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但似乎并没有那么寒冷，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面前的大铁锅源源不断地蒸腾出热气，旁边有一连排穿着月华白衫的少年在用热粥和面饼赈济饥肠辘辘的贫苦人家。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下一道街口，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鞠躬给少年们道谢说着“谢仙人救助之恩”。
“又是冬月十二了呢。”白衣少年站在赈济者的最前面，拿着大铁勺，喃喃自语。
今日也轮到了灵溪谷白氏赈济......不，准确而言该是三十个日头里有十五个日头都是灵溪谷白氏在做赈济，因为他们宗门整日清闲，没啥事儿可做，要说斩邪祟除魔怪那些都是流自城里其它大宗大派的事，跟他们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所以赈济做完，大家伙也不急着回灵溪谷，很多弟子都会顺道在城内呆上一两个时辰，毕竟灵溪谷出谷下山不容易，两地实在相距甚远，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他们却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当然这位白衣少年除外，他是“研法殿”的唯一的入室弟子，每次赈济必有他，每次出谷也必有他......但凡是需要每个法殿都派遣弟子的时候，都会有他，以至于他的赈济做完后还得立刻独驾马匹匆忙回谷......“研法殿”还有一大堆事也在等着他。
“欸，师兄，你......今天不急着回去了吗？”有别的灵溪谷白氏弟子收拾着东西问他。
白衣少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浅浅笑道，“过不久该是我那个师弟的生辰，我应该要过一会儿再回去。”
“生辰？”那名白氏弟子有点诧异。
据他所知，这位师兄的那个师弟是在几年前被师兄的师傅从外捡回来的，是个孤儿，孤儿......还会记得生辰吗？即使记得，生辰这样的日子在灵溪谷白氏......在流自一带还有庆贺一类的礼节吗？他在生辰的日子里一向是和爹娘一起吃饭来着，还从没说要收什么礼物。
“是啊。”白衣少年笑了笑，“在我的家乡，生辰的时候都会收到家人的礼物，我上一个年岁给师弟承诺了这件事，今年可得记着送东西给他。”说着，他忽然换了个语气，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看着那名白氏弟子，“可答应好了！不能忘记约定的！”
白氏弟子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师弟去年的时候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没大没小。”白衣少年无奈地摇头，也笑。
“他啊......还有这样的时候，和我们在一起吃饭听课从来都温温柔柔的，什么都不争也什么都不抢，一直谦让顺应着。”白氏弟子笑了笑，“果然还是只会对师兄撒娇......那你打算他送什么呢？”
“嗯......”白衣少年晃着头，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驳面子，一条长街走下来，什么都没有相中。摊贩里卖的要么是话本书册，要么是发髻首饰，他看见个手串还不错，可那是送姑娘的，而且还是聊表心意用的，他师弟可是个男人，送这个也太奇怪了吧？
于是白衣少年又看上了摆摊里卖着的可以装蟋蟀的竹篓，他觉得这个也不错，询问了一番，小贩还说买一赠二，买个竹篓送两只蟋蟀给他乐呵，他认为这个实惠，并且师弟一定会喜欢......可他想了想，要师弟成天都玩这蟋蟀，那他不得成天给师弟抄课业？
他还记得每一个给师弟抄课业的日子，美名其曰说是师弟在他的寝屋里借他的课业抄，他自个儿做师傅布置的课业，结果后半夜，师弟就开始哭嚷着说赶不完课业啦，师兄还要见死不救啦......没办法，他只能一个人做两份课业，跟着师弟一起头悬梁锥刺股，清晨再来个闻鸡起舞。
黄昏将近，白衣少年走到了另一条街的尽头，他四处张望，寻觅着能买来做礼物的东西，侧首看见了旁边的石器铺子里空荡荡，店铺内唯一的老银匠正在店门口百无聊赖地拿着铁锤敲击锉板上的银条......之所以称为百无聊赖，是因为那个老银匠坐姿歪七扭八，拿着铁锤的手跟个软绵的柳条一样。
有脚步声接近。
老银匠抬头睁大了昏花的老眼，看见了是个穿着白衣的小伙子走了过来，他的腰上佩着一柄点着寒光的佩剑，黑色的长发被青木的簪子束在脑袋顶。
老银匠忽然提起了小心，看这样的装扮多半是仙宗门派的人，至于是哪个宗门他不清楚，但都不是好得罪的，如今这个世道很多仙门都是看似为民实则为己，甚至某些有权有势的门派弟子只比群狼恶虎多了张人面。
老银匠谄笑着站起身，“客人，我们银店打烊得早，就快关门了，您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快一些挑吧。”
白衣少年愣了一下，冲着老银匠微笑，他站在店门口扫了一圈琳琅满目的银器，眼睛里虽然带着些许迷茫，但并不妨碍他最后把目光停在小角落里的那个银质鼎炉上。
是一个特别小巧的银质鼎炉，用来呈香的，上面的花纹都是由匠工精心打造出来的，极具美感。
老银匠站在少年身后，吞了口唾沫，心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样漂亮出色的物具之所以会放在角落里沉灰，为的就是不让这些大宗门派的纨绔子弟看见。
这可是店里打造得最为精贵的物具了，他本来是想着卖给城里的大户人家让自己开张吃三年的，眼下看来是多半会被这仙家的人给“低价”强抢了去。他可明白那些套路了，满口正义之辞为天下百姓苍生，到最后不都是一嘴的道德巴子讲完再顺个便宜价把东西带走么。
“呃......客人，您是......喜欢那个银鼎么？”老银匠有些为难，但面上依旧带着笑意，“三百金珠，这个手工，不算贵了。”
老银匠直接报了个高数，他知道等会儿讲起价来，免不了被砍掉一半。
“这么贵？”白衣少年吃了一惊，他挠挠脑袋，又问，“那，那这里有便宜的么？”
老银匠也吃了一惊，抬起头古怪地看了白衣少年一眼，“您，您是仙家的人吧？”
“啊？嗯。”白衣少年懵了一下，又立即双手并拢作揖，“在下灵溪谷白氏弟子......”他顿了顿，满是不解，“不过......现在买东西还要看所属门派了吗？”白衣少年说，“灵溪谷距离流自城尚远，城内的诸多规矩在下尚且不太清楚，还请见谅。”
老银匠愣了一刹，忽而缓缓流露出笑容，他拿起柜边的掸子扫拂灰尘，“客人慢慢看吧，这里有很多物具，总会有相中的一个。”
白衣少年其实想走了，在他问出这个银鼎的价格时就明白了自己兜里的这点月钱根本买不起店里的东西，可老板却莫名其妙热情了起来，这让他有点难堪。
“其实......”白衣少年想了想说，“我就是想买个便宜又好看的东西......”他说话时有点局促，还带着点小小的窘迫，“我不知道店里的东西会这么贵。抱歉，打扰了。”
白衣少年歉意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他的月钱大多都是被师傅拿去买酒喝或者买什么卷册话本，他从来都没有自己拿来花过，也没正儿八经地在这样的店铺里买过什么东西。
“欸，等等......客人，您......您是要买为己用还是赠人？”老银匠追着问了一句，或许是这个仙家人和那些人面皮子不一样，让他心生了许多好感，“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我去后面的店坊里看看其它的银具，那些都是没加工的银具，小一点的也就几银两，要是有看上的，我还能再折折价卖给你，只要不亏本就行。”
白衣少年惊喜回身，老银匠对他笑了笑，撩起了身后那一串珠帘。
店铺的后面是银店的工坊，里面有大批大批的银具、银条和银器。
有些加工到了一半，花纹停在整只银器的半中间，像是用锋利的刀给切割掉了，断开的地方特别干净利落；而有些是几近完成的物具，上面雕刻着极其精致的图案，每一道鸟兽都栩栩如生，只是暂未洗银，看上去或多或少有几分灰黑。
暖黄色的光从纸糊的窗外透进来，空气里有微小的颗粒沉浮着，显得温暖慵懒，工坊里没有其他人，每一件银具都安静的躺在桌台上，像是在等待着被赋予生命。白衣少年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古老安宁的地方，置身其中，心都是静谧的。
“是要送人吗？客人。”老银匠问他，随手拿起了锉板上那些轻微泛黑的银链和银条，掂着袖口搽拭，“我听客人说话的意思......客人大概是准备买礼物送人吧。是送给心上人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云芳秘境（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