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低低的笑声，白景梦侧首看，翎在笑，白景梦困惑。

“哥哥是怎么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呀。”翎说，“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能想象到哥哥在街头打落了人家院里的果子拿去卖。”

白景梦一挑眉，心说我打落人家院里的果子转手拿去卖的事你都知道。

“但流自白氏的弟子也好，平凡的人也罢，这些都不重要。”翎说。

白景梦一楞。

翎紧接着又说，“因为哥哥就是哥哥啊，没必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噢......白景梦明白了，心说这家伙压根儿就没听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再继续拐弯说暗话，换了话题道：“小时候宗主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偏偏没有来过这里。”

白景梦笑了笑，眺望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地方，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没想到云芳的夜晚会燃起这么多灯火，比流自城的夜市还要漂亮。”

翎也笑，“这些灯火都是人鱼的眼泪凝结的，注入了妖力便日日不灭，夜夜不熄。”

“那，那他也太有钱了吧？！”白景梦把吃惊说出了口。他可是听说过的！一烛人鱼泪就是好几万金珠！

“听说是为了等一个人。”翎学着白景梦的模样，也双手托腮，他把目光落在了那片明媚的灯火上，有微微的光亮沉浮在漆黑的眼底，“迷信都说人鱼的灯火可以引渡亡魂.......说不定城主就是为了等到那个亡魂，才购买了大批人鱼的眼泪吧。”

有点......浪漫啊吗，白景梦在心里咋舌，“但也太烧钱了吧？”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感叹。

“但如果能等到那个人，”翎眼底的光一下子荡了开，秋水那般轻柔，他望着灯火轻轻地笑，“但如果能等到那个人，付出再大的代价不也是值得的么？”

白景梦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不过他实在出身贫穷，一时半会儿还真体会不到这种花大手笔只为等佳人的感觉，于是他只能对于这个话题瞎扯蛋：“那他等不到不就亏了么？而且人死后化作鬼魂也都是没有记忆的吧？”

学堂上的夫子都是这样讲的，人死为鬼，而“鬼”是一种摸不透的东西，并不具备生前的所有记忆。

“所以是迷信说‘人鱼泪可以引渡亡魂’啊。”翎回答。

白景梦眉间一抽，“合着......你逗我玩呢？”

翎耸了耸肩，“哥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白景梦立刻翻了个白眼，扭头道：“好歹是我头一次来云芳，就不能说点靠谱的故事给听听？”

“但故事是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会是真的呀。翎眼神真诚。”

“还能有这种说法？那我相信天上能掉金珠，够真吗？”

翎想了想：“哥哥若是想，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也太扯胡话了吧？”

“那也得哥哥自己相信不是胡话啊。”

两个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两天，不远处的都城中心灯火辉煌，半边天空映着晚霞般的橙色，他和他没有什么各自心事，也没有什么非分绮念，此时此刻只是单纯地坐在一起，然后静静地等待天明，那么安静，仿佛世间的所有都是安宁平和的。

那边是延绵不见头的灯火，旁边是看不着边际的黑暗，屋顶上是两颗相互依偎着的柔软的心。

“这里真的是人与妖相处最融洽的地方吗？”他忽然问。

“这里当然是人与妖相处最融洽的地方啊。”他轻轻地说。

总算要到云芳了！

远处一个紫黑色的小点和一个红白色的小点逐渐放大，越来越接近云芳城。

道路终于变得宽阔，脚底下的泥泞土地慢慢延伸成青石板，兰凌能够听见人声、车马声，有月霁花的香味迎面扑来。那是类似于云芳城城花一样的花种，每到春夏季，满城的月霁随风绽放。

听说这样的花很难生长，早年间只有在北方的灵溪谷内才能见到。

“颜蕴弟弟你都已经连着好几日只睡一个时辰了，身体肯定吃不消......”兰凌跟着颜蕴快速疾走，两手托在颜蕴的胳膊旁，一副想要扶却又不好扶的样子，毕竟颜蕴是打死也要硬撑的类型。

“没事，”颜蕴努力地摇头，看起来只像是微侧了脸颊，“等到了云芳城......等到了云芳城见到白景梦......”他强打起精神和兰凌说话，脚下的步子虽快，却几乎是在拖着走，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人样。

“我知道我知道，颜蕴弟弟，可就算再着急，颜蕴弟弟也应该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从迷路到现在，我们已经尽可能快地赶到云芳了......”兰凌还想继续说，但颜蕴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说话了。

颜蕴精神恍惚地点着下颔，表明自己有在听兰凌说话，可事实上兰凌在说什么或者没说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两只眼皮一直不上不下地打着架，走路也不稳。困意和疲惫占据了他的所有思考，脑子里只剩下“往前走”这个判断。

兰凌没有办法，心明拗不过颜蕴弟弟，只能作出搀扶的模样跟在旁边，时刻注意着前面的路有没有磕绊，他怕颜蕴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与遇见君寻师姐那晚的败阵无关，而是颜蕴夜以继日地赶路造成的。他俩也买过马匹，可马匹需要休息而且差点累死，所以颜蕴到底还是选择了以腿代马。

从两个人在上盈城外的柏桦树林边醒来到现在，颜蕴几乎没合过眼。如兰凌所言，颜蕴是真的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必定诈尸般地醒来，拉着兰凌闷头赶路，只要途中不遇上驿站就绝不会停下脚步去吃食。

兰凌大约能猜到颜蕴弟弟为何如此着急地想要找到景梦师兄，颜蕴弟弟把红衣姑娘的死揽责到了自己身上，而红衣姑娘的死又与流自白氏的君寻师姐有关。

所以颜蕴弟弟只能去找景梦师兄讨要一个真相。颜蕴弟弟需要一个真相，给红衣姑娘，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知道的，颜蕴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善良、正直且温柔。

颜蕴眯着眼强撑眼皮，好像是看到了云芳城的城门——即使看不清门匾上的题字，但奇怪的红白配色还是足够一目了然，是和兰凌的校服一样的配色。就是云芳城了，颜蕴肯定，于是他不免又加快了步伐。

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颜蕴措不及防，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骨便直接往前栽，兰凌凌赶紧扶住，差一点儿颜蕴弟弟就面门朝地了。

“呼——”颜蕴猛然缓过几分神思，他猛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想接着往前走，却被兰凌拉住了。

兰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握着颜蕴的手力气还很大，他猛地一把将颜蕴揽进臂弯。

“我不管颜蕴弟弟到底想要问什么，有多想见到景梦师兄，但都得在到达云芳城后立即歇息。”兰凌实在忍耐不住了。他也不是那么不考虑颜蕴心情的人，但颜蕴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在抵达云芳后继续闷头找人，“我先和君上汇合，景梦师兄那边......”

兰凌忽地眨着眼睛抽了两下鼻翼，把目光挪向云芳城的城口，颜蕴不解，迷迷糊糊地懵眼跟着看过去，他也眨了眨眼睛。

成人模样的翎打横抱着白景梦足靴点地，轻落在云芳城的城口——也就是距离他们两三百米的地方，落下的时翎衣袂翩翩，正背对着他们。

“君，君上？”兰凌眨巴了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刚好是日落时分，天将黑不黑，巨大的日轮快要沉没在天河边缘，云芳城内的人鱼灯火终于亮过天光，整座都城橙红绰绰。白景梦特地挑的这个时辰出门，一是听说这是中元节鬼市即将开启的时辰，二是太阳恰好下山不至于当头暴晒。

翎当然接受白景梦的提议，他并不希望大伤初愈的哥哥受尽暑夏烈阳的折磨。而后白景梦又说他想从城口进入云芳，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是初到这座都城，有种浪子侠客云游至此的味道。翎自然也接受了白景梦的提议，由于只有北门这边的城景和战役前相差无几，所以他选择了带着哥哥来到北门，可是翎没有想到——

“白景梦！翎！”颜蕴向着城口那一红一白的俩背影大喊了一声，他把浑身的力气都提足了才把神智召唤回来，强装着自己很有精神的模样。

不过他浑然没发现翎莫名其妙地长高了一截，过了好一会儿才顿悟般意识到那是成人模样的翎。他和这个模样的翎见过一次，是王家宅院里做法失败后救白景梦那次，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次的翎是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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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乍到云芳（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