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暮的浓墨浸染了床上相拥的两人,林凯德将她额头汗珠擦去,凌乱发丝别在耳后,在她的前额落下一吻:“你很喜欢出汗?嗯?”
“凯德,我们聊会天?” 唐绵拨弄他的手指,无头无尾地说:“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我想想哈” 林凯德不确定道:“好像是502”
“我记得2014年的二本线是471来着,你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啊” 她叹了口气:“我当时考468来着,就差3分,但是就算有了三分又怎么样,刚刚达到也不够上个正经二本的。”
“刚刚那个教授你瞧见了吧,他之前在一个很有名的大学的建筑系教书,刚好那年他退休,我们学校返聘他来当系主任。我父母跟他也熟,所以没考虑其他的。”
“所以他算是退休后的再就业喽?”
林凯德笑了笑,是这么个理,从唐绵嘴里说出来,多了一丝滑稽,他摩擦着她的鬓角,唐绵又追着问他:“你偏科吗?”
“我还好啊,理综发挥失常了。”
“语文呢?”她隐隐地想在证实什么
林凯德沉默了半晌,加重了疲惫的语态:“你不困嘛?”
“你在避而不谈吗?” 她在克制咄咄逼人的态度,冷静地说
“我没有避而不谈,语文那场,我弃考了。”
“为什么?”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具体的我已经忘了,唐绵,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探究细节没有意义,你懂吗?”
“那你现在考研准备考哪个学校呢?” 唐绵回神地笑道:“我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他没有回答,缓缓起身仰面靠在右侧枕头上。
“未来也没有意义吗?”唐绵维持原状,凉意涌上来,雕刻失落:“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没有害怕,我在准备国外的考试,唐绵,未来的意义是靠我们自己去诠释的,不是吗?”
唐绵也坐起身来,与他各守一边,她点头:“没错,那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
“一班飞机的距离而已,如果你愿意,我帮你申请美国的学校,你跟我一起去。”
“你不是在英国吗?读的伦敦大学建筑系” 她觉得一切都很荒唐:“我今天才发现你还挺自私的,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你的梦想,却要求我去跟随你的脚步,放弃我喜欢的学校,可是我为之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少。”
“是赵延告诉你的?”
“他还没有跟我熟到可以背叛你的地步” 她不想把任何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你到底在猜疑我什么?”林凯德极力地想要摒除话语里的强势:“我也没有要求你放弃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去更广阔的世界,见识更多的人,去创造人生的各种可能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你关在笼子里,只为我一个人所有。”
“林凯德,我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真诚地为我考虑,替我谋划前程” 她荒诞地笑了笑 “可是以什么身份陪你去呢?太子的陪读丫鬟?情人?还是小三?”
“什么意思?”他的眸子隐隐暗沉,话语并不那么有力:“我们交谈的前提是互相尊重不是吗?”
“宋晓白是吗?”
争吵的双方刹时被推入静音仓,安静地像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唐绵开了灯,光线一股脑地跳进她肿胀的眼睛里,五彩的圆圈重影让她忍不住揉了下刺痒的眼睛,而后利落起身穿了衣服,林凯德从床侧起身迅速圈住她:“唐绵,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柏林的求婚,那天你们应该盛装打扮过吧,想想画面就很美。”唐绵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打从心底里她就觉得自己很可笑,无知地像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而是她做的事,分明像个□□,她眼里的他如此模糊:“出国留学,镀金归来的海归,听起来就很有吸引力,也很有前景,可是呢,我就是这样一个蠢人,我不想走捷径,靠自己一步一步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才来得靠谱,将来不论是出国镀金,还是沿街乞讨,都比偷偷摸摸甚至被唾弃要强,也都跟你林凯德再无关系。”
都柏林,林凯德胸口处的金钟猛地磕撞上,发出刺耳尖锐的钟鸣,荡出一层层磁悬波浪,他甚至难以挤出一言半句,只是鲁莽地固住怀中人,像拼命死守着保险箱。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 “是你说如果我要停就停下来,那现在,请你放我走。”
林凯德收回理智地强硬道:“不可能,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放心。”
“我不要再跟你共处一室了,我要回宿舍。”她拼命地挣脱开来,她的心在尖叫,在痛苦:“不是你说的,以尊重为前提吗?那现在请你尊重我。”
“宿舍已经关门了,你就算回去了也进不去啊”林凯德语气示弱地软了下来:“唐绵,你冷静下来,就算我求你了。这么晚回去不安全。”
“我拜托你放开我,只要你一碰我,我就觉得脏。”她不受控地瘫坐在地上,抬眼瞧他,像在祈求,可是无处安放的痛苦力量终究会冲破桎梏,成为伤人利剑。
爱情到最后,变成了伤害,变成了负担,林凯德的手僵硬地伸在半空,重复那个字:“脏?”
唐绵抹掉脸上泪痕,踉跄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成为公主的灰姑娘又变回了灰头土脸的佣人,后来王子翻遍全城,找到了灰姑娘,并与她完成圆满婚礼,灰姑娘成了公主,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故事的前提,灰姑娘本来就是富人家的女儿,不是生来就是灰头土脸的佣人。而她,唐绵甚至连灰姑娘也算不上。
她裹紧了白色棉服,狂风迎面吹着,大脑一片空白地听从肌肉记忆,麻木往前走,路上有几人相伴,有的跟杨星铃一样,兼职晚归,偶有几对情侣,手插在一个口袋里,倚腻前行。
忽然有人惊呼:“下雪啦”
唐绵像一只突然动弹的牛蛙,肌肉反射地仰头,细小雪花冰凉贴在她的脸上,化成水,又融在眼角的湿热里,流到耳后。
她有幸见证今年的第一场雪,突然蹲下来,失声痛哭。周遭有人从她旁边绕过,留下几眼同情,频频回头。
没有冷漠,或许只是这个匆忙世界里的司空见惯。
唐绵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整栋楼安静地像无人区,她只能走到草坪上贴上宿管阿姨房间的窗户,断断续续地敲着,听起来倒像是窸窸窣窣的老鼠,宿管阿姨被这声音搞得七上八下的,从睡梦中一个翻身,嘴里嘟囔着:“这死老鼠,明天买个强劲老鼠药药死它。”
唐绵轻声喊道:“阿姨,可以帮我开下门吗?”
宿管阿姨悻了会儿,翻了个身和趴在窗户上的唐绵一个对视,吓得拍了拍胸脯,连忙开了灯:“闺女,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唐绵被这声关切暖得一哆嗦,眼角的泪瞬时流了下来,直觉得以前吐槽阿姨的这种行为多可耻,宿管阿姨开了门,嘴里仍在抱怨着:“你们这些孩子啊,天天来磨我,一个整觉都睡不好,哎,我就这狗命。”
唐绵沉默地听着,眼角的泪也在悄悄往下落。
宿管阿姨进房前又责备地叮嘱她:“这么晚穿这么少,你小心感冒了。”
唐绵终是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宿管阿姨有些无措:“我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
“不是阿姨,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大半夜地让您老人家披着衣服出来给我开门,要是你也感冒了咋办。”
她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倒是把宿管阿姨逗笑了,她安慰唐绵:“你在外受人欺负了?怎么哭成这样?”
“没事阿姨,谢谢你”她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擦了把脸,又推着宿管阿姨:“您赶紧去睡吧,天这么冷,您保重身体”
“这孩子”宿管阿姨摇头笑了笑“好,你也赶紧上去,别把别人吵醒了哈”
“真得很抱歉”
上了电梯,拐到了寝室,摸索着用钥匙开了门,她轻推没推开,一个猛劲门被拉开了半敞,唐绵才发现门角下垫了很厚的一沓纸,右手边的刘施然裹着棉袄瑟瑟上了床。
唐绵带着歉意地道了声谢。
同寝的其他两人都被惊醒,先后冒头看她,林真哑着嗓子说:“门总是被风吹的啪啪响,我们塞点纸固定住它”
林真隔壁的蒋钱欣问她:“你咋现在才回来,宿管阿姨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还得感谢她老人家呢”唐绵觉得很对不住大家,被她打扰了,还能温和地给她解释,担心她,她摸黑走到自己桌子下,语气放低:“你们接着睡,我就不开灯了,用个水就睡了。”
刘施然和着哈欠说:“你也早点睡啊”
“嗯”
辗转反侧的后半夜,她的梦里出现了各种人脸,戴着面具的,狂放大笑的,还有麻木的落泪,梦中的一场雪,寒了全身,等她醒来时,脚还是冰的,枕头却湿了大片,寝室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在干着自己的事,她缓缓起身,外面天气阴沉,笼在宿舍里,却有别番暖意,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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