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衡推门而入,正与纪云婵四目相对。
她转身的动作、看见他时忽而亮了一瞬的杏眼落在眼底。
雁衡微不可闻地抬了下嘴角。
便见纪云婵起身迎过来,新嫁娘的红衣趁她容色明艳,嘴角含笑,语气上扬:“将军,我正想到你,你就回来了。”
仿佛昨日的芥蒂不曾发生,满心满意都是他。
“是么。”雁衡心情甚好,装作无意地执起她的手,将人拉着,往她方才坐着的地儿走,“上午做什么了?”
那双柔软的手任他拉着,原本无知无觉的,听到这话倒是僵硬了一下。
本着落子无悔的原则,纪云婵并没有将那枚无意落下的黑子捡起来。也是因为这枚黑子,破棋的难度大大增加。
以至于,纪云婵破了一上午的棋几乎称得上原地踏步。
手掌被整个握住,纪云婵浑然不觉。
她心虚地避开那盘棋,忐忑地看了雁衡一眼。
雁衡察觉到她的僵硬,打趣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掩耳盗铃的动作尽收眼底。
随即,颇有兴致地看向那盘棋。
......
“烂棋。”
他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两人手牵着手站在棋盘前,都垂着眼看那盘棋,相貌身形无一不配,和谐极了,只是本人浑然不觉。
纪云婵只是顿了片刻,便释怀了,随即点头。
甚至跟着补充道:“狗尾续貂,不如不下。”
雁衡诧异,视线由棋盘转向她。
只见纪云婵神色如常,见他看过去,便也不看棋了,改看他。
太乖了,乖地不像她。
仿佛那将女德女戒刻在骨子里的深闺女子,视夫为天。
雁衡自问,并不喜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类字眼,于是在纪云婵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时,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怪地很。
......
“我知道,不过是下着玩的。”
许是见他沉默的太久,面前的姑娘语气轻巧地开口讨饶:“将军别取笑我了。”
雁衡笑了一下,释然。
也该叫她在他面前做小伏地两日,谁叫她百般地招人却不爱他。
“不取笑你。”他说着,拉着人往外间走。
午膳在两人说话时已经备下了,两人挨着落座,纪云婵打眼便瞧见那盅她还给雁衡当丫鬟时就被骗着喝的药膳。
见她目光落在上面,雁衡出声:“给你的,喝了。”
纪云婵点头,勺子舀起又放下。
她露出一个笑,透过升腾的热气,目光柔柔地看他:“将军,这本就是给我的吗?”
心思被点破,雁衡反倒坦然。
他“嗯”了一声,没去看她,稀松平常地吃着饭。
纪云婵却是笑,“多谢将军。”
她搛了一箸藕送到雁衡面前,“将军吃些藕片,早晨我吃着觉得不错。”
难为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雁衡吃了,只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纪云婵瞧着,又给他搛了几样,凡是动箸,都是为着他,自己只是慢悠悠地吃着那盅药膳。
雁衡不习惯她的殷切伺候,叫了停:“吃你自己的。”
“我吃不下其他的了。”纪云婵解释着。
并非她不想吃,只是这份药膳于她而言分量不小,还是甜口,跟桌上咸口的菜不对味。
雁衡看她一眼,见她脸颊都有点凹下去了,比之之前不知道瘦了多少。
他隐隐疼惜地想,从前的胃口也没有这么小。
“你如今胃口也太小了。”
他说着,吃完了最后一块纪云婵搛来的羊肉,漫不经心地说:“喝上一段时日的药膳再叫李大夫给你瞧瞧。”
“好。”纪云婵乖乖地应着,继续吃她的药膳。
雁衡喝了两口茶,没久留,起身道:“吃完了,我还有事,你慢慢吃。”
纪云婵跟着站起来,追随着他走到门口:“将军去哪里?”
“西郊军营。”雁衡回头看她,不自觉地安抚:“没什么大事,倒是有些积攒的琐事,不必送了。”
“哎。”纪云婵站在原地,放下心来。
她重新坐回桌上,那药膳还剩三之一,她舀了又舀,却觉得没什么胃口了,遂放了回去。
......
昨晚睡的不好,午睡便多睡了些。
待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
纪云婵坐在床上,看着那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枕头,不由想,雁衡也没睡好,却没有时间睡觉,好辛苦。
她起身走了两步,无事可做,想着接着破那盘棋。
走到一半又顿住,既然嫁给了雁衡,是不是得为他做点什么?
初为人妇,只觉得生疏。
想来惦念记挂是最基本的,生儿育女、裁衣理账、洗手做羹汤,要做一个贤惠的妻,不过那几样。
只是她不是他的妻,就算日后生了孩子,也要交给他的妻养。想到这点,纪云婵有些黯然。
随即又想,圆房都不曾,哪里就要考虑这么久远的事。
理账也是妻该做的事。
羹汤不急于一时,总得等他人回来。
于是便只剩下了裁衣。
瞧着这唯一的选项摆在眼前,纪云婵打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将女子框死,无论出身性情,皆重铸模样,所有人都做成一模一样面容模糊,一样的贤良、一样的持家。
她身在其中,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叫自己成为其中佼佼者,能游刃有余些。
只是她真的不好针线。
纪云婵想着,还是叫了人来。
找来绸缎,又问了府上制衣的下人,亲自裁了,给雁衡做一件寝衣。
棋被她小心翼翼地撤到了一侧的八仙桌上,榻上的矮桌摆上阵线笸箩。
纪云婵坐在窗前,边缝边想,雁衡诚然会是很好的夫君,从少时知她不爱针线时的反应便能窥见一二。
针线枯燥,时间被无限拉长。
日头像是被饭粒粘住了,半天不见往西。
纪云婵缝了许久,觉得有些乏了,屋里头依然静悄悄的,她放下来歇了一会儿,不由得想,雁衡此时在做什么呢?
也同她一样坐在窗边吗?
或是在伏案处理琐事,眉头是松还是紧?
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寂寞,有些想他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纪云婵不由得失笑。
人前众星捧月,人后深居简出,自己早年间习惯的日常,不过嫁个人,心态竟也跟着时移事异。
不过刚刚嫁给他一日,怎么就离不开了。
只是想到那些深闺怨妇诗,从前只是觉得理解,不曾感同身受,如今倒是能体会一二了。
大抵都是心里装着人吧。
如此想着,她对着窗外愣了一会儿神,又拾起针线继续缝。
一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待到傍晚,屋里点上烛火时,雨夜进来禀道,说是将军晚上不回来,住在军营了。
第二个晚上便住在军营么,纪云婵垂眸,心下有些失落。
一旁雨烟脸上的讥讽藏不住。
纪云婵沉思片刻,吩咐道:“去问问具体情形,需不需要送些什么去。”
雨烟敷衍了一句,便去了。
既然心系雁衡,总归差事能办好。纪云婵没有心思理她。
她对着那碗端上来的药膳,搅了搅,觉得没胃口,草草吃了一半,便独身睡下了。
却不想第二日晚上也是如此,雁衡又派人来说不回来了。
第三日便该归宁,纪云婵想着,娘就住在后头巷子里,近的很,自己便挑个晚些的时候去,反正时常能见着。
又不是正经夫妻,雁衡没道理陪她。
如此想着,却仍是没什么胃口。
明明道理都明白,可仍忍不住期待忍不住失落。
太矫情了纪云婵。
......
军营中,雁衡案牍挑灯,看闲书。
常岁端着盛了水的铜盆进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雁衡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常岁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劝道:“将军,近来没什么异常,军营简陋,您看......”
您看您要不要回家去?
这小子真是多管闲事。
雁衡面色不善地给了常岁一个眼神。
常岁讪讪地住嘴。
回去便能舒坦了么,雁衡往那张简易的单人床边走去,心想得跟纪云婵睡在一起,做那柳下惠,磨人地很。
他脱了外衣,心想等明日一早再回去罢,回去陪她归宁。
常岁见主子油盐不进,不明白,明明成亲了,有什么不该回去的。
难不成又闹别扭了?
旁人不知道两个人的内情,他可是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操起心来,想到府上的消息,对雁衡说:“听闻夫人食欲不振,这两日常常连那一小盅药膳都吃不完。”
说着比划了一下那个盅子的大小。
本是为着夸张,比划着也觉得实在是吃的太少了。
雁衡躺到一半,又撑着胳膊顿住。
关切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个弯,雁衡冷声开口:“她爱吃不吃。”
说完躺了下去,吩咐:“熄灯。”
常岁讪讪道“是”,吹灯的同时,替纪云婵捏了一把汗。
......
翌日,清晨。
纪云婵胃口依旧不好,药膳堪堪用了半碗就叫人撤下去。
她照常坐到窗边,继续缝制那件寝衣。
雨夜端着她吃了一半的药膳,出门便碰到了雁衡。
她俯身行礼,雁衡面沉如水地摆了摆手,却扣下了那药膳盅子。
他什么都没问,挑了帘子便进了屋。
瞧见纪云婵坐在窗前,他大步走过去,在看到她在做什么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雁衡面色阴沉,将那药膳盅子往她面前的矮几上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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