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盛千景将要离开之前,才见那人慢慢划开法阵。
一如他来时用无悯那般轻松。
盛千景缓缓睁开眼睛还有些发蒙,这幻境定然是相当消耗精力的,不然怎么总是觉得有些恍惚。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揽着的他的肩膀前后晃着。
好在幅度不大,不然盛千景觉得自己要被摇匀了。
他自己使点劲儿稳住身体才停下晃动。
盛千景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己和辞亦中间,示意不用晃了,自己已经醒了。
辞亦没有收回揽着他肩膀的手,另一手默默往回收什么东西,盛千景猜是归乡。
辞亦见盛千景半天没说话,于是开口问:“师叔没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有些快,语气透露着焦急。
盛千景的意识在幻境这么来来回回的,刚醒又让他这么晃,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了不让辞亦焦急,他强扯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没事。”
看着辞亦半信半疑的眼神,他估计自己可能脸色真的不是特别好看,转移开话题:“小七,是怎么知道,我入幻境了?你是不是点香了?”
“嗯。”辞亦道,“南柯一梦一直在响。”
而后可能觉得自己话没有表达清楚,于是补充:“南柯一梦在幻境中会随着走动响动,但是方才你没有动,南柯时不时也会响动。”
“一直会响吗?这倒是个不错的提示。”盛千景这是真心这么觉得的,提示幻境中人,也提示幻境外的人。
辞亦道:“嗯,但不是一直响,是时不时的响两声,就像你在走动一样。”
“可我其实根本没动。”盛千景觉得这么说有种奇异的恐怖,他明明没动,却好像在走动,想到这里他仿佛感到凉意爬上后背,不自在地打了个寒战,“咦,这样说真的有些唬人。”
盛千景这会儿才刚发现辞亦一直揽着他,撑着手微微挣了挣,有些不好意思。
辞亦才舍得放开揽着盛千景的那只手,双手抱胸,脸上漏出笑容:“怎么师叔也怕这些?”
从盛千景醒来辞亦的表情就不太好看,这一会儿终于是漏出了笑容,他刚想说真好哄,就听见这句。
盛千景张开的唇都没碰上,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情绪就由欣慰转为无语,道:“又让你逮着机会了?”
辞亦笑意更深,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朝阳更加通透,看起来像个散发着金光的琉璃。
这时候盛千景才注意到已经天亮了。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双眼,将对它的印象又在脑中刷新了一遍。
偷偷完成这一个动作才舍得将目光移开,将自己目光落在城中远处阴阳的交际处。
他特地选的西边的城墙,只为了看着这一幕。
“是快天亮了,所以特地点香叫醒师叔。”
想来是受了城中阵法的影响,远处晨昏的交接分明。
半边霞光破晓,半边正待朝晖;金露洒于城中,两界的交替就顺着晨光的前行而刷过。
“原来是这么个交替法,如果说,小七。”盛千景特地喊了一声辞亦才继续说,“如果说白日的鬼城在冥界,那夜晚的人城在哪里。”
盛千景说完这话回头就立马回头去看辞亦,城中这一副景象,很震撼,阳光如巨浪般逼迫着黑暗,但是他看过也就不再分心。
辞亦没有立马答话,是他也不确定,他觉得盛千景能想到的也就是和他一样了。
盛千景回头见辞亦又紧盯着自己,奇怪道:“你总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说完还抬起手,低头打量打量自己,自觉还是很得体的。
辞亦收回目光,长睫盖住眼睛,道:“没事师叔,挺好看的。”
盛千景被他突然夸的一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拿了谢知寻的话来夸自己:“那是,盛世子风姿绰约。”
不过对于方才的问题,两人的想法确实相同。
“如果是这样,那难怪城中人人紧闭门窗。”盛千景手指抵着唇瓣。
两人站在墙头,共赏这最后一点景象。
直到最后一丝黑暗被驱散,二人才跳下城楼。
街道中,逐渐有人推开窗子房门,再伴着三两轻浅的叫嚷。
虽然相比夜晚,依旧安静,但是见着那一幕的盛千景忽然不觉得这是死气沉沉,这是生灵等着生机到来后的微弱喘息。
假象的璀璨中,或许映照的是烛光,或许是战火。
寂静的残垣断壁,才是他用哭喊求来的安宁。
盛千景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应该追求的了。
辞亦路过一摊顺手买了几个当地的饼,盛千景随口吃着,将自己在幻境中的见闻说给辞亦听。
他本也就只是想与辞亦说一下,万一这幻境有什么作用,两人都知道也挺好。
至少他很相信辞亦。
他删减了自己见到来人觉得恐惧的那些描述,只着重说了前面法阵中的影子。
他本来以为辞亦可能也不知道,毕竟他俩出于同门,能得知的东西应当都不差太多。
只是没想到辞亦听完后只一浅思,便果断道:“是风雪爻。”
盛千景咽下最后一口饼,听他这么回,就问:“什么?”
辞亦仔细回忆后确认:“这个描述,我只知道风雪爻铃,不过这东西只有唯一一个。”
盛千景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两人手中拿的是同一个玩意儿?”
这下更迷糊了,本以为是什么神明的投射,如果他们手中拿的同一个东西。
盛千景看一眼辞亦,两人都不敢轻易有个定论。
况且还来了个人,会动的人!
在辞亦的视角盛千景只是看到个幻境中的人而已,再正常不过。
但是盛千景自己再清楚不过当时的感受,绝对不可能是错觉。
只是这一点他暂时不想告诉辞亦。
想起两人前两天争的:是魂入幻境还是人入,这下看来是有答案了。盛千景道:“小七,看来你那天确实睡的不错,没忽悠我啊。”
辞亦听到这话,不自然的握拳挡嘴咳嗽一下,道:“那你呢?师叔昨晚可休息的好啊?”
盛千景果断道:“不好。”
可能是提到了,所以盛千景便开始觉得有些累了,下意识伸了一下懒腰。
结果更累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互怼着,回到了客栈。
经过二人所在的房间时,都注意到了他们的房间,窗子还是开着的,看样子房间内的烛火已经燃尽了。
盛千景几天没有召出赤金了,只因来此之后总觉背后有些阴风阵阵的,根本不想再拿个扇子在前边儿也扇扇风。
二人从正门回去,一前一后的踏入客栈。
正遇上掌柜出来,见着他俩,那掌柜正要拿东西的手顿住了。
一会儿后,好似想起些什么,做出一副:差点忘了的样子,往回走。
口中还发出:“哦——”的长音。
“掌柜的。”辞亦但笑出声,“你老躲我们做什么?我们会吃人啊?”
“啊哈哈哈。”掌柜面露尴尬地挠挠脸。
盛千景本想回去休息,看他这个样子突然就想问一问,是不是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少:“掌柜的,你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吗?”
掌柜道:“当然,土生土长的。”
盛千景靠着柜台笑道:“那你昨天就提醒我们不要去看歌舞,你应该也知道不少吧?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
掌柜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是身子已经不自觉的转回来面相二人。
盛千景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趁热打铁道:“我们对这里又不了解,我看这到安城与其他的地方是大不相同啊,回头乱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掌柜放下手中的账本,道:“唉,惹麻烦谈不上了,我知道的有限,看二位应该不是一般人,我就都告诉你们。”
盛千景乖巧点头。
“我就知道这里的祭祀,每年一次,但是内容嘛,我也不清楚,不敢听,不敢看。”掌柜摇摇头。
盛千景理解他,凡人于冥界的东西最好不要扯上关系,不然很容易被影响。
现在城中的这种诡异气氛想来就是长久受到这个交界的影响。
阳气凋零,阴气旺盛。
盛千景道:“既然如此,这城中夜晚的景象你们都是知道的吗?”
辞亦此时拉开一个凳子,也用脚将对面的凳子挪出来。
示意那掌柜坐下慢慢说,道:“我们既然问,估计就要问不少;掌柜的既然愿意说,那就麻烦多说一些了。”
盛千景与他并排坐到一起,掌柜自己给自己倒杯冷水,缓缓道来:“十八年前那会儿我还年轻,到安也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也就是一座并不怎么富贵的小城,但至少还是和其他城池一样。”
盛千景也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管什么隔夜不隔夜的,三人就着这水就当听个故事。
掌柜自己回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得道:“具体是哪天不记得了,估计也就是从祭日开始。”
“有天夜里忽然开始多出来的歌舞,大伙儿就去凑热闹。头两天就是觉得好玩而已,结果第二天就不见了不少人,那时候也是心大,就是家里人自己出门去找,哪能想到会和这个祭祀有关。”
盛千景想想他的说法也不奇怪,毕竟城中热热闹闹的情况,应该一下子也联想不到这上面来。
辞亦问:“后来是因为一直没找到人所以才发现不对的?”
掌柜点点头,道:“但也不是没找到,只是找的为数不多的几人都被吓傻了,脑子估计不行了,那时候跟丢了魂似的,我没敢去凑太多热闹,也是听客人讲的:那些人被找回来就一直念叨什么妖怪鬼神的,还不能问,一问就发疯。”
辞亦道:“掌柜还真是不瞎凑热闹。”
“哈哈哈,没办法,有时候凑热闹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嘛,我不是说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盛千景手指轻敲杯子,有自己的想法,问道:“那城主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掌柜忙摆手道:“不不不,公子不要误会,老城主知道城里莫名其妙多了个祭祀后还亲自带人守了那丢了人的祭台大半月。不过没见什么东西。”
“那这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辞亦和盛千景一人一个问题,没给他留太多反应的间隙。
掌柜的自己喝口水跟上:“我哪里清楚啊,就是后来朝廷知道了,派人来问,当时好像老城主对于这些人到来也挺惊讶的,至于他们谈什么没人知道。”
“坊间传的无非就是:这事儿是城主搞的,上面来兴师问罪;这事儿是朝廷搞的,特地来警告老城主;或者是他们一起……反正就是这些吧。”
盛千景微微点头,他倒是理解掌柜的意思,传言乱七八糟的,十分又九分都是假的,剩下那一分还得掂量掂量,说不定就没一句能听的。
掌柜自顾自继续道:“反正到老城主那儿的结果就是——他告老还乡了;后面新换上来个状元郎,姓微生,人呢年轻的很,看着大概跟你差不多,不过及冠的样子。当时都在说他能不能管好事儿,这注意力就被转走了,只有寥寥几个失了家人的还记得。”
“微生啊,少见的姓。”盛千景道。
“不过啊,本来以为是上面让他来转移注意的,想不到没过多久那新城主,也就是现在这个,就开始说让大家夜里头不要出门,然后就被当玩笑话了,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根本就不会信这个邪。”
“哦——”联系现在的景象,盛千景已经估计到了后来的事情,“大家不信邪,结果一个个都撞了邪,这才安稳?”
掌柜点点头:“有回我自己偷偷打开门看过外面,漆黑一片,总觉得我一开门就被什么东西盯着了,吓得我赶紧关上了;不过大家说法不一,这个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辞亦道:“那为什么都不离开这里?”
掌柜这时候才抬头正眼瞧他俩,表情满是疑惑:“二位没有注意过吗?这里让进不让出的。”
盛千景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城门口时确实好像没见到有人往外走的,只有向里进的人,包括夜里的鬼,也只有进没有出。
看他俩这表情,掌柜明白了:“二位是没了解就来了啊?一般没想好也不会往这儿来的。”
盛千景道:“我之前在师州外遇上过一些人,他们说会往到安来……”
“啧啧。“掌柜摇摇头,“谁没事儿往这儿来啊,一般能来的要么真是没地儿去的,要么就是像你们这样不一般的。”
辞亦轻轻拉一下盛千景的衣袖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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