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泊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不怎么靠谱的时尚小青年。

外套，裤子，花衬衫，还有乱七八糟的首饰眼镜，半长不短的头发，怎么看也不像是阴曹地府工作人员应有气质。

心里正画魂儿呢，突然他想起一人。

自己狐狸大爷异父异母的三弟弟，萨满教的头号人物——黄大仙，黄三爷。

如果这么对比的话，可能还是自己对阴曹地府的了解不够。

黄三爷也是相当爱打扮。

听爷爷奶奶说，当时他从兴安岭的林子里守完满清第一萨满的灵，穿金戴银的从林子出来。

久居林子周围的鸟都觉得地面上晃眼，仔细一瞧，是黄三爷要下山！

天上飞的，赶紧通知地上跑的，让黄三爷低调。

华丽丽的小公子，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乱世之中，碰上土匪强盗的再让人抢了。

本事再大，也不能随便对人使。

黄三爷听劝，虽没了金银珠宝的加持，凭借着天生丽质，甜美可爱，捯饬一番之后，也是相当自信！

谁知到了长白山，见了要投奔的胡老大，胡老大居然口出恶语，说他打扮的土气，像个山炮。

一狐一鼬互相看不上对方的装扮，在长白山上你追我赶，大战三天三夜。

最终因为踩坏了老参王的花苗而偃旗息鼓。

狐狸爱美是天性，三界都知道的事，所以胡老大买什么，穿戴什么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他就是个衣服架子，破布搭到身上都好看。

任谁也没想道，天天水缸后面刨、鸡窝里面抓、苞米堆里乱窜的黄皮子，买空了三省省城里所有的时兴衣裳。

黄三爷不似胡大仙和柳二爷那般，穿衣裳讲究得体板正，人家仗着化成人形是娃娃脸，怎么少面（年轻）怎么穿。

本不搭配的两件衣裳，人家往身上一套，也挺是那么回事。

慢慢的，不少小妖怪小仙子的也都瞅着黄三爷的打扮。

尤其最近，有个什么“东北最可爱小仙子”评选大赛，天天来饭馆的小妖精净议论这事了。

要给黄三爷投票的不在少数，买着黄三爷一样衣裳的都得跟同伴炫耀炫耀。

也看不出个什么料子，听说也要不少钱。

如果这么看下来，柳二爷和黄三爷也是异父异父母的亲兄弟，想必柳墨染在阴曹地府也是跟黄三爷走的近，穿成这副模样也就对路了。

实属没想到那种黑暗阴冷的地方，大家穿的还都挺活泼。

也可能是太暗，看不清楚？

不像是自己弟弟的单位，金光闪闪，一根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听他说的可是有鼻子有眼的，该认识的人都对得上号。

不论穿戴，但看脸，长得也是和地府的鬼差格格不入。

阴曹地府有美的，不说艳鬼、媚魔，红粉骷髅，就说是穿梭往来的鬼差，十殿坐镇的阎罗，都是要人命的美貌。

鬼差也好，阎罗也罢，美则美，就是都带着阴郁邪魅。

眼前这个穿的乱七八糟的地府员工怎么长得国泰民安，朝气蓬勃的？

别说不像在地府当差的，要不说他说他自己是蛇族，赫泊觉得他应该是个没心没肺的貉貉，要么就是傻乎乎的鹿妖。

果然，蛇族实在是难以琢磨，弯弯道道的特别多。

听着柳墨染炫耀完自己的工作能力，满心期待的看着自己。

赫老八赶慢问到：“那你最近都没上班？”

“你咋知道我最近都没去？”柳墨染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赫老八心里冷笑，天天开店就能看见你在外面转，走到我这就是胡同头了，愣是拐弯假装刚走过来了。

今天终于被冰溜子砸了，要不还不知道你能转悠到什么时候。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得客气着：“总看见你在这片转悠。单位放假啦？”

问到这，刚才还阳光开朗的柳墨染瞬间丧眉耷眼的开始诉苦：“别提了，吃撑了，不消化，干不了活了。

我寻思上你这来吃点好的，谁承想脑瓜子还被砸了。”

赫泊听的稀里糊涂，脑子里琢磨个来回也没琢磨明白：“墨墨啊，你都吃撑到把工作都要吃没了。

你还要上我这来吃？”

不知是赫泊迷茫的傻样逗笑了柳墨染，还是柳墨染想到了自己现在的窘境。

一巴掌拍在赫泊的脑袋上，笑着说：“你都没听明白！

我，吃太多那些恶魂邪魄了，吞进肚里消化的慢。现在功力有限，还属于跟师傅学习的阶段。

消化点小鬼还行，谁知道你老弟那相好的，梅老板，业务能力太强，抓了老多邪恶的魂魄了。

我这都吃完三五十年了，还挺撑的慌。

别看我这么努力，那要是达成我师傅的境界，成为大蜃，保守估摸着怎么也得三五千年吧。

我师傅看我实在撑的难受劝我，要不你先缓缓，先别吃了。

我一寻思那行吧，我出来溜达溜达，当消化食了。

你说咱东北还能上哪溜达?

就凌家堡子呗！我就上这来了么。

完了，闻着你家香味，奔着你这就咔咔走。

来了，前两天我吃不下去，还馋，就搁门口闻闻味。

咋地，你看我天天闲逛，以为我是没工作的街溜子啊？”

被戳中了心事，平日里三界应对得体的赫老板竟然也瞬间答不上话。

柳墨染看着赫泊脸色尴尬，嫌弃道：“真没想道你们鸿家自称仙脉神鸟，居然以貌取人！

我就说尖嘴的都心眼可多了！

再说，要论外表，你看不出我这身是高档货么？”

见赫泊一只鹤脸上挂满了狐疑。

柳墨染扯着自己的衣裳介绍：“牛仔的夹克，美利坚的！

玫瑰的衬衫，泰兰德的！

最绝的属我这喇叭裤，咋样么，带劲不？

要摆有摆，要腰有腰，我搁黄三爷身上扒下来的！

死活不买给我，我连哄带商量，180块钱还搭两只野鸡！

你就是啥也不懂。

对，还有我这鞋，港星同款，四大天王都穿！

你瞅你，还穿黑皮鞋，你们仙家不让穿皮，你那都是人造革的吧！

得亏你是个神仙，人都穿不了那玩意，烧脚，长脚气，脚丫子酸臭！

还有你身上的西装，土老帽似的！

再说，你一个个体户，穿什么西装，西装都是人家大老板穿的，你当没当上万元户呢，就敢穿西装了？”

柳墨染独特的审美见解，赫泊虽然不认同，可也懒得和他争。

鸟和蛇有什么可争的呢？

从混沌到创世，自古的冤家，天敌、死对头。

成了仙，开了智，倒是能明白天地轮回，生物本性。

你吃我，我咬你，没有吃素的蛇，也有吃肉的鸟。

现在的赫泊早就不用抓小蛇吃了，现在的柳墨染吃也吃出了功绩。

吃上不争了，又开始争穿，都是凡尘俗事。

赫泊想道今日种种，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决定先让一步。

“墨墨，你我都是心宽体胖，吃喝不愁之辈。

既然你不要我的金钱赔偿，我看你十分热爱打扮。

这样，一会儿凌家堡子的裁缝铺开门了，咱俩去，你挑样式，我请你穿。

做你稀罕的衣裳穿！”

柳墨染，欲言又止，实在没忍住，照着赫泊的脑袋又是一撇拉：“赫老八，你咋不明白呢！

我上你这要钱要衣裳来了？

你这不是饭馆嘛！”

“你是要饭来了！”

“对喽！”

说完，柳墨染就后悔了，对着赫泊又是连拍带打，倒是不疼，赫泊还是本能的往后躲，真怕他激动大发劲儿了再吐出信子把自己吞了。

柳墨染更生气，怎么赫老八总骂自己是要饭的？

“对什么对？

不是街溜子，就是要饭花子！

不会说话赶紧做饭去，做饭吃饭，堵住你那张尖嘴！”

从白天折腾到黑天，原来就是想吃顿饭！

赫老板这回没多废话，给到柳墨染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转身进了厨房。

前脚刚进去，后脚叮叮珰珰的脆响跟着就进来了。

成摞的碗往水池里一放，柳墨染脱了珍贵的棉夹克，玫瑰花的衬衫挽起袖子，头发随手束起。

十分仗义的对赫泊说道：“我说了，碗我刷！”

清晨的凌家堡子，妖仙魔怪嬉戏喧闹了整夜，醉倒在路边的荧火极光之中。

月华之下吐纳灵气的修行灵物，身心舒畅，通体皎洁，满心感激的仰望着清淡远去的月光。

即使是不眠不休的凌家堡子十八间手工作坊，此时也只有轰隆的机械声，和冶炼的敲打声。

游离在三界之外的喧嚣，难得的安静时光。

小小的后厨，平日里是赫泊独自掌控的领地。

他把厨房划为自己心中的仙境。

爷爷奶奶的仙境是鹤城的鸿家大宅，弟弟的仙境是西方净土，弟夫的仙境是萍聚馆，都是在为三界创造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整个东北鸟类的繁衍生息，是南北沟通的桥梁，是他们鸿家的子子孙孙。

是送纯净的灵魂安息极乐，是让生者善行而为有所回报，是路途中的领悟和收获的爱情。

是为世间清除肮脏，为人间送去清风，在无望的阴影下拨开枝枝蔓蔓照下一束阳光。

赫泊的仙境里，没有那么多伟大的作为。

只是为行路的提供一份可口的饭菜，一碗热汤，一份心里想要却又说不出的味道。

无论是谁的仙界，无论走进来多少人，都是匆匆忙忙，行路过客。

爷爷找到了奶奶，弟弟找到弟夫。

赫泊看着水流里沾满泡沫的手利落的洗碗，也许，他也找到了同行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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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冰溜子街溜子（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