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看了一眼手机:“八点出门,还能在家待三、四个小时。”
阿迪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上夜班?”
“不算,”程绍抿着嘴想了会儿,“有点事。”
阿迪点点头:“好。”
“应该不会太久,”程绍换好拖鞋,又接回了菜,看着阿迪的脚,“晚上你不用等我,困了就先休息,你脚上的拖鞋不保暖了,明天我帮你买双新的。”
程绍洗了手,换了居家外套,系好围裙进了厨房。卖牛肉的老板附送了几根葱,两根辣椒。卤牛肉太耗时间,程绍做了盘小葱炒牛肉、一盘清炒白菜,又热了包子。
阿迪一直跟在一旁看着,很听指挥地递着小葱、擦手巾,等菜做好后又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一盘小葱炒牛肉,把盘子放到了沙发前的小饭桌上。
屋子小,茶几顺理成章地充当了饭桌。
程绍举着一根弯弯曲曲辣椒展示着,打算凉拌一根下饭:“本来想做辣椒炒牛肉,怕你吃不了辣。”
“我可以的哦。”阿迪钻进厨房,握住程绍的手腕,对着程绍手里的辣椒一口咬了下去——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气呵成!
“不能吃!”目瞪口呆的程绍反应过来后赶快举高青椒,“傻蛋!慢慢来慢慢来,先试着接受小葱的辣度。”
阿迪双眼噙着泪,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阿迪的眼型本来是锐利的,配上深沉的眸子,像闪着寒光的锋刃,天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可此刻,那股锐势不见了,不但不见了,还溢满了委屈与疼——疼痛?
程绍心头一恍,如果不是知道阿迪是被辣哭的,且有点缺心眼,他怕是要以为,阿迪这是看负心人与心上人的眼神。
程绍拿起一个包子塞到阿迪嘴里:“都哭了,快吃几口缓缓。”
阿迪抹了一把泪,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我没哭……嗯?好吃……”
“知道你没哭,快吃饭吧。”
程绍把阿迪推到饭桌前,倒了一碗温水递了过去,“别噎着了。”
阿迪接过水喝了一口,喝完又“嘶”了好几声才停下。
程绍笑倒在沙发上。
“你能这么吃吗?”旷野的清冽气息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是越发大胆的阿迪走到沙发前,蹲下了身子,探过脸,在沙发的上方看着他。
阿迪的眼神澄澈透亮,程绍不好说重话,只好把头拧向一旁,一点点往安全地带挪着,嘴上还不忘使坏:“我当然能了。”
阿迪在沙发上坐直了,一脸委屈地看着程绍:“你吃过?”
程绍也坐了起来。
他能吃辣,却很少生吃辣椒,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尝试了,可他看着阿迪委屈巴巴眼泪汪汪的一张俊脸,看着阿迪辣到泛红的嘴唇,突然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半真不假地笑着说:“嗯,我厉害吧?下次吃给你看。”
阿迪不疑有他,也笑了起来:“好。”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聊,程绍耐心讲解着家里各种电器的用法,还把开关样式一一画了下来。
“你们村里也有这些电器吧?”程绍手下不停。
画纸上很快又多了一个花洒和一个泡澡盆,紧接着,泡澡盆里出现了一个顶着毛巾的小人儿。
“好看,”阿迪放下碗筷,“我们不是这样洗澡的。”
“是在河里洗?”程绍在毛巾上空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条。
阿迪笑出了声。
“对了,”程绍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身份证得挂失,明天上午我带你去办。”
“明天……”阿迪问,“不用工作吗?”
程绍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看情况吧,方便的话,请半天假。”
饭后,阿迪收拾碗筷,程绍拿出手机,搜索着之前记下的车牌号,却没什么收获。
快八点时,程绍叮嘱了阿迪几句就出门了。
他想去碰碰运气,找到那辆车。
别墅入口附近溜达了一圈,意料中的一无所获。
裹着一身的寒气回家时,钥匙还没有拿出来,门就开了。
门一开,阿迪就把他拉进了屋里:“我听到你回来的声音了——冷吗?”
程绍关上门,换着鞋子打量着阿迪,这个傻子还是晚饭时的样子,看来是没有洗澡。
脱下外套,程绍问:“一个人待着是不是很闷?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阿迪突然问,“你都不……不认识我。”
程绍愣了愣:“应该……不是吧。”
“坐着歇歇吧,”阿迪倒了杯温水放到茶几上,“晚上出去,是要做什么吗?”
“随便转转,”程绍含糊地说完,坐到了沙发上,“阿迪好聪明,都会端茶倒水、捏肩捶腿了啊。”
阿迪在程绍前面蹲了下来。
他比程绍要高,此时却是仰视的模样。
“我也可以做别的。”阿迪看着他。
程绍一怔,随即笑着站起身走向洗手间:“厉害了——还可以做饭,是吗?”
“什么都可以。”阿迪站起身。
这话好像没问题,可配上阿迪认真又自带深情的眼神,程绍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他轻咳一声,说:“别乱说,先洗澡,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阿迪点头,“有空你再教我做饭,我……做得不好,别的我也可以,我可以做打手的。”
程绍又是一愣,随即在内心鄙视了自己一番——把阿迪想得这么不堪,而人家又是这么单纯的一个傻瓜。
单纯的傻瓜学东西并不慢,唯独花洒总是用不明白。程绍无奈,只好帮他放洗澡水。
阿迪很受用地在一旁看着。
放好了水,阿迪却突然说:“你冷,你先洗。”
程绍试过水温,挂好花洒:“我不冷,你先洗,玩水可以,最好不要拍到外面,拍到外面也没事,但是要记得用拖把擦干,洗完早点睡,换下来的衣服先放着,我教你用洗衣机。”
阿迪很听话地去洗澡了。
程绍躺在沙发上,听着阿迪拍水的声音,精神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沉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阿迪走近,却是连眼皮都动不得了,困意如潮水一般拖着他往混沌里坠,含混的声音带着点哀求意味,软软地飘出来:“不想起……你去我那儿睡……”
似乎在很久过后,阿迪才回了句什么,但他已听不真切,意识迅速沉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夜里,他跌入一段杂乱的梦。梦境支离破碎,却又被神奇地连接在一起……旷野清新的气息萦绕鼻尖,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托起,稳稳地放回自己房间的床铺……那头灰狼再度现身,起初只是温顺地蹭着他的手臂,下一刻却毫无征兆地暴躁起来,利齿猛地刺入他的肩头!他想喝止,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转瞬之间,灰狼竟化作了阿迪的模样,将他重新抱回沙发安放好。他心头一紧,刚想挣扎起身,阿迪却贴了过来,双臂铁箍般死死锁住他,发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里胡乱地蹭着,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些模糊的呓语。程绍被勒得几乎窒息,竭力想听清那些字句,却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音节。
“主人……公子……你……”
惊醒的刹那,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两声交织的、梦呓般的呼唤:“主人……公子……”
程绍躺在沙发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暗自感慨,梦境已然升级了——怕是把近来的杂事全揉进了梦里,炖成了这么个大杂烩。
梦里的场景很模糊,可阿迪带给自己的感觉却格外清晰:刻骨的狠戾,与铭心的温情。
程绍刚起身,成风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是要离开曦城半天。
程绍请假的话又咽了回去。
成风明要离开曦城,他离开哪里都没关系,只要不是去往璆山,而半天时间完全不够去一趟璆山。自己去不了,成风明也去不了。
肩膀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痛。他扯开睡衣,并没有发现任何齿痕。
“哥哥……”
程绍一惊,猛地抬头——是阿迪。
这声“哥”,如果出现在梦里,自己肯定会以为是阆啸喊的。
阆啸应该已经会说人话了吧?程绍叹了口气,又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梦里,是阿迪,不,是灰狼,不,是阿迪,不……是化身为狼的阿迪咬了自己,还蹭自己的脖子。
程绍脸上一热,颇有些无奈。梦不由己,以前只是梦到灰狼,后来又梦到阆啸,现在,梦里又多了一个阿迪。遇见了谁就把谁添到梦里来,这可真是……
他闻了闻自己的睡衣,萦绕鼻尖的,只有淡淡的,洗衣粉残留的香气。拉好睡衣,摸了摸脖子,颇有些心情复杂地躲开了阿迪的目光,片刻的沉默里,一道视线似乎一直追随着他,他终于忍不住转回去,看着阿迪:“阿迪,你……”
你怎么突然就叫起“哥”了?
阿迪定定地站着,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眼里隐约透着点谴责的意思。
“阿迪,对不起,”程绍说,“我明天再请假好吗?”
阿迪没有作声。
程绍想,临时变卦,换成自己也会不高兴。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阿迪的肩膀,又凑近了一点,贴近阿迪颈部,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之后成说:“对不起。”
此刻阿迪身上只有肥皂的清香,他转头看着程绍,很久才“嗯”了一声。
程绍在心里叹了口气,拉开距离说:“晚上我早点回来。”
过了一会儿,阿迪才点头:“好。”
到了工作站,程绍想,晚上怕是不能早点回去了。不但不能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要“加班”。
老李已经搬走了,老王正站在工作站门口吹着冷风。看见程绍过来,他就开始念叨,说从今天起,工作站晚上就只剩他一个人值班了。“这个成风明,夜里也非要我在这破地儿守着,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守的。”
程绍问起成风明的去向,老王撇嘴一笑,说是被女人缠得躲出去了。
午饭还是蛋炒饭,程绍倒着辣椒酱,心里想着并的事,成风明还没有回来,小张不在,看来这个保镖今天也还是照常跟着他,而何林防他防得更紧了,是去趟洗手间都要跟着的程度。
和成风明平时对他的那种留意不同,这几天,对方更像是在提防——生怕他在工作站里发现什么。
探狼队下班早,夜里原来老王和老李两个人值班,现在老李收拾铺盖卷走了,只剩下老王一个人了。
程绍回家匆匆忙忙吃了晚饭,在阿迪越来越令人读不懂的眼神里请了假——抱歉,哥哥我不能陪你了,晚上还要出去一趟。
他说完就逃了。
又一次食言了。
异踪监测站里没什么值钱物件,防护措施本就是随随便便,夜色已经深了,监测站寂静无声,程绍攀上院墙,确认只有二楼老王的宿舍和走廊尽头的洗簌室亮着灯。
程绍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昨晚并没有洗簌!
没有洗簌,也没有换睡衣,可是早上却是穿着睡衣醒来的!!
可眼下的情境容不得他细想,程绍稳住身形,轻飘飘地跳下院墙溜了进去,三两下打开了宿舍楼的大门。
径直上了三楼,很顺利地撬开了成风明的休息室。推开门,程绍打开手机灯,看清屋内的刹那,程绍只觉得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了一般,呼吸也停了一瞬——床板上,躺着一个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