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从昏迷中睁开眼。
没有人,许家的佣人这时候不会管他。
身下不平整的干草垫磨到了裸露的肌肤,痛得人直哆嗦,却又无处可避。
疼,浑身上下都在疼,钻心的疼痛。大腿一带传来阵阵翻涌的灼烧感,在被扔进来之前,那里挨了鞭子,用的是泡过水的粗藤条。还没结痂的旧伤重新绽开,鲜血糊住皮肉。
他的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单薄的衣料被扯出了几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痕,或是苍白带有淤青的肌肤。
四周死寂一片,唯一一扇小木窗透出点昏沉的光亮。
楚澜盯着那方窗户,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像是害怕有人从外面窥伺他的这副模样。
只要一动就会撕扯到了伤口,疼痛难忍。
狭小的空间忽然被恐惧湮没,伴随着那股扑鼻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味。
这是一间狗屋。
他不常被关进这个地方,宅院角落里一间原本属于三条狼犬的木屋。一旦被扔进来通常意味着最糟糕的情况,比如今天他会在这里过夜,然后再挨饿一整天。
这是第二次,也许因为仕途不顺,从今年起许成宴对他的折磨变本加厉。
“丈夫”喜欢在他身上弄出各式各样的伤痕,这是令许成宴感到愉悦的方式。工作中的压抑得以在他身上释放,靠鞭子和粗暴的性。
就像活在地狱里。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逃离,也曾经鼓起勇气实践过。
那天他都没能跑出许家家宅,出逃被发现的下场是被打个半死,锁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醒来后换来更狠毒的教训。
许成宴的手段足够令人刻骨铭心,那次经历将他仅存的一点意志摧毁殆尽,从此彻底失去了对抗的勇气。
楚澜像濒死的鱼那样抽动了两下,因为疼痛,发出了一声凄哀的呜咽。
当他脱力地闭上眼时,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代表了害怕与屈辱的泪很快淌得满脸都是。
他在许家称不上人,还不如一条狗,这辈子都是个泄愤玩具,不如一死了之。
不……楚澜下意识摇了摇头,就像溺水者那样,他突然想要拼命上浮,可是身体却止不住发抖,沉入水底。
触手可及的木板墙不算厚,但楚澜没有力气去望穿它,毁掉它。
无法摆脱命运的恐怖仍然渗透了五脏六腑,令人窒息。楚澜开始大口喘气,苍白的指尖抠进草甸,抠得发红出血。
或许只有许成宴死了他才能够获得自由,他绝望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楚澜睁开眼,强忍着剧痛支起身。
狗屋的味道很刺鼻,不干净的空气让身体的情况愈来愈糟糕。他的腿就像废了一样,而下腹传来隐隐的痉挛,咽喉处更是如火烧般难受
他需要喝水。
门被锁上了,任凭他怎么弄出动静也不会有人过来,没有人敢违抗许成宴的命令。
木窗紧闭着,透出一角灰白的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愈来愈沉重,连伤口的刺痛也模糊了,身体却在变轻。
水……
楚澜无助地张了张嘴,浅色的眼眸慢慢失焦。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钻进耳膜犹如惊雷般炸开。
屋内的人被猛地惊醒,楚澜挣扎着从木窗望出去,那双常年浸着泪水的眼睛倏而睁大——
远处的房屋在燃烧,火光冲天,伴随着乌黑的浓烟。
是许家的主宅,他悚然一惊——不对,附近全是火,所有的房屋都在燃烧!
门缝里涌进了一股呛人的气味。
是烟雾。来不及思考,楚澜只是凭本能的,用尽全力爬向门边。地上很快蜿蜒出一道血痕,尖利的木屑扎进了双腿,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门打不开,但这么大的火总会烧到这里。那双颤抖的手死死抓住门锁,楚澜强行咽下心底的惊慌,忽然笑了。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哪怕是赌上性命。
大火从后面烧了过来,这间狭小的屋子顷刻坍塌。
木板哗啦砸下,砸落在头顶,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盖过了经年累月的绝望。
楚澜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了奔涌而至的火海。
-
许家家宅的后院大门。
阮聿宁点了根烟,平静地注视着眼底的混乱,这场火已经烧到末尾了,不过仍相当具有观赏性。
跟在身后的两名保镖自动让出一片空地,不去打扰老板。那张令人敬畏的面容总是看不出喜怒,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正是这种天然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许成宴慢慢开始怀疑当初合作的可信度。
阮聿宁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缭绕的雾气里,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再贪婪的野心终有付之一炬的那一刻。
人性使然。
漫天滚滚的浓烟将房屋掩埋其中 ,隐约有佣人从宅子里逃出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保镖的呼喊:“这边有情况!”
“什么事?”附近的另一位保镖皱了皱眉,过去提醒道:“老板说了不用管。”
他们的任务是确认许成宴已经死亡,其余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情都不必放在心上。
“不,这人有点眼熟……几年前我在老板那儿见过。”
谨慎一点总没错,保镖想。
尽管处在狼狈的境地,但也能看出倒在地上的青年生得异常好看,青年伤得很重,身上却没有烧伤的痕迹
楚澜竭尽全力摇了下头,似乎想证明什么,他的额角还淌着鲜血,那双眼睛里全部对生的渴望,看久了,竟会发觉里面带着令人惊骇的决绝。
“我不是这里的……”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对方的猜想:这个人大概率和许家的主人有特殊关系,结合楚澜的外貌与穿着,很容易得出这一结论。
只是不知道是否和老板有关。
其中一个说:“带走给老板过目一下吧。”
于是他们将昏迷的人带到了阮聿宁跟前。
大门口,阮聿宁察觉到了异常情况,却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不紧不慢冲来人问了句:“办完了?”
似乎是不满意他们多此一举,保镖心头一凛,还是尽职尽责请示道:“老板,这个人以前是不是咱们那的……”
阮聿宁顿了两秒,终于分神瞥向保镖架着的人。
这一瞥令他稍稍惊讶,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因为眼前已经昏过去的青年看上去实在太脆弱不堪了,就像一只尚且年幼完全任人宰割的小动物,又如同一件精美但残破易碎的瓷器;那副身躯苍白瘦弱,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
他忽然抬手,拂开了那抹黑色长发,打量了那张昏迷的脸片刻。
“是的。”阮聿宁用听不出波澜的声音回复。
“那……”
“是我们从前送给许家的礼物。”
一个很特殊的礼物。
阮聿宁扔掉烟头,用皮鞋尖踩灭,眼神落在那些从脖颈处蔓延而下的恐怖青紫上,久久没有移开。
“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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