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摊牌与盟约
藏星楼内，死寂如冰。
萤石黯淡的光芒在凌晓稚嫩却异常平静的小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苏妙的质问，如同投入井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上前，弯腰，用那双白嫩的小手，极其郑重地将那卷暗黄色的《星辰锻体诀》真解拾起，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与其身形格格不入的、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般的庄重。
然后，他抬起头，迎上苏妙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戒备的目光。
“我是谁…” 凌晓开口，声音依旧奶气，却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天真，只剩下一种历经万载沧桑后的平静与淡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门主，你，以及你的星陨阁，正站在悬崖的边缘，而不自知。”
他抬起小手，指向地上那枚被苏妙之前郑重递过来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玉简：“那所谓的‘原始拓本’，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废品，其中关键处早已被篡改，引导修炼者误入歧途，自毁根基。”
他的手指移动，指向刚刚那行暗红色扭曲小字出现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而这卷真正的传承之上，更是被埋下了‘蚀神冥纹’！若非我刚才及时打断，此刻你的识海，已被幽冥死气侵蚀，轻则神智受损，重则…沦为施术者的傀儡！”
“幽冥…” 苏妙瞳孔骤缩，这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星陨阁世代流传的、关于先祖被陷害、宗门衰落的模糊记载中，似乎就隐约出现过这个词！
凌晓没有给她消化震惊的时间，继续抛下更重磅的讯息：“至于你们所修炼的，那漏洞百出、扭曲不堪的《星辰锻体诀》…”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连这门功法真正威力的万分之一都未能发挥，反而在不断损耗你们本就稀薄的气血，固化你们孱弱的根骨。照此下去，星陨阁，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妙的心头。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晃动，依靠着身后的石台才勉强站稳。宗门最大的秘密，最深的隐患，竟被一个看似三岁的孩童，如此轻描淡写又精准无比地揭露出来！
荒谬感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几乎让她窒息。
“你…你究竟…”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凌晓看着她，知道火候已到。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这具身体无法承载他浩瀚的神魂，但他依旧调动起一丝属于九劫天尊的、源自生命本质的威压。这威压极其微弱，甚至不及他全盛时期的亿万分一，但其中蕴含的那股至高、至强、睥睨众生的道韵，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煌煌神火，瞬间照亮了这狭小破败的石室！
苏妙浑身剧震，仿佛看到了一尊无法形容的庞大身影，在凌晓那幼小的身躯后一闪而逝！那身影顶天立地，拳握星辰，仅仅是惊鸿一瞥，便让她灵魂战栗，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一刻，凌晓的气息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那双眼睛，已彻底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潭。
“我名，凌云。”他平静地吐出这个名字，尽管用着奶音，却重若千钧，“或许，你曾听过‘九劫天尊’的名号。”
九劫天尊？！
苏妙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名字，她岂止是听过！这是响彻整个玄界，被誉为玄门第一体修，立于亿万修士之巅的传说之名！是连她星陨阁先祖鼎盛时期，都需仰望的至高存在！
他…他是九劫天尊凌云？！
可…可天尊怎么会…
“不必怀疑。”凌云（凌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淡漠，“如你所见，我渡劫失败，遭人暗算，道基受损，肉身回溯，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渡劫失败，遭人暗算…这足以解释一切！
苏妙呆立原地，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所有的疑点——那异于常人的筋骨，那深邃的眼神，那诡异制服王焱的手法，那洞察传承奥秘的眼力，那神乎其技的一指，还有刚才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怪…难怪…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对传说人物的敬畏，有对同道（体修）落难的唏嘘，更有一种…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悸动！
九劫天尊！哪怕他如今虎落平阳，但他所拥有的见识、经验、以及对体修之道的理解，绝对是星陨阁，是她苏妙，无法想象的宝藏！
“现在，轮到我了。”凌云（凌晓）目光如炬，看向苏妙，“你，以及星陨阁，与那‘幽冥’，究竟有何关联？你们所传承的，是否是上古‘战天宗’的道统？”
苏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已毫无意义，反而可能错失这或许是星陨阁唯一的崛起契机。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开始讲述：“天尊明鉴。我星陨阁初代祖师，据传确实是上古体修大宗‘战天宗’的一名外门执事。万载之前，战天宗盛极而衰，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典籍中只模糊记载是遭遇了一场恐怖的‘幽冥之劫’。”
“祖师侥幸逃脱，携部分传承隐匿于此，创立星陨阁，意图延续道统。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数百年，便有强敌上门，声称我阁功法乃‘禁忌’，逼迫祖师交出核心传承。祖师不从，一场大战，阁中高手死伤殆尽，核心传承或被夺，或失散，只余下这些残缺不全的玉简和这…这卷被动了手脚的真解。”
她的声音带着悲怆与恨意：“自那以后，星陨阁便一蹶不振，传承一代代扭曲缺失，沦为如今这般模样。而那伙强敌，虽未再大规模来袭，但其附属势力，如烈刀门之流，却时常前来骚扰打压，不让我阁有喘息之机。我怀疑…他们与当年的‘幽冥之劫’，脱不了干系！”
她看向凌云，眼神中充满了恳切与一丝决绝：“我苏妙无能，空守宝山而不得入，愧对祖师。今日得遇天尊，是我星陨阁之幸！天尊既也遭幽冥暗算，与我阁可谓同仇敌忾！苏妙恳请天尊，念在同为体修一脉，助我星陨阁，重见天日！”
说着，这位外表清冷坚韧的女子，竟对着凌晓，这位有着三岁孩童身躯的天尊，深深躬下身去！
石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凌云（凌晓）看着躬身不起的苏妙，心中亦是念头飞转。
战天宗后裔，幽冥之劫，传承被篡改打压…这一切，与他自身的遭遇，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九根陨神钉，其背后的黑手，几乎可以锁定就是毁灭战天宗、并持续打压星陨阁的“幽冥”！
敌人的敌人，便是天然的盟友。
更何况，星陨阁拥有真正的《星辰锻体诀》真解，这对他重铸道基，恢复实力，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而此地，地处荒僻，正好可以作为他韬光养晦的绝佳据点。
于公于私，与星陨阁合作，都是眼下最优的选择。
他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苏门主，请起。”
苏妙依言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的请求，我答应了。”凌云（凌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可以指导你，以及星陨阁弟子，修正功法，重铸道基。也可以助你，扫清外围障碍，让星陨阁之名，重现北域。”
苏妙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彩，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
“但是，”凌云话锋一转，眼神锐利，“我有条件。”
“天尊请讲！”苏妙毫不犹豫。
“第一，我的身份，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在所有人面前，我依旧是凌晓，星陨阁新入门的弟子。”
“第二，宗门资源，需优先保障我的基本需求，并在我需要时，尽力配合我寻找一些特定的材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凌云（凌晓）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苏妙身上，“在我恢复部分实力，查明真相之前，星陨阁，需以我的意志为主导。你，可能做到？”
这三个条件，尤其是第三条，堪称苛刻，几乎是要将星陨阁的控制权拱手相让。
苏妙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与宗门复兴、与向幽冥复仇相比，个人的权柄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对方是九劫天尊！能得到他的指引，是星陨阁天大的机缘！
“我，苏妙，以星陨阁门主及战天宗后裔之名起誓！”她举起右手，神色庄严肃穆，“在此危难之际，谨遵天尊谕令！若有违背，道基崩毁，神魂俱灭！”
一道微弱的大道涟漪随着她的誓言悄然荡开，意味着誓约已成。
凌云（凌晓）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算是满意的神色。
“很好。”他迈开小短腿，走到那石台边，将手中的《星辰锻体诀》真解缓缓展开，目光落在那些如同星河脉络般的运行线路上。
“那么，现在便开始吧。”他的语气，如同最严苛的师长，“首先，从你这门主开始，让我看看，你那被扭曲的功法，究竟走到了何等荒谬的地步…”
苏妙精神一振，立刻收敛所有杂念，如同最虔诚的学子，肃立在凌晓身前，开始依照自己所修的、那被篡改后的《星辰锻体诀》法门，运转体内气血。
凌云（凌晓）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睛，如同最高明的探测器，瞬间捕捉到了她气血运行中每一处滞涩、每一处谬误、以及那潜藏在深处、几乎与功法本身融为一体的阴寒隐患…
藏星楼的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这一大一小、缔结了颠覆未来盟约的身影，与外界隔绝。
星陨阁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一位落魄天尊的指引，开始悄然转动，指向那未知而充满荆棘的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