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白哥哥,你说我从这里飞下去,会死吗?”
二十四岁的安小凡站在忘川山的山顶上,低头看着脚下被雾气笼罩的整座城市,头顶是刚刚升起的太阳,暖暖的并不刺眼,温柔得像是要把整座忘川山,不,是整片大地,都融化。
他问完这句话,就转头向后看去。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正嘴角微扬地看着他。
男人的面容和安小凡有七八分相似,但五官线条更加锐利和立体,一头黑色长发被一根黑色皮筋随意地捆住,穿一身宽松闲适的长袍,不说话时也总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将一个人的松弛感展现到了极致。
“不会啊,”安容白说话的声音磁性而好听,“我会接住你的。”
安小凡看着他,眼里露出了深深的迷恋和信任。
“那我跳了啊。”
他说着,张开双手,闭上眼睛,冲着身下万丈云景迈出了脚步。
他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山崖之间,像一只鸟儿,来回自由地飞翔。
“安小凡!”
一声历声的叫唤猛地传来,似乎要穿破安小凡的耳膜,“不要!别跳!”
安小凡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双眼,脚下却一滑,身体直直地朝下坠落。
一个黑色西装的身影迅速扑了过来,在最后一刻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呲啦一声,是上等西装布料被扯破的声音。
“安小凡!”章亦丞的额上渗出了大把的汗珠,“上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别冲动,算我……求你了。”
“求你上来吧。”
……
二零一几年的康德镇许家村。
安小凡一直觉得,等上了高中一切就会好起来。
这样的想法从小学开始,其实就没停过。
小学的时候,安小凡想,上了初中就好了。初中的自己会更有力气,能帮妈妈干更多的活儿,能保护妈妈,也能保护自己。
自己村和隔壁村的小孩儿都没办法再欺负自己。
到了初中,他却还是瘦瘦小小的,隔壁村的小孩儿是没空欺负他了,可学校的同学和自己村的小孩儿,对他的态度却更加奇怪了。
一次安小凡放学,从镇上的中学骑自行车回家,骑了四个多公里才到村口,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蹲着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初中生,都是他的同班同学。
他老远就把自行车停了,从车上下来,绕了一圈走到家门口附近,没让那几个人看见。
“许飞,你说这就是安小凡的家?”其中一个同学问道,“我看也不像啊,这房子又高又大,但是安小凡明明看起来那么穷。”
“俺也觉得,许飞你是不是弄错了。”另一个初中生也跟着附和,“在俺村那儿,住这种大房子的,都是有钱人家。”
被叫做许飞的孩子长得人高马大,他自信地说:“没弄错,这就是安小凡的家——你们看,那个人就是安小凡的妈妈。”
说话间,一个清瘦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左右,骨瘦如柴,头发有些凌乱,五官看起来很漂亮,但因为太瘦的缘故,脸颊两侧有些凹陷,像个人显得很是沧桑。
她站在篱笆围成的小院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门口的小鸡,有些浑浊的双眼时不时向门外的方向张望着。
“那安小凡的爸爸呢?”
许飞说:“安小凡没有爸爸。”
“啊?”
许飞的脸上露出神秘又得意的表情,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只有我知道,安小凡刚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就抛弃了他们,因为安小凡他妈妈是……”
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显然身旁两个同学都听见了,他们的脸上都露出震惊又鄙夷的神色。
安小凡猛地从转角里窜出来,揪着许飞的校服领子,抡起拳头一拳砸了下去。
“你刚刚说我妈什么?”
“啊——”
另外两个人惊呼一声,许飞吃了一拳,怒火中烧,回手也摁住安小凡的脑袋,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我说你妈是傻子怎么了?”许飞大吼。
安小凡铁青着脸,咬紧牙关,两人很快扭打起来。
“喂,别打了!”另两个同学有些慌了,“别打了,许飞也没说什么的!”
“就是,安小凡你怎么能先动手打人,你们别打了,安小凡你快道歉!”
安小凡的妈妈听到了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同时,安小凡对准许飞的脖子,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妈的!”许飞吃痛,开始想要用力甩开安小凡,“安小凡你属狗的吧!”
安小凡任凭许飞拳打脚踢,就是死死不松口。
许娟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愣了愣。
另两个同学见到大人来了,脸色变了变,决定先开溜——他们飞快地骑上自己的自行车,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你们在干什么?”许娟站在院门口问。
“放开我!”
许飞这个时候已经拿属狗的倔种安小凡没办法了,无论他怎么拳打脚踢,对方就是死死咬着不松口,两只手胡乱抓挠,俨然是一只炸毛到失去理智的猫。
“诶呵呵……”许娟这时却突然笑出了声,“猫和狗打架,小狗打不过小猫……”
许飞终于摆脱了安小凡,他狠狠地把安小凡推到地上,凭借身高优势把他压在身下,抬起手就要对着他的脸打下去。
许娟这时终于不笑了,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慌慌张张地上前,手脚并用地想要拉开许飞。
不远处,有两个男人的身影从玉米里快步朝这里走来。
许飞的眼角余光看见那两人,脸色一变,骂了一句:“安小凡,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捂着脖子,站起身,顾不上乱糟糟的衣服,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安小凡的家。
安小凡从地上爬起,他的脸上早已鼻青脸肿,浑身上下也都是伤口。
许娟站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搓了搓双手。
安小凡路过她,回头看了她一眼,叫了一声:“妈。”
许娟没有反应。
他只好独自一人走进屋里,忍着痛蹲下身,在凌乱的柜子里寻找伤药。
翻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瓶药膏,可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的膏药已经发黑干透,不能用了。
于是安小凡站起身,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手,却看到马桶里没有冲干净的粪便。
他又开始清理马桶。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洗了把脸洗了手,出去时看到屋子里已经来了两个中年男人。
是之前从花木地里朝这儿走来的现任许村长,和一个面熟的中年男人。
许娟也早就进了屋来,坐在沙发上表情呆滞地听着他们说话。
“许娟呐,那套东边的房子真不考虑卖给我吗?”许大力说,“现在价格正合适,你一个人带小凡也不容易,卖了这房子就能有很多很多钱,够小凡读完大学都没问题的了。”
许娟问:“多少钱?”
许大力看了许村长一眼,手里比了个数字:“二十万。”
“不卖。”许娟说。
“为什么?”许村长忍不住开了口,“阿娟,你们家现在也就只有你和安小凡两个人了,房子留那么多也用不到,不如早点卖了拿着钱过好日子。”
“不卖。”许娟又重复了一遍。
“……”
安小凡拎着书包上了二楼,上楼梯的时候腿上的伤口都还在疼,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书本就开始写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说话声渐渐消失,有人离开了屋子,也有脚步声往楼上走来。
安小凡的房间靠近楼梯,从他开着的房门口,可以看到许村长和许娟并肩走了上来。
“小凡啊,”许村长冲他笑了笑,“在写作业啊?”
“嗯。”
他们两人进了房间,安小凡也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安小凡就醒了,是被腿上的伤口痛醒的。
他打开灯一看,伤口居然开始化脓溃烂,一动就疼。
当时的他还不太懂这是伤口发炎了,只是用昨天找出的白纱布把伤口简单裹了裹,就套上洗得发白了的校服裤子,穿上有些皱巴的校服短袖,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楼下厨房里,有烟气伴随着饭菜的香气从里头飘出来。
许娟从厨房里伸出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小凡,吃饭,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啤酒鸭。”
安小凡看着母亲的笑脸,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妈妈今天看起来状态又恢复了正常。
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正炖着一只香喷喷的鸭子,安小凡刚一凑过去,就能闻到浓香的鸭肉味,新鲜的鸭子炖出来的肉块也非常鲜嫩。
看了一会儿,他问:“妈,买鸭子的钱……是许村长给的?”
“不是钱。”许娟说,“是许村长拿来的鸭子。”
火候差不多了,许娟把炖好的啤酒鸭盛进宽口大碗里,端上了桌。
安小凡抿抿唇,洗漱完毕后,他坐在桌子前扒着饭,筷子从始至终都没碰过那碗啤酒鸭。
出门前,许娟在门口喊了一句:“又去上班啦,早点回来哦。”
安小凡迈出家门的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道:“妈,我是去上学。”
许娟笑眯眯地说:“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唉,算了。
安小凡在家门口附近转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的自行车。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自行车的影子,但自己明明记得,昨晚就是将车锁在了这附近的。
村里不知哪家的公鸡又开始咯咯咯地打鸣,头顶渐渐升起的太阳愈发提醒着安小凡,他上学要迟到了。
安小凡的初中在距离村里好几公里的小镇上,这里的公共交通也并不方便,每天只有几班公交车往返于小镇和村庄,并且每班都隔着两三个小时。
显然现在他是没有公交车可以坐的。
他心急如焚,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最后一咬牙,决定走路去学校。
在他们的这片地方,许多人都和上任村长的想法一样,读书是没有用的。
读书不能让庄稼地里的收成翻倍,也不能让圈养的鸡鸭牛羊长肥。
但安小凡在这点上却偏偏像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
他学习认真、刻苦,从上学开始,成绩都保持在学校里的前列。
如果今天换成其他孩子是这种情况,可能转身就回家玩儿去了,反正旷课一天也不会怎么样。
但安小凡坚持走到了学校门口。
当他满头大汗地站在班级门口时,教室里正在上第二节语文课,他的出现让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喘着气,单手扶着门把手,右腿的膝盖还在微微颤抖。
语文老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安小凡?你怎么现在才来?快回座位上坐好。”
安小凡走向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就见自己的同桌把椅子往外挪了挪,似乎要和他保持某种距离。
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保护完好的语文书,开始认真地做着笔记。
课间的时候,许飞带着两个小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边,把一杯子水直接泼在了安小凡的身上。
安小凡正在做作业,背后冷不防被泼了一身水,水冰冰凉凉的,溅湿了他的语文作业本。
“哈哈哈……”
身后响起许飞和几个同学的笑声。
安小凡回过头,盯着许飞:“你干什么?”
“我在帮你啊,”许飞大声地说,“你看你满头都是汗,臭烘烘的,应该很久没洗头了吧,我这是帮你洗头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引得周围的同学又笑了几声,而安小凡的同桌则趁机收起了自己的课本,把自己的椅子拉得老远。
和安小凡保持一段更远的距离。
安小凡忽然想到了什么,质问道:“我的自行车,是不是你拿走了?”
许飞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哗啦”一声,又有一杯子水从安小凡的后脑勺处泼来。
“刚才没给你洗彻底,老师不是说过嘛,做好事要做到底!”
许飞洋洋得意地把空杯子递到身边的小跟班手上,然后他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瘦瘦小小的安小凡。
“跪着跟我道歉,然后学狗叫三声,我就考虑原谅你。”许飞说。
安小凡头发上的水珠湿漉漉地淌到了脸上,经过眼角,伪装成泪水从脸颊两侧滑下。
滴答滴答,滴在他的语文作业本上。
“快点儿,”许飞不耐烦地催促道,“是不是还想让我再揍你一顿?”
安小凡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不知过了多久,又松开,然后他有了动作。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面朝着许飞,双腿膝盖一点点弯下。
许飞嚣张地笑了起来:“呵,没种的东西,还真是狗娘养的——”
他的话音没落,安小凡猛地窜起身,两条细胳膊死死地扣住许飞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许飞怒不可遏:“安小凡,你真他妈的属狗的!”
教室里哄乱起来,有同学帮忙拉开打在一团的两人,有同学慌慌张张地跑去找老师,也有同学在一边漠不关心地看着热闹……
安小凡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被拉开的。
他只记得老师来的时候,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许飞和他身上都挂了彩。
他们因为这事,被叫了家长,许娟没来,但许飞的爸爸——许大力来了,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向老师们道歉。
后来校长还非常严厉地批评了学生打架斗殴这件事,甚至还差点将安小凡开除。
如果不是班主任替安小凡求情,他恐怕就真的会被学校劝退了。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做事不应该那么冲动。”年过半百的班主任摸着安小凡的头说,“以后不要这样了,遇到事情要忍着,吃点亏没什么的,冲动只会酿成大祸。”
安小凡坐在医务室里,他一边给自己的腿上涂抹着伤药,一边听着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劝诫。
他说:“知道了,老师。”
“唉,可怜的孩子。老师摇摇头,见他这样懂事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没事的,等你长大了,以后都会好的。”
以后都会好的。
于是安小凡想,等上了高中也许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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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偏舟》文案如下:
还没想好年下年上的陪伴养成文
暖心治愈治疗师×病娇偏执被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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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生了,重生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心理治疗师。
我继承了他的所有知识和记忆,同样地,也继承了他的重要顾客——
一个患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少年,叶落白。
从一个糟糕的人重生成为人人尊敬的心理治疗师,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孩子,叶落白,是前世的我自己。
……
叶落白把涂满红色染料的白衬衫送给我做见面礼物,
把割断脖子的娃娃介绍给我当朋友,
他还画了一幅画,
画上的自己被死死捆绑,浑身是血,天空是血红色的,他流出来的眼泪也是血红色的。
他把这幅画展示给我看,
露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森冷笑容,声音听起来又乖巧又挑衅:“(待定)医生,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但也会和前面的所有人一样……”
说着,他把画上的另一个人,一个拿着宝剑的黑色人影,当着我的面撕碎了。
“像这幅画里的你一样,被撕碎,被消灭,然后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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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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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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