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洁使馆的大殿外堂，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背倚在偌大的任务板旁边，像是在等人，路过的人都缓下了步子侧首去看那名少年。

少年穿着金丝勾边的艳红宽袖，白衣做里，长长的黑发高束在小银冠中，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他的腰间既没有长刀也没有佩剑，看上去像个云游的旅人。

“是在等谁吧？”路过的女妖跟同伴耳语。

“不像，你看他，从不左顾右盼，目光始终淡淡地停在一个地方。”

“会不会是来净洁使馆求助的？要不我们直接揭他的单子好了。”旁边又有其他宗门女修士接话。

“你只是想与这名少年同路一会儿吧？”女修士的搭档反唇相讥。

大殿外堂的白宗子弟和驻地妖使忙碌地做着各种登记，人流不断往来，百姓、妖者、修士回回走走，可那名身着红衣的黑发少年却出奇的安静。

天光透过纸糊的薄窗，少年像是一幅画，空忽、飘零，朦朦胧胧的空气中有小小的颗粒沉浮，他的右耳坠着一根细长的银链，银链轻轻摇坠，折出瑰丽的光。

“请，请问这位道友是独自一人吗？”胆大的女妖上前一步，作揖行礼，“若是道友......”

女妖话未说完，少年便轻轻抬起了眼睑与其对视，他的眼睛是漂亮的黑色，女妖愣了一瞬，没能说得出后话。

“我在等人。”少年淡淡地说，声音温和。

白景梦领着颜蕴和兰凌从净洁使馆的偏殿进入，这条道是白宗子弟的特别通道，为了排除白宗子弟用寻找阿猫阿狗的揭单任务充数，所以净洁使馆有明文规定所有门宗的实习弟子一律只能从此处揭单。

“你俩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揭单。”白景梦丢下话，转身进了最里。

路到了头，面前是一扇七折的镂空雕花屏风，很高，几乎到了梁底的位置，专门设来隔断外堂和里厅的任务板。任务上的数目和内容几乎相同，除了那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已经被筛选掉了。有净洁使馆的干事进来揭任，将外面已经被人登记的揭任从任务板上摘取下来。白景梦这个时候正半仰着脖子，对面前密密麻麻的揭单一阵考究。

任务板上的揭任并不少，赏金多的、赏金少的，白景梦的目光上下扫动，最后锁定在了一张“流自城某一商人之女突得怪病”的揭单上。理由很简单：一，这任务无需用武，他不会因为灵力难以控制造成其他损失；二，钱多；三，钱多......对方给的是实在是太多了，他真的很难不心动。

“啪——”

有人一掌拍开了白景梦的手，他正打算揭单。

“景梦兄，你来迟了，外面有个散修刚做好这桩揭单的登记。”来者不阴不阳地道，直接把白景梦看上的揭单搓成了团，扔进纸篓。

“谁啊？”白景梦懒得计较。

“那个。”来者向透过屏风向外堂指了指。

白景梦顺着看过去，来者拍拍他的肩膀，“劝景梦兄一句，别心起什么临时搭档的事儿。那少年一连几天都在任务板边上站着，路过的妖使、修士、武者，还有些长得姑娘都问过千百次了，他谁也没答应。”

“那他在那儿站着干嘛？”白景梦问。

“听说好像在等人，应该是早就有约了。”来者看着白景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道，“就算不是也有约，他应该......”来者摇头，“也不会和景梦同路吧？”

“噢？按你的意思我就是铁定没戏呗。”白景梦两手一摊。

来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想去试试就试试。”他转身离开：“不是我说，你哪次揭单的搭档不嫌弃你？就你那闯祸的本事......就外面那俩傻缺会相信你吧。”

“关你屁事。”白景梦端起笑脸小声地啐了一口，老|子就偏要去做这个任务，把你的脸打得啪啪响。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怄气，白景梦只是不希望有人踩在他的脸上。和他自己被侮辱了无关，那个人阴阳怪气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可他看不来那人说颜蕴和兰凌是傻缺。什么道理？

我带来的人，要骂要嘲要膈应那是我的事，怎轮得到他来评头论足？

“哥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身着红衣的少年问。

“嗯......是有点事。”白景梦一本正经。

冲动过后，白景梦已经站在了揭单的红衣少年面前。对方足足比白景梦矮了半个脑袋，黑色的长发用一个银冠束在头顶，右耳垂着一条银链。他冲白景梦浅浅微笑，尖尖的虎牙似露非露，一双黑色的眼睛明亮却不逼人，像月光下的湖水。

“让我猜猜。”少年歪了歪脑袋说，“既然哥哥身着流云白衫，想必是流自白氏的子弟吧？”

“是这样的。”白景梦点头，顿了片刻，脑子里在组织措辞，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就直接过来了，然后就被这少年的漂亮惊得心头微微一动。不是心动的动，而是觉得熟悉，白景梦感觉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因为见我年小又独自一人揭单，所以掌管净洁使馆的流自白氏委派了哥哥来帮助我完成揭单吗？”少年直接问。

白景梦一愣，忙着点头，“嗯，大致情况就是如此。”他委实有点惊讶，面上却毫不改色，“在下白景梦，与我一同前来协助道友的还有我的师弟，兰凌和颜蕴。根据这边的安排，此次小道友的揭单就由我们三位一同协助，你看......”

“诶，还有其他人啊。”少年看起来有点不太满意的样子，不过还是冲着白景梦笑了笑，他整理了整理衣裳，站直了身体向白景梦作揖道，“在下单名一个’翎‘字，哥哥叫我‘翎’就可以了。”

太阳接近落山，天空像是在燃烧，飞鸟横过，苍红色的光从云层上投下，王氏夫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望着自己女儿的闺房，她整个人木木讷讷的又满脸憔悴，像是一座没有灵魂的石雕。

“会好起来的。”有人揽住她的肩臂，将她拢入了怀中，“今上午我去净洁使馆提高了求助的悬赏，这次一定能有高人揭单，来救治我们的女儿。”

“我......”王氏夫人双眼通红，眼底的清亮在一番打转后无声地流了下来。

“为夫答应你，”王富贵抹去她的眼泪，“就算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找人治好玉儿的怪病。”

“老爷！老爷！”宅院里的家奴疾行高呼，“仙人来了！有仙人来救小姐了！”

白景梦办好揭单的手续，便立即和兰凌、颜蕴，还有这位揭单的正主一起到了王家宅院。当然，做登记时他完全没有忘记给讽刺自己那人一个白眼微笑。

“仙人！”王富贵匆匆前来，不等家奴引见，便直接跪了下去，抓住为首的白景梦连连恳求，“仙人，在下......在下诚恳乞求几位仙人救救我女儿，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随之前来的王夫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一边恳求一边啜泣，白景梦拉都拉不动，只好先道，“我们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治好您女儿的怪病，家主您请先莫要慌张，待我们先了解了解情况，好做商讨。”

“好好好，那就多劳烦几位仙人了。”王富贵赶紧起身，“若是仙人能治好玉儿的病，悬赏后在下定当再另赠贵礼。”他扶着王氏夫人疾步在前，走向王玉儿闺房所在的院落，家奴们紧随其后，白景梦一行被领着步入宅院的更里处。

这是一座很大的家宅，里面的布置也相当讲究。理论上讲建房的风水皆有着“天圆地方一说”，“乾为天，为圆，为君为父”，“坤为地，为母，为方”。而这座宅院在修筑之时已经坐北朝南，处于宅院正位的房屋大门皆开在院子的东南角上，乃是八卦中的巽位，通天地之元气。

白景梦一边走一边看，眉头不由得紧皱，他实在没明白这样的宅院如何能有邪祟滋生，让其家女突生怪病。颜蕴和兰凌似乎是头一次揭单，两个人跟在白景梦身后，一路沉默不说话，眼神却看稀奇似得四处乱盯。

翎稍微算个正常人，看上去有些揭单的经历，他与白景梦并列相走，同白景梦一起观察着这座风水极好的宅院......问题就是目光寥寥扫过一遍后，他的视线就一直停在白景梦的脸上了，好像白景梦脸上沾着什么东西一样。

“我......我脸上有什么吗？”白景梦被这视线看得有些尴尬。

“没有，就是想知道哥哥平时做揭单是怎样的，想多学习一下。”翎笑笑。

走在最前面的王富贵回头讲起王玉儿犯怪病时的情况：“玉儿一旦发起病来，便会将周围的一切都视为庞然大物。有时候会觉得边上的婢女变得无比巨大，有时候又会把一条毛虫看成巨蟒，前些日子她还将墙上的一只壁虎看做了妖兽。”

白景梦思量了片刻，“这样的事是从何时起发生的？有固定的发病时间吗？”

“没有固定发病时间。”王富贵摇头。

王氏夫人急道，“玉儿第一次发病是上个月的中旬，她早上醒来就开始喊‘救命’，然后......然后她......”她的话越说越说抖，到后来只有眼泪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

“然后玉儿就昏倒了。”王富贵拍着王氏夫人的肩，沉声道，“醒来之后玉儿就恢复了正常，但与其说是恢复了正常，其实是她眼前的庞然大物消失了，玉儿说她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的东西变得巨大无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唉......”

“那......可曾有请医师来看过？”白景梦怀疑王玉儿是脑子不好使了。

“看过。” 王富贵点头，“医师、郎中、妖族的秘术师、散修、还有各宗门的子弟、妖使都来看过，可就是没想出什么法子，连病因都不清楚。”

白景梦沉思。

“那这样的病一共犯过几次？”这次是兰凌问的，白景梦和颜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耸耸耳朵，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还是有很多次了。起初以为是误食了什么出现了幻觉，所以厨房那边给玉儿做的都是粥食。可即使如此，玉儿有一次下午出门还是犯了这种怪病，看着一只巴掌不到的小猫儿发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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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商女怪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