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忙赶回宫中的常德仙就负手立在她眼前,眼中起了大片厚重的雾气,眼角细纹随着皮肉的颤抖开始向外延伸,接收到寒极宫变动的一切消息后忽然老了几十岁。
她沉重地盯视着祢春,面上满是堤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魄力熄灭,从黑洞往上卷起阵阵疲惫失望又遗憾的风霜。
祢春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脸像是被灼烧了一下,烫地立马低头,大片愧疚弥漫,舌根压不住的酸涩苦了满胸膛。
祢春快速想,现如今只有去魔界才能筹备接下来的路。
寒极宫众修士只见那道矫捷迅猛的身影利索地消失,懵了片刻后,开始动身向外追人。
秋大仙陨灭一事传便整个修仙界,紧随其后的,是秋月迟和祢春之间早就扭曲歪解了好几层意思的斗乱。
常德仙有心压宫内事宜但无奈力不足。
来寒极宫修行的别家子弟想做什么她是不能一只手全管完的。
叶枉硫站在院内清净五品池塘边,对下属一挥手:“叫人解封长离钟的虚魂,越快越好。”
还在观望的大小仙门世家得到确切信息,知道祢春是真的杀师灭门的魔修后,再不犹豫,纷纷加入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祢春沦为堕魔,只靠那些一遍又一遍辛苦练功保留的肌肉记忆,仅仅只能斗过普通修士。
寒极宫坐落中原地段,离修仙界与魔界的边界线就算再近也是很长一段距离,没了能一跃千里的能力,漫长的逃跑几乎每一步都在消耗她的力气。
更别说走之前为了去听常德仙对她说什么,还被自家修士用灵火箭在腹部撕裂出很长一道伤口。
她如今这样的立场明明不用再腆着个脸上赶着去听站在她对立面的人会如何评价她,但人朝夕相处产生的感情哪是说没就没的,更何况常德仙是霍邈的师傅,两人平日言行有许多相似之处,尽管她再如何控制自己,止不住的思念也让她透过常德仙看到了霍邈。
“孩子,怎会如此。”
常德仙并未说什么,就这么低低感慨一声。
寒极宫怎会落得今日地步,你这样的人怎会有一天要抛弃一切和曾拥护你的人兵戎相见。
二长老芳华赶到时寒极宫只剩她一人在收拾秋月迟的尸体。
她用干净的手掌和常年带在身上的手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去清理秋月迟,好像这样,她们曾经可呼风唤雨的宫主就能回来。
芳华握着双拳,被秋月迟的死相刺激得面上怒火冲天,他一边绞尽脑汁去思考祢春要杀害秋月迟的原因,一边又在想祢春后续该怎么办,两种极端的情绪撕扯着他,让他面上青紫交加,但最后都成了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你怎么不去追?”
常德仙摇摇头:“没人能奈何的了她。”
芳华不解:“不是说从魔修沦为堕魔了吗?”
“天生的堕魔、普通人变成的堕魔和祢春变成的堕魔到底不一样。”常德仙:“在一切之前,她首先是祢春。”
芳化听后不语,转过一半的身体还是收了回来,他靠近秋月迟,掏出武器,设出屏障,用灵力滋补她。
以寒极宫一方人最先跟寻祢春狼狈逃蹿的足迹追杀为主,得叶枉硫之意慢了几步但紧跟其上的岐南汪家、柳山崔家、彼正陈家等许多小门派世家为辅,剩下的三宫和几个大世家都沉默寡言,并未明示,一些是怕此行有损失,而另类的霍家则是直接以示天下祢春的事他们不会插手。
意思就是,明着包庇。
但霍家被铲除修仙界也差不多快零散了,所以众人再如何气也无计可施,只冷眼嘲讽若有一天霍家人受难修仙界他人绝不会出以援手。
三宫的沉默并不长久,没过多少时间三位宫主就并叶枉硫齐聚一堂,短时间内昭告天下,明确祢春是修仙界的敌人,成为魔修杀害一宫宫主,死罪难逃,一时以祢春为形象的画卷被挨家挨户发放,疾言厉色告知此人甚是危险,定要小心行事严加堤防。
天边金灿灿的黄昏逐渐过渡出绮丽辉煌的晚霞,红日当天,血色被层层叠叠的叶片切割,密林交织,诡谲难测。
挺拔萧瑟的树木如鬼影随风摇摆,掀起的风将祢春的衣袍带向天际。
速度减缓,追在身后的自家修士很快就寻着她的踪迹找到了她,但是太相熟了很多难处此刻就显现了出来。
祢春想上手杀几个修士,但记忆最深处熟悉的面孔总在最后一步勒住她,让她只能无奈停手。
曾经那些敬重过祢春的修士愤怒过后理智回笼,只要一想想追杀的是谁,就总会痛苦到不能自已,尤其是他们也察觉到了祢春并不愿意伤害他们,所以速度慢了很多。
放眼望去,众人脸上皆是麻木冰冷空洞,这些情绪汇成一团,压抑到让人窒息。
出于各种理由,好不容易找到的祢春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看到熟悉的景致,祢春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能缓口气,渐渐松懈。
穿过最后一片穿月林,就能到达无缘河。
无缘河,无缘分。
注定代表着修仙界和魔界永远不能握手言和。
祢春眼睛睁开闭合重复好几遍这个动作,汗水滚进眼眶,酸得她扶住身旁树干,晃了晃头才恢复了清明。
前几天还和霍邈在白京大道上过节,现在就成为了众矢之的,相差太多,祢春一路全凭着意志力撑到现在,刚刚那一小会儿歇息,直接掐住她死穴,让她脱力倒在地,困意汹涌袭来。
这被勾一下,那被擦一下,堕魔体质太脆弱敏感,她身上早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个裂口,血液细细密密渗出,将她的整个衣袍染至红色。
在陷进昏迷有长达好一段时间的无意识中,有一道视线直白地钉在她身上,让她如溺水中人,被迫挣扎着醒过来。
林子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也是,她除了魔界哪也去不了。
猜到她会渡过无缘河入魔界并不难,提前设好圈套能早早将她一网打尽。
祢春站起身,摸了摸肿胀的太阳穴,抬头朝细枝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便默默收回视线,蹲在地上,撑着头没头没尾开始思量霍邈的事情。
必须要在所有人面前和她一刀两断,绝对不能因为她让霍邈的前程出现污点,霍邈必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穿月林上,药童按住霍邈的手腕,不满地指责:“刚醒就乱跑,也就是你,换个人来都死翘翘了。”
霍邈脸白如墙皮,还有心和她插科打诨:“你不是说了,这也得亏是我。”
药童哼了一声,不搭理她了。
她两指按着血管的霍邈手腕此时正在轻微地颤抖,频率微乎其微,但她会医,自是能敏锐地感知到。
让她不好好休息,活该。
霍邈后背靠着树干,手指按了按悬浮眼镜的蓝边,透过镜片若隐若无看到了对面树根处靠了个人。
应该是人,满林浓重的血腥气貌似就是“它”发出的,很呛人,味道很特殊,即便是霍邈也从来没闻过这种怪异的腥味。
“它”看起来很虚弱,并不具有攻击性,霍邈从家绕小道去寒极宫要经过这片穿月林时就想过很多意外,没想到真得碰上了。
记忆的泡沫破碎,霍邈要收回视线时脑内某根弦在和“它”身上大片血色碰上时“叮”的一声响,尖锐清脆,足以将快湮灭在回忆中的片段勾起。
霍邈又将视线对准她,确定这是个人。
一直以来在她梦境中上演的片段,让她费解,如今活生生的出现了,这一定代表着什么。
药童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祢春真的杀了你们宫主吗?听着都不敢信。”
霍邈瞳孔倏然一紧,本偏移的目光牢牢钉死在依靠着树根的红衣人身上。
从消息传进霍家时霍邈就知道祢春的身份恐是被修仙界得知了,后知后觉再去回想一下,她慌乱中布下的阵对于那些老家伙来说,绝对是有漏洞的。
但是秋月迟惨死祢春之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思来想去,修仙界不会不惜对秋月迟下手只为了捉拿祢春,应该是各种巧合连环发生,导致事情的真相杀害秋月迟的真凶只能指名祢春,但许多事太巧就耐人寻味,背后一定有人从中推动,但这个人会是谁?
秋大仙陨灭的消息就足够骇人,宫中人对霍邈大致一讲,霍邈就敢肯定此事有异,秋大仙的死绝不会这么简单。现在又多了一个秋月迟,论是霍邈都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有计划地故意针对寒极宫。
目的是何?寒极宫就此散架最直观的好处是什么?
消息流云一般,出现几秒便迅速飘过,霍邈看着那个红衣人,生涩地开口:“祢春?”
身边的小药童惊慌起身,四处张望:“哪里有祢春,你受着伤,打不过她!”
话毕,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林中响起,霍邈定睛看向红衣人的位置,见那里空空如也。
黑压压的人头距离穿月林越来越近,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伏,热浪一般推来。
霍邈听见他们在喊祢春的名字。
“祢春,你跑不掉的!修仙界容不下你,你以为魔界容得下!?”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霍邈瞳中一黯,捂着嘴不住闷咳。
梦里的人,眼下刚刚逃跑的人,真是祢春。
她从一而终都这般镇定,未曾想过如今这幕为何会在许久前以频繁的梦境在她脑海中上演,就像是……有什么人早早得知,打从一开始就去警示她。
霍邈收起悬浮眼镜,估摸此行四宫修士差不多全来了,挥退还想继续给她治疗的药童,跃下树枝,去找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