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回灵的檀香和药的苦味儿。
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白景梦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温度,不强烈也不炽热,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就好像在身上盖了一层轻薄的纱,有风从脸上拂过,像娘亲的手那么温柔。
娘亲.......娘亲今天在家吗?大黄呢?大黄去做什么了?在家?还是和父亲出了门?白景梦想睁开眼看看,但又觉得很舒服,想多睡会儿,可是他还是想和娘亲讲讲话,有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故事,他想讲给她听。
于是他坐起了身。
是个不大的屋子,四壁萧条,他睡在茅草堆上,在墙角,但靠窗。窗子正敞开着,于是有风有阳光,还有隔壁家的古药味儿。这苦药味儿就是跟着风一起飘进来的,他不喜欢,但他今天心情不错,是难得的娘亲在家的日子,他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而又不好的心情。
他看见了娘亲,娘亲居然坐在茅草堆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也笑了,咧着大牙花子:“娘亲......娘亲今天歇息吗?是在家陪我?大黄呢,大黄和父亲一起出门找活儿干了?”
娘亲没回答,只是笑,当年冲着白景梦点了点头。噢,那父亲应该是出门找活儿去了吧?他理所当然地想。因为家境贫寒的关系,所以白景梦的爹娘只要是白天都会出门找活儿敢,为了维持那点可怜的生计,但穷人赚钱往往是最难的,一般到深夜才会归家,所以白景梦和娘亲、父亲的相处时间不多。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阳光正好,有风,娘亲也在,白景梦高兴极了。这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不像是真的?这个念头在白景梦的脑子里闪电般划过,娘亲的眼睛突然变黑了黑了,她还是正对着白景梦笑,可弯弯若水的眉眼变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窟窿。这间不大的屋子也变黑了,墙壁上有血液像水一样流出来,白景梦回过头,娘亲的眼眶里也正有血液流出来,他立即伸出手去抓,娘亲......娘亲!
白景梦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上下都是扯这儿扯那儿的疼痛,这股巨大的疼痛瞬间把他从梦境里拉出,让他不用缓神就已立马清醒——
然后他愣住了。
风中传来树叶翻动的声音。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白景梦也确实在窗边。阳光透过敞窗,在案台上流转,再从白色瓷瓶内的月霁花的花尖儿滴落,和风轻轻舞起满屋子的白帐,草木和药的苦味儿混了进来。
这......这是宗主的书房?我这是回到灵溪谷了?是被白曦给抓回来了?一会儿宗主不会因为我坏了师门大事而苛责我吧?还是说要抛弃我?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想法层次不穷,白景梦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宗主呢?宗主在哪里?
他急着滚下床,却被另外一个突发情况吓得原地一哆嗦。
翎冲进房间,直接一个大跪伏在床头,硬是把白景梦刚准备掀被子的手给放了回去。
“哥哥你终于醒啦?”翎趴在床边问,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也跟着耸动,“哥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么?身上还疼么?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白景梦完全傻眼了:“这......”
“这里是云芳城哦哥哥。”翎乖巧道,“不过哥哥放心,有我在,再不会有人敢伤你。”
白景梦懵地张了张嘴:“这......”
“我是翎哦,哥哥,还记得我吗?”翎又说,眨了眨眼睛。
“这......”
“我是哥哥以前的心上人哦!”
“这,”白景梦眉间一抽,嫌弃道:“瞎说什么胡话呢?你没事吧?”
“真的是哥哥的心上人呢,哥哥忘记了吗?”翎可怜巴巴地道。
白景梦毫不掩饰地打了个颤栗,他顿了顿,平复了情绪看着翎,他想起在白桦林的那个夜晚,那么多的话想说,最后都变成了:“你且能说说这里为何与流自白氏本家的灵溪谷内的禁地竹海落里的竹屋一模一样?”
白景梦几乎是连着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儿的,以至于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差点把自己给嗝死。
他环顾四周一圈,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的,一模一样,除了墙上没有那幅“宁静而致远”的题字,所有的家具摆放都和宗主书房里的完全一致,包括这个屋子本身也是学着那间书房的模样由长青竹打造。
白景梦看着翎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把话讲得很清楚了,尤其突出了“禁地”一词,他不明白翎安排出这间竹屋的原因,也不清楚翎究竟如何安排出来。
翎也看着白景梦,他将两只手放在床沿边托腮,然后仰起头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当然是喜欢才建造的啊。”
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点,像蜜饯一般不掺有半点的虚情假意,白景梦一时噎住了。也不是相信翎,只是自己这条命是翎就回来的,他若是一脸“不相信”的继续追问,是否有点失礼了?白景梦是个很傻真正信任谁的人,现在翎也算半个,没有其他的理由,也不是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只是纯粹的,在那最紧要的关头,他没有杀掉自己。
“那哥哥现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翎转了话题道,眼见白景梦面色沉重,翎又忽地一惊,立马紧张道,“莫不是哥哥的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身子骨还会很疼吗?我这里有止疼的丹药......”
翎的话从白景梦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只听进去了前面部分,然后那晚嘴对嘴的喂药场景就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他瞬时打了个战栗,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赶紧道:“不,不用了,都是小伤,我体内的灵力也很充沛,该是过几日就可以好,根本要不到十天半个月。”
“可是哥哥啊......”翎眨眨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了,没有看白景梦,他的声音渐渐小,额发挡住了眼睛,白景梦看不清他的神情。
白景梦很困惑,于是走近了翎,想听清翎到底在讲什么。这时候翎也抬起了头,好像是打算与白景梦说话,这一刻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得几近,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呼吸起来不必用力就可以感受到对方湿润的呼吸就扑在脸上。
于是白景梦看见了翎眼底浓重的青黑色和淌着的清亮,于是他知道了翎今日为什么不正常,原来翎一直在担心他啊,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他睡了多久,翎就担心了多久。
“我.......”白景梦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是,他承认他自己是个“只会清扫自家门前雪”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可是感谢的陈词滥调到了嘴边,他又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一句“谢谢”太轻了。
白景梦一直认为翎和他算是亲近却又各有防备,两个人勉强凑合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他觉得翎好玩,这种像话本主角的一样的感觉是他从前没有体验过但向往憧憬的。
翎看着白景梦,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正枯皱着眉头。
翎眨着眼睛,歪了歪脑袋,兴许是从哥哥醒来的欣喜中回了神,他已经把狐狸耳朵收了起来,还是初识时那样的装扮和神情,一头乌黑的长发高束在头顶的银冠内,笑容淡雅,温柔如风。
“我先去给哥哥弄些粥食,毕竟哥哥才醒来,就算想吃其它好吃的也要再等几天。”翎起身说,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他似乎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又凑近了还在埋头苦思的白景梦——
忽然就有柔软的触感落在了眉骨,白景梦还没反应过来。
是一个吻。
一个很温柔很温柔、十分小心翼翼的吻,像是生怕弄碎了什么。
“感谢的话,我已经收到了,我先去给哥哥端些吃食。”翎转身走出竹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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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乍到云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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