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附子和气汤之六

夜深人静,晋王府内一片寂静。蒲彦修伏在案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实的书籍,低头写着医案。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与暖黄的烛火相应,照的整个人气质脱俗,仿佛看淡一切。

忽然,蒲彦修手中的笔杆子顿在空中。

“元佑二十二年,十一月,秋冬之际。

六旬老人忽寒热往来,舌卷,刺痛如蚁行,心悸如奔马,半日后汗不止,肢凉过肘膝,汗热如油,舌绛无苔,脉促。”

平稳而深沉的呼吸紊乱,一片祥和被打破,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冬日暖阳,少年的蒲彦修在院子里侍弄药草,精心挑选出干燥的合欢花、薰衣草、陈皮等少许,又装进一个蓝绿色的小布兜,昨日答应邻居妹妹的助眠香囊就做好了,蒲彦修闻了闻,气味清醒怡人,邻居妹妹肯定会喜欢的。

把小香囊藏进袖子里,又把师父给的铃铛戴在腰间,蒲彦修侧头,偷偷用余光看云松子在旁边眯着眼晒太阳,好不快活,蒲彦修却皱着眉想着怎样脱身。

云松子平日深受百姓敬仰,往日来小院的人络绎不绝,偏生今日清闲,蒲彦修无需抓药、煎药,更无需送药。

正在蒲彦修百无聊赖之际,云松子拿起蒲扇拍了拍蒲彦修,笑着说,“好徒儿。”

蒲彦修知道师父这是又要自己跑腿了,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显,反倒一转身,一努嘴,径自收拾着晒干的草药。

“今儿个你师兄回来,”云松子自然明白蒲彦修的小九九,便也好言哄着,“好徒儿,你去王二婶家里把答应咱们的几个小菜取来吧。”

“好吧。”

蒲彦修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抓紧袖子里的小香囊,慢吞吞的走着,出了大门,走了几步,蹦蹦跳跳撞到了一个蒙的严严实实的人。

蒲彦修闻到那人身上一股细微的药香,“合欢花、酸枣仁……你睡眠不好吗?”

那人并未答话,蒲彦修见他蒙的严实,又看蒙面人一手指着小院,一手捂着嘴说着什么,蒲彦修了然。

“你来找我师父吗?他在云间可有名了,你这烫伤疤痕绝对没问题。”

见蒙面人点头,蒲彦修转身,“那我带你进去吧。”

蒙面人却拉住蒲彦修,把一粒黑色药丸放到了蒲彦修手里,又不停指着自己的嘴。

“这是什么?要我吃?”

蒲彦修仔细看了看,就是普通的健脾丸,不知道这人搞什么明堂,吃了也没啥坏处。

蒙面人看着蒲彦修吃下了药丸,眼睛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蒲彦修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味道,顿觉头晕目眩,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听到了师父的质问,“你是何人?为何遮遮掩掩,伤我徒儿?”

“师兄,”那蒙面人隔着面具阴恻恻的笑着,声音沙哑,不似常人,“别来无恙啊。”

·

很冷,蒲彦修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从四肢蔓延,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冰冻住了,泡进了湖水。他努力挣扎,但身体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像是沉溺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无法找到方向。

忽然,太阳从天空坠落,带着跳跃的火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被火烤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五脏六腑仿佛要烧的精光,汗水如雨般落下。他努力想要呼喊,但喉咙却像是干裂的土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光芒也越来越刺眼,蒲彦修下意识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却见一片火海,周围的火苗疯狂的跳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云松子佝偻着背,背着蒲彦修,在火海里艰难地向前。蒲彦修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体虚弱无力,衣裳也被汗水打湿。

察觉到蒲彦修醒了,云松子侧头,似乎笑了笑,“彦修,你醒了。”

“师父,您怎么样?”蒲彦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师父,您快走,我来背您。”

蒲彦修说着,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还是挣脱不出云松子铁一般的手臂。

“你这孩子,听话,”云松子费力的把蒲彦修往上托了托,“以后不要轻信他人,那药丸里有味药超量了,气味却被掩盖了。”

蒲彦修想了想,“是……半夏?”

云松子还未说话,却见一个高大身影飞奔而来,冲进火海,一声大喝,“师父,子俞!?”

来人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果断,眼神锐利。蒲彦修心中一喜,“师兄!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李承焌点了点头,他单手背起云松子,另一手抓住蒲彦修,径直就冲出了火海。

“我远远看见小院起了火,一路赶来,怎么没人救火?”李承焌放下云松子和蒲彦修,附身查看云松子状况,忍不住说道,“子俞,你怎么照顾的师父?我临走前怎么嘱咐的你?”

蒲彦修摸了摸鼻子,更是自责,抓住云松子的手,“师兄,师父身上好烫!”

“不碍事,人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云松子拍了拍李承焌的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昏了过去。

李承焌一手抄起云松子,“师父年岁大了,又这么折腾,我们先去林伯伯家安身,其他事宜日后再说。”

师兄弟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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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火光渐歇,蒲彦修独自在房后煎药,面前却是一片模糊的水雾。

蒲彦修三岁拜到云松子门下,从前种种都渐渐记不清了,如今十余年弹指一过,在他心中,师父就像是……父亲。

蒲彦修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明明上午的时候,他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师父还在笑着哄着他……

晚风瑟瑟,吹的蒲彦修有些冷了,在泪光中,他看到林伯伯来了,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状若无事的煎药。

林老头是个普通的农民,以前是个读书人,但读了十多年没考上,便回家种起了地。他是云松子的常客,蒲彦修知道师父喜欢听林伯伯讲田间趣闻,林伯伯的儿子林信生下来体弱,闲下来的时候林伯伯也乐意到医馆帮忙,在师父指导下,拿林信给蒲彦修练手。

林伯伯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沙哑,“孩子,云师父醒了,你去见见吧。”

蒲彦修抬起头,他的眼中泪水还在打转,“伯伯,您这是什么话?”

林伯伯只是接过蒲彦修手中的蒲扇,“快进去…看看吧。”

蒲彦修擦了擦眼泪,跑进房间。他看到师父半躺在炕上,满头灰发凌乱,面色不佳,而李承焌趴在师父的怀里,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哭。蒲彦修心中一紧,他快步走到师父身边,轻声呼唤,“师父,您醒了。”

云松子睁开眼睛,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仍无力的笑了笑。蒲彦修看到还温着的药未动一口,小心的端起。

“师父,您相信我们,”蒲彦修的手不自觉微微抖着,“您喝药啊……”

李承焌终于抬起头,却把头别向窗外,不愿意相信。

云松子无奈,抓住蒲彦修的手往自己身上,“彦修,你摸到了什么?”

“师父……”

云松子紧紧抓住蒲彦修想缩回的手,又搭在自己寸口。

“彦修,你知道这是什么脉。”

蒲彦修拼命摇着头,泪水蜿蜒流过脸颊。李承焌依然侧着头,死死咬着牙。

“汗热如油,亡阴之症,脉律紊乱,必死之兆!”

“师父!”

蒲彦修猛地扑进云松子怀里,痛哭不止。云松子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蒲彦修的头,“道法自然,生死有命,也是我的造化,能有你二人做徒儿,为师很知足!”

李承焌泪眼汪汪看着云松子,云松子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只是放心不下你二人,承焌重情,懂变通,如今又做了将军,有宁王提携着你,为师很欣慰,只是刀剑无眼,明枪暗炮,多加小心!”

“倒是你,”云松子拍了拍蒲彦修,顿了顿,像是累了,“倔强,又易轻信他人,师父怎么放心?今日之事,过去就过去罢,望你今后成大医之风,闲看风云,万勿走上报仇歧路,师父只想你安安稳稳的,好孩子,你……你答应师父?”

“好,师父……我答应…”

云松子疲惫的闭上眼睛,“好……孩子,师父……”

云松子像是累极了,安详的睡了,蒲彦修和李承焌紧紧握住师父的手,泪水如雨落下。

“师父……”蒲彦修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又拼尽力气,“师父!”

“师父!”

突然,蒲彦修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跳如擂鼓般急促。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晋王府的客房内,深夜安静至极,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冰冷的地板上。

蒲彦修擦了擦汗,双手捂住脸庞。

又是半夏加乌头的禁忌反应,参入半夏的药丸,是被他服用了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十八反,那师父又是如何同时服用二者?

忽听门外林信的声音从传来,“子俞,你醒了吗?”

蒲彦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轻声说道:“林信,怎么了?”

林信推开门,走进房间,脸上带着慌张,“子俞,出事了!”

“霍志……逃走了!”

蒲彦修的心中一沉,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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