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花庭内不见侍从,只有苏柔蕊和傅不辞正在开满粉紫凤蝶花的亭子里把酒言欢,亭旁有几丛烟霞般的珠光海棠,还有一池散着微光的紫金睡莲。
亭中两人凑得很近,苏柔蕊又是给傅不辞斟酒,又是夹菜直接喂到他口中,十分暧昧亲昵。
朝渡听力卓越,还能听到俩人聊天:
“今天那人着实可恨,我一定得杀了他!”是傅不辞的声音。
朝渡琢磨了一下,觉得傅不辞口中的可恨之人应该就是自己,哟,她才来不到一天,已经进了他的必杀名单了?
不过毕竟关乎性命,那她可得好好听一下他的大计了。
朝渡轻盈地几个起落跳跃,如风般穿过数重警戒防御的阵法,落到了柔花庭北边的紫晶藤萝花架上,正对着那缠满花的凉亭。
但见苏柔蕊奉上一杯酒,劝道:“仙君息怒,那人哪里是仙君的对手?不过是会故弄玄虚罢了,他若有真本事,何必躲躲藏藏,不肯现身?”
傅不辞赞同道:“没错,不过是一无能鼠辈!他有本事现身啊!”
朝渡思索起来,她的隐匿应该没出问题吧?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引她现身的激将法呢?还是说这俩人平时交流起来就喜欢把对手贬低成鼠辈,仿佛这样他这只猫就已经不战而胜了。
不过她没想到傅不辞胆子这么小,她都没现身,就能把他吓成这样了,他这胆子可不像猫,倒像鼠。
又听傅不辞道:“他就算不现身,我也有办法找到他!”
苏柔蕊赶紧称赞道:“不愧是仙君!不知是什么好法子?”
朝渡起了兴趣,仔细聆听。
傅不辞得意地晃了晃酒杯,笑道:“我已经让岑岭去把观星宗的掌门言可叫了过来,明日就能抵达,以言可的算卦本事,他藏不了一点,他的姓名方位,老婆孩子,过往未来都能给算得清清楚楚!”
朝渡:哟,这么厉害,那她也有点期待了。
苏柔蕊欣喜道:“如此一来,定能将这只不自量力的老鼠逮住!”
“没错!”傅不辞说着,将酒一饮而尽,舒服地呼了口气,“他死定了!剑仙只能是我,第一个成仙的也只能是我!”
朝渡心道您的心愿好像通过做梦比较容易实现,也只有通过做梦才能实现,要不你想想办法把织梦使复活吧。
“那是自然。”苏柔蕊又给他把酒添满,柔柔将酒杯递给他,笑容娇媚,“您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他哪能跟您相提并论!”
傅不辞眯起眼睛,没有接酒杯,反而将手搭在苏柔蕊的腰上。
苏柔蕊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两人眼神愈发火热缠绵。
朝渡感觉接下来要发生的可能不适合她看了,不过,她还有个礼物没送出去呢。
朝渡抬手,手中浮现出重剑无怜。
她单手提着几百斤的重剑,像提了一片羽毛,毫不费力,优雅从容。
她向“羽毛”里注入了一丝灵力,随后,她将这片“羽毛”掷向院中凉亭。
庞大沉重的无怜重剑竟似一枚轻巧飞快的暗器,眨眼间直奔凉亭中的“天下第一”!
不过在下一瞬,一道剑气飞出凉亭,将重剑打偏,使重剑插到了一旁的池水中,掀起一丈多高的浪花,惊扰了满池睡得静谧安详的紫莲。
在苏柔蕊的惊呼声中,一道持剑的人影闪现到了朝渡面前。
是衣衫已经略有不整的傅不辞。
他飞速挥剑斩向隐身的朝渡,朝渡微扬嘴角,稍微一躲,便站在一旁不过一丈外,看傅不辞失了目标,咬牙切齿。
“我知道是你,有本事你现身啊!”傅不辞怒道。
朝渡笑了笑,故意漏出一缕气息,引得傅不辞飞速再次出剑。
傅不辞的剑气又快又准,势如狂虎怒豹,如果切入地面能有数丈深,哪怕不甚碰到一点也是致命,但此刻却轻轻悬于苏柔蕊种出的仙花之上,如同被冻结成冰,还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傅不辞看着那段浮空的微光,眉头渐渐蹙起。
朝渡悠闲惬意,背着手,再次故意泄出一缕气息又隐匿起来,看傅不辞再次出剑,更迅猛更锐利的剑气同样被冻结。
朝渡不给傅不辞深思的时间,快速反复地出现又消失,引得傅不辞不断出剑却一无所获,只能愈发暴躁愤怒。
“躲躲藏藏,狗狗祟祟,你就这般见不得光吗!”傅不辞怒问,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地惊慌。
至今为止,他的所有剑气,要么被拦在空中冻结成“冰”,要么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根本没有伤到那人分毫!
朝渡但笑不语,看着庭院中的道道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最后一次故意泄露气息,将傅不辞引到了凉亭顶上,方便他看他自己留下的杰作。
傅不辞站在凉亭顶上,再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目光凝重地仔细观察庭院,忽然发现庭院半空中歪歪斜斜的剑气痕迹,从这个角度看,竟组成了有点潦草的三个字:
你不配。
傅不辞:“……!!!”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都能想象到对方轻蔑的目光和语气,再回想方才的“交手”,发现对方压根不是不小心泄露气息,而是在如猫玩老鼠般戏弄他!
可刚才两人“交手”的速度太快,那人甚至瞬息间便换了几个位置,他也快速挥出几道锐利的剑气去进攻,加上好胜心也越来越强,他竟未察觉到这一点!
“来人!来人!”傅不辞愤怒地唤来了周围的守卫——原本他们都远远守在院子外头,好不打扰傅不辞今夜的好事。
待他们来了,傅不辞看了他们一眼,又嫌弃地快速摆手挥退他们。
苏柔蕊担心问:“不让他们去搜吗?”
傅不辞冷笑:“这群废物搜不到他的,搜也是白搜。”
他闭上眼,调整气息,重新睁开眼时少了几分愤怒,多了几分冷静:“你先带人查这重剑的来源,要顺藤摸瓜查出尽可能多的线索。等言可明天到了,至少能搞清他的身份和位置。我会传信让其他几名在外执行任务的六仙侍回来,他逃不掉的。”
“是,他逃不掉的。”苏柔蕊抬起手,池中睡莲忽然快速生长起来,以藤蔓般的茎缠着重剑,艰难迟缓地把它拖上了岸。
“慢!”傅不辞忽然道,他眯起眼细细打量这柄重剑,“我好像见过这柄剑……这是,无怜重剑?它应该被收在归仙阁里,怎么会被他拿到?!”
苏柔蕊:“这……”
傅不辞磨着牙,恨恨道:“他今天拿了待仙塔里的十二柄剑不够,竟然还盯上了我的归仙阁?!他把剑扔在这不就是在挑衅我吗?!快去查!看看归仙阁还少了什么!”
苏柔蕊领命正要离开,忽然见傅不辞抬手震出一道灵力,刹那间,满园半空中的“冰”悉数碎裂,还有无数砖石、繁花都被从土里炸起!尘土夹杂着砖石碎片和残花腾起一丈多高,连假山都碎成数十块石头,落得到处都是。
傅不辞犹嫌不足,又一挥手,将方才喝酒的亭子也轰成了齑粉。
原本精致漂亮,景致如画的柔花庭,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杂乱废墟。
苏柔蕊愣在原地,身上戴的防御项链发挥作用,弹出一道光圈,将那些乱土碎石隔绝在外,没有让它们砸到她身上。
她隔着光圈,茫然心疼地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问:“仙君,这是……”
“这些痕迹不能留,连带这园子都看着心烦。”傅不辞发泄完了,长长呼出一口气,舒心多了。
他看向仍然呆在原地的苏柔蕊,蹙了蹙眉,冷声问:“你怎么还不快去?”
苏柔蕊收起光圈,张嘴欲言却先呛了一口浮土,好一阵咳嗽才缓了过来,小声道:“这些花……我养了很多年……”
“不过几朵花。”傅不辞不屑道,“你想要什么,再找人去寻就是了,园子也给你换一个新的。”
过了好几息,苏柔蕊才垂着眼,缓缓点了头。
“那就快去吧。”傅不辞催道,“别耽误正事。”
“是。”苏柔蕊低着头答道,随后她俯下身,拾起落到脚边的一朵残破海棠,将花收到袖中,转身向门口走去。
待走到柔花庭门口,她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已化为废墟的庭院,眼中依稀有泪光。
等苏柔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不辞摇了摇头,讽笑道:“没出息,几朵破花而已。”
他拂袖离开这片狼藉废墟,不屑再看第二眼。
……
苏柔蕊召来她的侍女亲信,又点了几个归仙阁的掌事一起核查藏物清单,很快便查完了。
缺的只有那把重剑,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找到任何线索,甚至不知是何时消失的。
但巧的是,今天朝渡居然来过,还取走了一把剑。
若是平常,苏柔蕊定要盯着朝渡大做文章,哪怕跟朝渡没关系,她必然得造出点关系来把朝渡拖下水。
但今天她忽然不想这么做了,她扫了一眼朝渡的名字,合上了册子,疲惫如潮水袭来,将她紧紧包裹吞噬,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太累了。
她步伐飘忽地回到柔花庭,傅不辞已经不在,只有满目狼藉的废墟。
她细心呵护精心照料这些珍贵的花儿多年,才养出这么一片仙境般的庭院,今天没被那刺客损伤多少,傅不辞的剑气更是全部浮空或消失,可整片庭院却被傅不辞在一念之间毁了个稀巴烂,一点没剩。
她不自觉地走进庭院,又呆呆地站住,想坐下怀念片刻,都没有一片完整干净的地方留给她。
想抱怨,既无法抱怨,也无人可抱怨——傅不辞只会嫌她啰嗦无能没出息,而被他嫌弃的下场,她已经在朝渡身上见过了。
说来可笑,当年她十分羡慕傅朝二人的伉俪情深,以至于对家族派给自己的任务没什么底气信心。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成功了,那么轻松就成功了。
意识到自己成功时,苏柔蕊说不清自己那时的心情,究竟是得意喜悦,还是绝望害怕。
那般万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居然风一吹就散了。
苏柔蕊站在一片花圃废墟前,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们去找找仙君去哪了,我在这歇会。”
她身旁的侍女散开。
苏柔蕊独自站在废墟中,呆呆地望着曾经的“仙境”,忽然发现原本的睡莲池旁有什么东西在土下闪烁。
她疑惑地走过去,抬手唤池中残存的睡莲将那闪烁的东西从碎石乱土中拉出来。
“无怜重剑?”她讶然道,傅不辞竟然没把它带走,看来他没多在乎这把剑。
也是,傅不辞不怎么用重剑,这把剑虽然也在名剑榜上,但因为用重剑的人不多,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渴求它。
她忽然有些怜惜它:因为榜上有名,被傅不辞收藏,因为它藏于归仙阁,被那个不知名的人拿来偷袭挑衅傅不辞,最后被扔在这里,无人问津。
……跟她好像,同样身不由己,同样没人问过自己的意愿,同样是棋子。
她仿佛已经在这柄剑上看到了她的未来。
她苦涩自嘲地笑了笑,取出袖中那朵残破的海棠花,轻轻放到了无怜重剑落满尘土的剑身上。
残花弃剑,倒是相称。
说起来,小时候她还挺喜欢重剑的,重剑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非凡,没人能忽视一把庞大的重剑,也不敢轻视重剑的主人。
如果她有一把重剑,就可以守护她精心养出来的那些可爱花儿,不会让它们被家族当成礼物随意送来送去了吧,就可以守护她自己,不会变成棋子了吧。
可是,她的家族不让她碰这种“凶悍”的武器。
她要做的,只是当好柔花仙子,等一位位高权重的“仙君”来守护她。
她讥讽地牵了牵嘴角,眼中隐约有泪光,指尖拂过落满尘土的重剑:“你无缘遇见一个好主人,我也无缘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重剑……?!”
无怜重剑的光芒骤然明亮数倍,将她的视野悉数笼罩,刹那间,无数画面与声音如泡影般,接连不断浮现在她眼前。
“试试吧,一辈子很长,给自己一次机会,去做你真正想做的。”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说道,一双手将无怜重剑递给了一个衣着华美,面若海棠的少女。
“这个女孩,是我?!”苏柔蕊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幻境?”
苏柔蕊眼看着“自己”艰难地接过了无怜重剑,明明拿都拿不稳,却紧紧握住剑柄不放松。
接下来,“自己”在一处日夜停止的秘境中,与那声音的主人一同刻苦修炼剑法,原本柔嫩的双手上渐渐磨出了茧子。
“或许,想得,要先舍。”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说道。
“我明白,愿我舍后,确能得我想得。”那个“自己”戴上面具,背起重剑,脊背挺拔,目光如炬,已与之前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她截然不同。
“愿我苏刺,迎来新生。”
她舍弃了原本的姓名,舍弃了苏家小姐的身份,舍弃了“柔花仙子”的称号,舍弃了原本修炼的“百花诀”……
而不久后,修仙界多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怜重剑”,在短短的数年内名扬四海,威震四方。
‘……这些到底是什么?!’苏柔蕊震惊困惑中,又一幕浮现她眼前:
一双手将墨玉长剑收起,对面是提着无怜重剑的“自己”,或者说苏刺。
苏刺站在那里,衣衫染血,但气定神闲,肩背挺拔,意气风发,不怒自威。
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笑吟吟地唤苏刺:“无怜剑主,好生厉害!看来,苏家的少主要有新人选了。”
‘苏家的少主?!’苏柔蕊愕然,她从来没敢奢想过那个位置。
而画面中的“自己”竟然镇定地点了点头,还摘下了染血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与苏柔蕊形似但神不似的面容:五官仍然明丽,但比之曾经,更加舒展从容,眉目间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自己”嘴角微扬,意气风发,势在必得地答道:“正有此意,苏家那些无能之人该歇歇了。”
逐渐黯淡的光芒中,又一幕画面浮现出来,还是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笑吟吟道:“新仙盟组成,苏家少主可得来给我帮帮场子。”
那个人伸出手,苏刺将手搭上去,回握住她,同样笑道:“那是自然,对了,我在琼花谷养了些花,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荣幸至极。”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答道。
下一瞬,染紫熔金无边晚霞,美若仙境的广袤花海一起跃入苏柔蕊的眼前。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一片只属于自己的花海,里面种满了她喜爱的花……不是要由家族送出去的礼物,而是只属于她,由她守护。
苏柔蕊呆呆地望着这片美梦般的花海,以至于当光芒完全消失时,她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挽留。
可梦是留不住的。
不对,这是梦吗?这到底是什么?
是谁针对她设下的幻境吗?梦中那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到底是……?!
苏柔蕊愣住,她忽然想起来了,这分明是朝渡的声音!!!
虽然音调语气与平时她认识的朝渡颇为不同,可这的确是朝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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