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那个城市的火车站缓缓停下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好在演出的地方就在火车站旁边,林且一下火车就直奔小公园,到达那片树林环绕的亭子边上的空地,发现只有主唱妹子来了。装备的外包装都在亭子里放着。
主唱的网名叫“爱aiai”,是个梳着斜马尾的女生,今天没有下雪,她身上穿着反光材质的厚外套,化了浓浓的烟熏妆,还打了一个唇钉。
林且把音响放好,和她打了个招呼:“嗨?”
“小哥你来了?”
那妹子看到他,立马就笑了:“我叫江纹。“
“林且,而且的且。”
“用这个字取名的很少诶,”江纹好奇,“小哥你这名字怎么来的?”
林且弯下腰,把她的话筒线连上音响,从吉他包里拿出杜许尘给他的那把红色电吉他,也连上音响:“我家喜欢用新生儿发出的第一个完整音节取名。”
妹子笑了:“你家的人好可爱喔。”
“哈,是吧。”
林且随口敷衍了一句,开始给新吉他调音。他调音的时候,妹子就在旁边看着。
“小哥你这个吉他哪里买的?和杜许尘那把一模一样诶。”
林且仔细听着每一根弦发出的声音,一边调音一边随口扯谎:“我照着他那把吉他改造的。”
“那难怪这么像。小哥你好厉害。”
林且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僵硬地笑了一下,把最后一根弦的音调好了,扫了一下弦。
不愧是大明星专用的吉他,手感就是好。
乐队的其他几个人在二十分钟以后来了,贝斯是个染了红色莫西干发型的男生,键盘是个厚刘海遮住眼睛的女生,架子鼓是个胖胖的爆炸头男生,林且记不住他们的脸,但他们的造型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这一支刚刚组起来、彼此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乐队神奇地在约定时间之前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没有经过任何排练。
但现场来了很多观众。
这些观众无一例外,头发是饱和度很高的花花绿绿各种颜色,发型都很独特。天上飘的两边剃光的遮住眼睛的……女生都用长袖遮住手掌和嘴,头上别了五颜六色的发夹。这些人,就是这一片的葬爱家族。
主唱妹子在场下积极地与观众互动,现场很吵,林且懒得分辨他们在吵什么,那些人说的说的网络用语他也完全听不懂,全程低头看着地面,直到主唱走到麦克风前面——怎么回事?
林且眯着眼睛,看向主唱手里的那个麦克风。
刚刚插线的时候没有仔细看。
现在他离得近,看得仔细,这个麦克风,好像就是他之前丢到垃圾站里的那个。
所以她一捡到麦克风,就立刻在网上拉人组乐队了?还能叫来这么多捧场的观众?
在林且曾经还是个少爷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说过葬爱家族,在他看来,这帮人就是一群特立独行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社会毒瘤。今天却有些改观了。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改观得太早了。
转折点,在于人群中突然呈烟雾状态扩散开来的水泥灰。
不知哪里有人倒了一袋水泥,灰色的烟雾迷漫开,人群因为这个变故而变得激动,随着架子鼓的节奏舞动起来。
林且从口袋里拿了个口罩戴上了。
演奏进行到一半,在漫天扬尘中,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主唱妹子唱完这句,话筒指向了围观人群。
“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
全场大合唱。
用“大叫”可能更贴切。
但在这样的大叫声中,林且发现自己身上无端热了起来,寒冷的冬夜也仿佛不再寒冷。
一个葬爱突然跳进地上的水泥灰里,翻了个身开始街舞转圈,全场再次欢呼,一派沸腾。
林且看着把脑袋抵在水泥里转圈的青年,嘴角压了半天,最后还是绷不住笑了,这一笑就仿佛拉开某个闸门,再也止不住,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一直都在憋笑,吉他都弹错了几个音,但没人在乎,这群葬爱已经舞动得忘情了没命了。
唱完那首歌,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大喇叭的声音:“干什么呢!这里不是给你们办演唱会的地方!扰民了你们知道吗!”
这群葬爱这才如梦初醒,爱不葬了水泥不拌了,作鸟兽散,乐队的几个人也纷纷回到凉亭收拾装备跑路。
林且走得不紧不慢,因为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那个中年民警也看到了他,脸上表情就像看到一个良家妇女被逼良为娼似的,震惊中带着一丝怜悯。
仿佛在说:你怎么也葬爱?
林且朝他笑。
“本来看这些小伙子都是穷孩子,就不打算罚钱了。”
中年巡逻警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他脸上的黑色口罩:“要不还是罚你点吧,富二代?”
林且从善如流地从兜里拿了钱包,掏出二百块钱递过去:“新年巡逻辛苦了,给您买包烟。”
“对不起,”中年警察摆摆手,没接,“不接受贿赂。下次照样抓你。”
林且把口罩摘了,笑容灿烂。
他从小都长得讨喜,笑起来更是有种孩子般的纯真,皮肤此刻在公园夜晚的灯光下更显得灰白消瘦,民警越看越觉得不忍,关心了一句:”你晚上是回家还是?“
”住酒店,明天打算去看看租房。”
“小伙子好好吃饭啊,看你瘦的这样。”民警嘱咐了一句,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拥有了葬爱家族成员这个全新身份的林且目送中年人的背影远去,回到凉亭时,这里已经不剩一个人了。
他把吉他放回包里,背在背上,拖着音响走了。
今天……奢侈一把,住个如家酒店吧。
林且在冰冷刺骨中的晚风里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就打了个哆嗦。
真冷啊。
海岛要坐游轮上去,而综艺节目的录制就从明星与嘉宾们上游轮的那一刻开始。
节目组有心要蹭他和杜许尘的话题热点,故意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艘船上。
林且在高铁上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安排心知肚明,他没什么意见,该澄清的澄清了,该避的嫌也避了,得不到的人也放弃了,自觉没什么对不起杜许尘的地方,就算有,那也是对方的问题。
上船那一刻,他看到站在甲板上的杜许尘,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杜哥早”
“早啊小林,”杜许尘脸上戴着副墨镜,声音带了点哑,开了句玩笑说,“老远就看到你了,你真是白得发光啊。”
林且已经预料到后期会给自己整个全身发光的特效了:“没办法,毕竟网上的人都管我叫爱豆。”
杜许尘惊讶:“你还会跳舞?”
“我会只会跳七彩阳光。”
“那敢情好,”杜许尘故意摆了套导师架子,“小林,以后就由你来带大家晨练了啊?”
“跳广播体操啊?”
林且故作震惊:“那黄老师怎么办?”他说的是这个节目的另一位导师,黄伟岸,今年五十八岁整,体重两百斤。
两人相视,同时笑起来。
就好像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密。
其实以前也没有多亲密,全都只是林且一厢情愿罢了。
拍摄完游轮上的镜头,他们在海岛内建筑物的会议大厅集合,这里到处可见代言产品的影子,主要的代言产品是一款椰子水,等待工作人员布置现场的时间里,林且已经喝了一瓶多了。
节目并不是选秀性质的,观众不参与线下投票,晋级与否全看导师和评审团的投票结果,再加上一点后台运作。
第一个环节是分房间,节目按照抽签的形式给他们分组,两人一组,一组一个房间,每组一个初舞台展示环节,至于被分到哪个房间和谁一组,这些都是剧本里就已经写好的,所以他能肯定对方和他咖位差不多。
直到主持人报出那个名字:“203,林且,花梦豪。”
“哦,忘了个事,豪字不发音,”主持人一拍脑门,“林且花落203恭喜他们!“
众人大笑起哄鼓掌,以送新婚夫妻入洞房的架势把他们喊上了台。
为了话题度,临时炒一炒cp倒是也没什么,林且并不排斥这个,花梦豪无论是长相还是音乐素养他都是欣赏的,不然也不会把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当然,仅次于欣赏,想法什么的那是一点都没,脸也完全记不住。
拿了房卡下台,他和花梦豪站在一起,听见对方的声音和他说:“林老师好!”
”你好。“
林且笑着和他打招呼,余光瞥到摄像机对准了这边:“节目组把我俩分到一块儿也是绝了。我俩一个不会作曲,一个玩小众音乐,这是第一轮就要刷下来的节奏啊。“
“没事林老师,”花梦豪非常心大地拍了拍他的肩,“这次你作曲我作词。”
林且:“为什么啊?”
“这样观众就不会朝我一个人丢瓶子了啊。”他内涵的是上个月演唱会上自己演唱新歌的时候被观众丢矿泉水瓶的事情。
林且给他来了不重的一拳:“得了吧你,要也只能是我们一起写歌,别想偷懒啊你。”
摄像机移开了,他们回到分组的位置上坐好,不约而同关了麦克风。
林且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俩人眼睛里都有同样的两个字:卖腐。
花梦豪刚刚才因为发布的新歌难听而口碑下滑,热度下降,这个关头捆绑林且卖腐炒热度再合适不过了。
林且呢,换在之前他肯定就拒绝了,然而现在他演唱会疑似告白杜许尘的事还没完全辟谣,急需一个人来转移公众注意力。
至于节目组,那是最大受益方,光靠这三个人的互动和营业不知道能获得多少话题度和讨论度。
这是三赢的局面。
林且甚至恨花梦豪不叫花梦尘,不然热度还能再高点。
事实证明,失恋的人即使表面上再云淡风轻,也不会失去做一些极端的事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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