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些有的没得,听见可以下山,盛千景便高兴。
他来了这么久,离开山头的次数却连小七的零头都比不上。
盛千景常居于自己的壶天之中,内里山高雪寒,底下一片汪洋延伸至水天交接。
说寒其实倒也不寒,只有雪景,没有冰天雪地的凛冽。
燕白青说景色随着自己意愿可以改换,但盛千景却蛮喜欢这片雪景,故一直未动。
盛千景一般只呆在山腰之中,常年在此定居所以其中起居物品一应俱全。
壶中无日,却似外界白日般明亮,只是四季不变的景象待久了也是会看腻的。
偶尔得了师父燕白青的许可他就会出去透口气,每到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算是又活过来了。
盛千景沿着山道下行,天锋山设了阵法只许步行,所以不论是谁来了这里,都要踏着这条山路而过。
他举着手中的扇子略微挡住了些阳光,抬头挑着个果子摘下。
心想着方才师父交代的话:
“星罗仪指过扶光的方位,小七前两日去确认过,只是没见着他人,你跟他一起去,自己小心点。”
盛千景随手接住一颗正好落下的果子,随便几下擦拭就往嘴里放:“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去找神君能出什么事……”
随口咬下果子,脸色立马凝固:“呸呸呸!这么酸?”
“哈哈哈!每回放你出来就爱偷吃我的果子,这回我特地将它变化成酸果,你就赶紧下山去罢!”
天边传来的嘲讽声逐渐减弱,盛千景擦了擦嘴角边被酸出来的口涎。
“好,好,老头子这么玩?!”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没一会儿,盛千景拍拍手顺着山道远去,独留道旁的果树随着轻风孤零零甩着几颗还未成熟的果子。
下山前燕白青有特地嘱咐他先去找那个叫锦蓁的姑娘,只是难抵盛千景有些私心。
等他和燕白青谈完话,辞亦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多年未见,盛千景还是想先去找找辞亦。
他跟着拐道师州,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未至城外便见着一队流民赶路,盛千景见着几位饿的前胸贴后面的人,他停下落在队伍后面,再快步跟上。
他将自己壶天中的口粮分与众人,收得一片感谢。
盛千景无心感受。
他找着最前方的一个领路的问:“大哥,你们这是去哪里?不远处不就是师州吗?何必舍近求远?”
不想那大哥听见师州城便连连摇头:“我们就是从师州出来的。”
其他人也跟着摇,盛千景道:“好了好了,别摇了,大家省点力气吧。”
他掏出葫芦,为那大哥倒上水问:“师州怎么了吗?”
大哥道:“多谢公子!师州没什么,就是那州牧,连同豪绅搜刮民脂民膏……虽说有新居,但我们是过不下去了。到安城离这里也不算甚远,我们打算去那讨个生活。”
盛千景心中有了猜测:师父让小七先行至此,是为了这个州牧的事情吗?可这和神君有什么关系?
那一行人休息够了便准备继续赶路,又开始对盛千景再次多加感谢。
瞧着一行人面黄肌瘦,为了赶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嘴唇都被晒到干裂。
再看几个小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盛千景于心不忍,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钱财都送给了他们,又将方才摘下的师父的果子分了些给众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几人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两与果子,心中感动,不禁跪地连连磕头感谢。
盛千景赶忙扶起道:“别客气了,快些收好赶路去吧。”
他看着这些人离开,心中嘀咕:“这果子可消暑热,去一些小病痛,就是被老头变得难吃了些。”
“只希望他们尝后千万别觉得我是故意给他们酸果吧。”
随后他反应过来又觉得奇怪:“既然能有新居,为何还会活不下去?莫非这师州城中在闹饥荒?”
这可如何是好,盛千景出门的急,现在可没剩什么了。
他之所以会把东西都送完,只是因为来时师父说的:“若是有钱粮之事,就去与辞亦说便是。”
末了还补充:“我想你不会和他客气的。”
“我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盛千景做好了迎接一副饥荒景象的准备。
不成想这师州城中茶楼酒肆鳞次栉比,九衢三市中车水马龙穿行,人潮涌动,小贩的叫嚷声扰人,烟火之气直冲云天。
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哪有什么流民饥荒?盛千景见此景更加疑惑。
诺大一城,不知上哪去寻辞亦,如若一时间找不到,就该先去找扶光了。
此时街边一声叫嚷却吸引去了盛千景的注意。
他回首望去,二层楼的酒肆门口,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更凸显的他宽肩窄腰,身姿挺立。
那人腰间配长刀,一手按着。
门口等候的小二热情地招呼他上二楼。
“过河碰上摆渡的,真是巧极了。”盛千景从背影中辨认出辞亦,评价道,“这小二也不是看人下菜碟的,不过他怎么想的,就穿着一身麻布黑衣就往外跑。”
盛千景摇扇抬脚跟上,正好遇上下楼的小二边跟人吩咐:“只管照招牌的上就是。”
盛千景瞧着貌似就是刚才那个领辞亦进去的小二,他还没开口问,人家就向他看来,脸上立马挂笑:“客官二楼请?”
盛千景直白道:“找人,方才是不是有一位黑衣公子?我们是一起的。”
小二忙到:“哦!好的好的!您这边请!”
他立马作势请盛千景上楼。
盛千景上楼发现二楼并非雅间,其中只有屏风相隔。
淅淅沥沥的摆了几桌,数量不算多。
他看到辞亦后便让小二先下去了。
盛千景摇着他的扇子,溜达似的到了辞亦身后,见他手中持着一物正在查看
盛千景看清这是什么后,不住出声:“雷令?”
如果没有看错,辞亦手中拿的就是玉虎鸣——俗称雷令。
此物可驱使天雷,行天罚。
正是傅元今的法宝之一。
他径自到辞亦跟前坐下,对他笑笑,开口询问:“这可是傅元今的雷令?”
辞亦本是一脸不耐的抬头,却在看清他的那一刻,表情立刻柔化了许多。
眼神中透露出喜色,也有许久不见的意想不到,话到嘴边又好似拐了个弯,道:”是你啊。”
盛千景见他认出自己,心情甚好,眉眼都笑的得弯起。
他一直都是身着那身法翠蓝纱袍做最外层的纱衣,没什么用处,只起到一个好看的装饰作用。
但是盛千景说过:好看就是最大的作用!
此时织进金线的外袍映着阳光闪着华贵的光芒。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街边的吵嚷和阳光一同打进来,纷繁嘈杂之中,显得二人之间的停顿更加静匿。
记忆中狡黠的笑容,与面前这人重叠,辞亦被晃了一下,张张嘴只道:“咱们有十年没见了?”
“十一年。”盛千景笑着回到。
“对对。”
十一年,盛千景想着,原来是记起的十一年前的我。
虽然他早应该料到,但是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后却又有些忍不住的失望。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收住情绪,盛千景看着辞亦问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吗?小朋友。”
他这个年纪叫辞亦一声小朋友完全不为过。
辞亦回道:“当然,盛千景。没记错的话,你曾说自己盛却天下万千美景。”
停顿一下,仿佛在思考该不该说,还是接上:”我当时觉得你挺自恋的。”
盛千景被他说的一愣,内心直喊冤:明明是我的母亲这么告诉我的,况且,这不是事实吗。
他双手交叠,微微前倾,有些好奇的问:“现在呢?”
辞亦回:“一如既往。”
盛千景深吸一口气,最后无奈道:“好吧,那我也一如既往地认为:我就是胜过人间千景。”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见过,不过辞亦近两年经常在外历练,常代替师门去忙一些忙不过来的法事,处理一些不需要他们出手的邪祟。
所以就算他离开壶天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也总能撞上辞亦不在或者正要离开时。
“说起来,这些年只是辞亦单方面没见过我吧。”盛千景想。
他打量着面前这人,小时候只有豆子大点的个子,因为吃不饱的缘故显得格外瘦小。
如今也是郎君初成,眼眸深邃,目光如炬,骨骼早已是成年男子那般分明,和记忆中的身影也逐渐重合。
他锐利的眉眼此时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有些凶。
盛千景打量辞亦时,对方也在打量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晦暗。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空气竟有一瞬间的凝固。
盛千景意识到后忙开口:“诶?你这头发还没留回来吗?”
辞亦是无极国的人,留短发是无极国的习惯,甚至于成了象征。
而这无极与无色二国则是曾经的南常分化而来。
南常因为国王与国师的争斗导致大半的王公贵族被国师的徒弟自爆时一起炸死。
虽然后续有灵族与玉京插手,但不满也就此深深埋下。
直到后来两极分化,演变出了一派支持国师所在的巫族,认为:神明为上,人属蝼蚁。
一派支持曾经的国主,认为:人之精神高过于天!
所有人都以为这两派会像着大部分国家那样,内讧打个死去活来,最后辨出一个胜者来统领全国,再强行压制不和的声音。
如果真打起来不就是邻里四国侵略的好时机。
却没想到这两国不和归不和,分裂之时居然有商有量的,怕是几千年来最和平的分裂了。
当时身为前南常丞相嫡孙女的二位师姐,就带着整个道堂看热闹。
最后看到这景象,只留一句评价:“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越来越没血性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实际上盛千景都明白,她们只是想借此机会插手其中,二人对南常的恨还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南常都没了,真是没意思。”丢下最后一句话后,盛千景便再也没有见过二人。
而分化二国之后,支持人定胜天的一方,决定要刨除无意义的繁琐礼教,说白了其实就是和无色对着干。
辞亦刚被带回来时,脏兮兮的小乞丐形象,一头只及肩长的短发一看就是随意砍掉的。
他还小,不会打理,道堂中的其他人更是没有这个经验,便由着辞亦自己养长了。
偏偏盛千景主动请缨照顾他,后来听辞亦提了一嘴不喜欢长发;他当时还是个行动派,第二日一大早提着把长剑就要给他削个合适的发型。
吓得辞亦到处乱窜。
最后小辞亦顶着一头乱发找燕白青告状。
燕白青无奈的说盛千景是个贱手,之后他就又被关回了壶天。
直到现在。
又见到他这头毛依旧只有到肩膀的长度,盛千景不免有一丝心虚。
辞亦却不在意般道:“哦,是,我觉得这样轻快,不像你这头长发,累赘。”
评价我?盛千景不甘示弱道:“像你这样看着忒不正经。”
盛千景不想多扯这无用的,伸手指指他的令牌,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确实是玉虎鸣吧?”
盛千景问的自然,自己是他的师叔,好奇好奇自己师兄的东西再合理不过。
原本要是换个人打听这些,辞亦肯定是直接让他滚蛋了。
但这人是盛千景就另当别论了。
辞亦也没想着刻意回避他的问题,只是一时分散了注意力,被扯回来后他抬手随意地将手中的东西抛给对面的人,神情慵懒,一点也不在意道:“你喜欢就多看看?反正也不是什么宝贝。”
盛千景赶忙接住这个“不是宝贝”的东西。
这玉虎鸣上圆下方,上方刻着太极,侧边刻有八卦;正面只有“五雷号令”四字,背面却是密密麻麻秘文。
“有好东西他净自己藏着。”盛千景虽然早就听说有这么个玩意儿,但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东西,竟然是托的辞亦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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