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深夜,打更人已过三巡,坤宁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

“皇上,龙体要紧,该歇息了。”李德福看着宗政燕敖伏案奋笔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宗政燕敖没有回话,只是在批完最后一本折子之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李德福见状,知道有戏,赶紧说道:“可要临幸哪位娘娘?”

“不必了,”宗政燕敖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李德福差人端牌子来的企图,手掌一按,“就在此处歇息即可。”

李德福正要劝说两句,只见宗政燕敖不耐烦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内殿深处走去。

“闭上你的嘴,李德福,”宗政燕敖撩开帷幕,走进了内殿,“上朝之前,谁也不得入内。”

“是,奴才告退。”李德福闭上嘴,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之后,宗政燕敖久违地打开一处机关,走进了内殿不为人知的厢房。

只见里头陈设简单,不过就是一架梨花木雕的书架,与一张四四方方的书桌,墙面上倒是挂着一幅芙蓉花林美人图。

画上的美人面容姣好,气度翩然,眉目含蓄内敛,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白纱披帛半挽,身着浅杏色的曳地花瓣裙,站在烂漫荼蘼的芙蓉花林里清雅出尘。

若是李德福在这儿,定然会认出画中之人是谁——

这原本应当是宗政燕敖的发妻,却在成婚前夕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太子太傅之女,应月姝。

宗政燕敖登基三载,后位空虚,无一子嗣,朝堂里的风言风语已渐渐兴起,故而李德福如今也总会为了龙嗣一事暗暗着急。

宗政燕敖冷情冷性的模样,也让不少人心生怀疑他是否有隐疾。

也有一些传言说,因为这位年轻的帝王,当年原本心有所属,却被白月光伤了心,所以才对后宫之事如此不上心——连李德福之属也这么认为。

然而,只有宗政燕敖自己知道,他皇嗣稀薄,是单纯的无心房事所导致的;他留下应月姝的画像,也只是为堵住悠悠众口而找的借口。

他知道应月姝当年失踪,不是意外,而是逃婚,他的老师应太傅也险些为此事自尽。

可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因此感觉颜面丧失——他当初选择应月姝做太子妃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为了情爱,只是看着顺眼,以及,身世干净。

虽然应月姝逃婚的行径着实给人带来了大麻烦,但好在之后的数年,她也算识时务,再也没有以原来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过,众人只当她已不在人世,而宗政燕敖也正巧抓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为初恋心如死灰”的深情人设,搪塞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朝堂众人。

三年前,他与应太傅收到消息,说是应月姝在三皇子府上有了身孕,要去南江的庄子养胎,应太傅气她薄情寡性、不与家中来往,硬是没有前去拦截,见见这个已经三年未见的女儿一面,不曾想,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应月姝的任何消息。

应太傅对这个女儿早已心灰意冷,只当她是个白眼狼,倒是宗政燕敖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不过……

左右他与应月姝也没有几分情谊在,要是让应太傅知晓了应月姝很可能已遇不测,反倒给他老人家增添烦恼。

宗政燕敖决定,暂且按下此事不表,等到他的好弟弟穷途末路时,自己再顺便为应月姝从头清算,安抚老师的怒意便是。

但是说来奇怪,今日见到那从遥远的胡族来的多尔麒的第一眼,莫名让宗政燕敖想起了自己这位消失已久的“太子妃”。

“……”宗政燕敖面色阴沉地走上前去,用手描过画像上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应、月、姝。”

烛影微微跳动着,在墙面上印下了几抹阴影。

“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你最好放聪明些,否则……”宗政燕敖垂下手来,掐灭了厢房内的烛光,“朕可没心思替你收尸。”

坤宁殿一片黑暗。

——

应月姝在做梦。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烈焰黄沙里,丹霞色的沙漠玫瑰开得绚烂,周遭的景象在热浪翻滚中变形,应月姝却没有任何不适。

眨眼间,面前出现了一片绿洲,一个身段纤细妖娆的姑娘,站在湖水中沐浴,长长的卷发挂在横在湖面上的枝头,看起来不比文人笔下的山鬼正常多少。

“……”应月姝沉默着,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岸边。

姑娘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应姑娘,”多尔麒嘴角含笑,拢下了缠在枝头的发丝,转身来与应月姝打了个招呼,“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如今的应月姝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毕竟每次照镜子都是多尔麒的模样。

她点点头,“多尔麒公主。”

多尔麒不紧不慢地说:“应姑娘,今日是你我的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怎么说?”应月姝俯下身来,坐在了岸边,与多尔麒平视。

多尔麒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灵魂确实已经离开这具身体了。临走前,老天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这具身体里,为自己的身世报仇雪恨,另一个是将这具身体让给别人,而我,将会投胎到一个寻常人家。”

“我选择了后者,这具身体便交给了你。”

应月姝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多尔麒食指轻轻一碰嘴唇,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应姑娘,你莫急,听我说完。”

“我自幼没了阿者,但也算出身显赫,衣食无忧,直到五岁失足落水,才知道鲜卑那偌大的王室,还是有许多人视我为眼中钉,纵使有阿爹的偏爱,也护不住我周全,更遑论阿爹是大王,他对我阿者那份残留的深情,也不会长久到哪儿去……”

“所以我选择装傻,想着到了年纪被送走嫁人,离开那是非之地,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我天真了。十三岁时,不知道怎么还是着了别人的道,每月十五便会头痛欲裂。一开始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后来的症状愈演愈烈,我才发现,是有人在害我。”

“这新上任的雍州皇帝,一直与鲜卑不对付,登基之后更是大兴军事,逼得鲜卑退回北部几百余里,鲜卑王室别无他法,只好主动请降,和亲雍州——但这请降显然不是诚心,因为他们居然选中了傻了十年、还身患顽疾的我。”

“我想到了这其中定有阴谋,却早已疲于应付,想着干脆在和亲路上逃走流浪便是,却未料到那下毒之人如此阴险,像是怕我逃走,迟迟未曾在我的吃食里投放缓解毒性的药物!”

“这一次的毒发来得凶猛,加之我初至中原,水土不服,竟就这么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多尔麒说到这里,眼眶不自觉的泛红。

她抬起眼,一把抓住了应月姝的右手,“应姑娘!你……”

应月姝看着她,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波澜,“公主殿下,你若是想让我帮你复仇,恐怕小女子没那能力,你把这具身子收回去便是。”

多尔麒一愣,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多尔麒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深吸了一口气,“我生性愚钝,在鲜卑王室待了一辈子,却连要害我的人都没能找出来,更不要说替自己报仇了。而且,我既然选择了投胎,就说明我已经决定放弃自己这辈子的一切了。”

“而你不一样,应小姐,”多尔麒目光灼灼地看向应月姝,“我虽然对你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你是在雍州皇帝和魏贤王之间周旋多年的女子,此番心智气度绝非我能企及。”

应月姝闻言,表情生出了些疑惑。

她何曾在那两人之间周旋多年?

自从逃婚之后,她甚至没有以“应月姝”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过,又有谁知晓那个跟随在宗政鹤恒身边的侍女会是自己?

她死后的这三年,自己的名声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多尔麒却并未注意这些,只是继续说道:“我找不出害死自己的凶手,你也无需为我报仇,我只是想把我的身世告诉你,好让你多几分防备,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多尔麒抬头望了望渐渐落下去的赤日,与应月姝最后道了个别,“应姑娘,我要走了。”

应月姝看着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脸,熟悉又陌生。

多尔麒笑道:“希望你活得开心!”

无尽的黑暗袭来,应月姝双眼一闭,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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