒的棺盖缝隙,不见丝毫光亮,吸尽了周遭的光线,更映不出任何倒影,只余一片凝固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檀解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拿出资料,填写完其他手续之后,正式领到了员工证。

【灵旗文化有限公司员工证

员工姓名:檀解安

职务:调查员

编号:DCE98XXXXTJA】

“喏,这是你的员工手册。”命紫珠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务必抽空仔细阅读,一字一句都记牢。最近风声紧,上面查得严,出了任何岔子,我们都得按手册的规矩办。”

“好。”

“哦对了,这些天你先去调查一下这个吧,有些棘手,你跟银烛一块去。”

命紫珠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微笑道。

檀解安接了过来,翻开一看,薄薄一页纸,信息才占据不到半页。

“……”认真的吗?

再仔细一看,还是一张复印纸,应该是工作笔记的某页,上面清晰记录一些只言片语。

——云家村里的鬼医,上游飘下来的无名女尸(重重画圈)

——杂货郎来了两次,这是巧合么?

他留下的三句话。

“浊龙翻身日,皮囊渡河时。”

“饲鬼者终成鬼饵,掘墓人自填坟坑。”

“血亲骨作引路灯,破冢方见孽缘终。”

——姐妹,因果循环,讨债(后面被人暴力涂掉一部分)

——用了基金会名号,做民俗研究,探查了云家西厢房。嗯,阴气太重,部分结构已有明显损坏。

角落里是另外有人用红笔潦草写的批语——云念,女,确认死亡。

……敷衍得近乎是挑衅,就差没在上面写:有本事你自己查!

“调查云念?”那上面的信息实在少,檀解安扫一眼就看完了。

“算是,连同她所牵扯的一段因果。”

“因果?调查员就是调查因果的?”

“不止,这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还要调查记录一些其他东西,用来给其他员工提供文本资料,好生产一些文化产品。”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檀解安没太明白,不过到时候他们要他调查什么就什么吧。

“还有别的资料么。”

命紫珠耸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声音压低了些,那温婉的笑容里似乎掺进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老板亲自点的将,姐也无权过问太多。对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既然接了聘书,想必备好了压秤的铜钱。”命紫珠的声音依旧温和,那双深紫色的棺木眼眸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这趟活儿,就是验验成色。”

檀解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拿到手的员工证边缘,冰凉的塑料触感下,仿佛能触摸到那份古老“聘书”上冰冷的契约烙印。压秤的铜钱……呵。

他抬眸,迎向那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紫瞳,声音平稳无波,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分量够重,自然压得住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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