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秋！”文漾忽然轻叫出声打破古董店中的寂静，站在她身侧的曲泓秋扶着额头站不稳地就要倒下去。

“没事……”曲泓秋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长桌喘息，一身红衣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又来了…？”文漾着急地从旁边环住她的胳膊扶住她，“医生之前就说你不能动怒……别动，我这就扶你上去。”

“她还好吗？”白叶闻声转头看向这边，皱眉询问。

“哎呀，您有所不知……”曲泓秋勉强地抬起头来还要对着白叶露出笑容，“我很早便得了一种怪病，因而始终身体抱恙……成为情报商也是为了寻找治病之法罢了。”

“…怪病？”

“是啊，自生病之日起，便至多只能再活二十年的时光了。”她边靠着文漾慢慢往楼梯上走边回头，脸上依旧微笑得动人，“至今仍是无药可医呢。”

“抱歉让几位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幕。”她在上楼前最后莞尔一笑，“招待不周，还…烦请诸位自便了。”

“………”

怪病，吗。

白叶轻叹一口气看向外面。天色渐暗，太阳落下去。昼与夜的界线变得模糊。这短短半天的时间，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

“……逢魔之时啊。”她喃喃着不知对谁开口。站在旁边的楚苍没有回应，仍失神地来回看着窗户与地上的灰烬。

……算了，先不打扰他了。

“所以……结束了？”玖终于能小心地转头轻声发问，“他…真的走了？”

“…是吧。”白叶喃喃着回应，“也算是捡回一条命。”

“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杀你们。”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来，引得两人同时抬起头。

他们面前不知何时蓦然多了一名年轻女子。女人着一身黑裙，长裙的裙边绣有精致的鎏金纹样，黑色的纱帽显得高贵又肃穆。左边原本该是手臂的地方，却从袖口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

她看起来满不在乎地继续道：

“他如果真打算动手，你们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白叶没有立刻接话。直觉告诉她，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很特殊，或者说——

她只是什么都不做地站在那里，自己就知道她很强了。

——不过心里还是可以默默吐槽一下的。白叶眯起眼。所以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肯好好出场非要玩突然出现吓人一跳啊喂！

一旁的楚苍却是一脸疑惑地转头。

“……你怎么来了？”

女子对着地上的灰抬了抬下巴。

“喏，你刚刚在烧纸。”

“………这借口找的也太随便了吧…”

“那咋了。”

“……”楚苍明显是有被无语到，不过也终于不再看他的窗户转回身，“所以你到底是来…？”

“当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啊。”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一圈，貌似真的是在确认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他要杀的本来就只有你一个，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没必要杀你了，所以他就走了。”

“…………”楚苍沉默地敛下眼。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至少你们都还好好活着不是吗？”她走过去用右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过来看向白叶和玖，“诶…他们是谁来着？”

“之前和你提过的，白叶，还有这位是她同行的朋友。”楚苍转头给她介绍。他还没来得及向白叶这边引荐，女人就已自己往前几步朝着白叶伸出右手：

“哎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好，我是鬼公主归旌。”

“你好。”白叶无比惊讶地握住对方的手。

——等一下……她，居然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见到了货真价实的鬼公主？

记得几年前她还在以外交工作为重心时，曾试图找过她。但鬼城——一个有着重大战略地位的国度，却匪夷所思的在地图上根本没有领土，也没有标注，只有传闻。据传我说鬼城的城门只会给有缘之人开放，但显然她当时并不算是“有缘之人”，连续调查了很久也毫无进展，许多资料都仿佛被抹去了一般，连个鬼影子都没碰见。最后她也只好无奈地将计划搁置。

于是此后白叶也一直默认地将其归类为“无外交意向”态度的国家。明明当初是对方闭门冷遇自己在先，如今却反而在这样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奇怪的情况下面对面见到了鬼城的统治者……她忽然都有点觉得对方说出“百闻不如一见”这句客套话莫名的好笑。

“鬼公主、归旌、陛下、殿下、鬼王……怎么称呼都行。”归旌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再松开，“另外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你呢？”

“叫我白叶就好。”白叶微笑点头。

“那个，白叶。”楚苍忽然在旁边表情认真地插了一句，“是真的可以直说。阿旌…不是很喜欢说话拐弯抹角。”

“……？”白叶疑惑了整整三秒才想起来这人可以窥心，估计是刚刚把她的无声吐槽听了个遍。

“……”但是这种话你让我怎么直说。

“她不会介意的。”

“……”是我说不出口好吗好的。

“那我帮你说？”

“……”随你便吧。白叶自暴自弃地捂脸。这辈子居然还会有让楚苍帮自己开口的一天。

“所以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单方面说出口的问答让归旌一头雾水地转向楚苍。

楚苍言简意赅地开口：“她想知道你为什么几年前没有给她开门。”

“喔，不是针对你，是因为一般情况下我不外交。”归旌耸肩，“和搞政治的打交道太累了。鬼城也没这个需求。”

“至于刚才说的也并不是客套话，”她继续道，“不过我对你有兴趣是因为你救了楚苍，两次。”

白叶于是也尝试直接询问：“但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喜欢他。”归旌笑起来，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在追他。”

“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说到这个。”归旌想到什么，“不如我干脆帮他还一个人情好了。”

“等等，这……”楚苍皱眉。

“一辈子多短啊，你估计二十年都还不了一个。”她早有预料地直言，“你可欠了俩呢。”

“……”楚苍被噎到说不出话来。于是归旌愉快地说了一句“就这么决定了”就重新转回白叶，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

“右手给我。”

白叶犹豫了半秒，有些疑惑地照做。

“啊，忘了你戴着手套。”归旌抬头，“可以摘吗？”

“……”白叶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右手……最好不要。虽然它貌似从来没醒过。”

“里面是什么？”

“封印。在手心。”

“那就左手好了。”归旌果断地作出决定，将白叶的左手拉过来翻了个面让手背朝上，“你自己摘一下。”

虽说是还人情但完全没给真正的两个当事人拒绝的空间啊……白叶忽然觉得不知道哪里但总归有点好笑。她把半掌手套摘下来。归旌用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同时抬起自己骨骼状的左手，白色的指尖忽地燃起蓝黑色的火焰，点在她的手背上画出黑色的纹路。

“有点烫，你忍着别动。”

“嘶……”灼烧感果真瞬间蔓延，白叶忍不住皱眉。抬头却正好透过薄薄的黑色面纱近距离看见对方。

归旌长得很美，毋庸置疑、但绝不是温和的美。蓝灰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脸侧的则被整齐地平切。眸色和唇色都是黑的，脸色却惨白到不像活人。

她的那双眼眸格外黑。大概是比白叶自己的还要更沉重一些的漆黑，几乎透不出光来。让人想起黑夜里没有灯光的大海，想起一句不知谁说过的话——

她让人渴望着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死去。

“好了。”归旌的声音让她忽然清醒过来。再低头时手背上已经被她按上了黑色的印记，几秒后印记的图案融入皮肤消失。

“…这是什么？”

“是契约。”归旌回答，“只要你用血液接触它就会再次显现，同时呼唤我的话我就会无条件出现并且答应你一个要求。”

“顺带一提，这个东西貌似以前的我用得比较多。总之如果有需要，还可以拿去吓唬吓唬某些年纪大的长生种。”

“好主意，感谢提醒。”白叶明显是很需要地愉快眯起眼，把手套戴回去。

诶…手上的东西还真多啊。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归旌朝着几人摆摆手，“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她就整个人燃起蓝黑色火焰再化作一团黑雾瞬间原地消失，只留下一股凌冽的冷香。楚苍明显是习惯了的上前去收拾掉地上残留的灰尘。

“好快的走……”玖还在原地喃喃。刚才的鬼公主只是站在眼前就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他全程几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个人主观来说倒是挺喜欢她的。”白叶耸耸肩笑起来，意有所指地望向楚苍。虽然归旌自带强大的压迫感，但大概是从小就认识和性格的原因，楚苍在她面前反而显得很放松，也敢把话说出口。

“………”同步读到白叶思想的楚苍眯起眼，又不说话了。

“哎呀不拷打你了。”白叶咧了下一边的嘴角，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有点好奇，你们唐城和鬼城具体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楚苍把灰收集起来在一张白纸里包好放到桌上，“鬼城的入口设在唐城内，因此鬼公主与历代唐城统治者都会比较熟悉，唐城里也有很多对于鬼公主的相关记载。”

“我们每年春季左右会举办鬼节，是除了庆典外第二大的节日。与庆典不同，鬼节是祭祀鬼族的节日，是生者纪念死亡的节日。”

“啊这个我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白叶回应，“是什么什么世清…？”

“对。”楚苍点头，“这是流传于唐城人之间的口头俗语，‘一生一死，鬼祭世清’。”

“那个……请问，”玖在一旁举起手，“为什么我们在路上没有遇到鬼族呢？”

“因为鬼族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楚苍回答他，“一般情况下他们无法实体化接触生者，需要点灯人才行。”

“点灯人？”

“对。但这个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最基础的两点。一是点灯会耗费点灯人的生气和精力，二是一旦鬼族消散点灯人也会死去，点灯人死去鬼族却可以再找新的点灯人。”

“真是不对等的关系啊……”白叶忽然有所察觉般地陷入沉思喃喃，“……所以，鬼族也会给点灯人相应的报酬吧？”

“是这样。”

“所以你当时才躲到这里来？”白叶忽然玩起了思维跳跃。

“……啊。”这推理速度也太快了。楚苍捂脸。

“原来如此。”白叶一副已经完全理解了的样子微笑点头，下一秒却忽然又皱起眉，“但这样说的话……这些信应该本来就在店里吧？她们就算要戳穿你也不用这样兜圈子吧？”

“确实有点奇怪。”楚苍低头思忖，“这样冒着风险通知我、主动把你们卷进来也都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卷进来？”白叶好像捕捉到什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句。

“怎么了？”

“……”察觉到问题所在的瞬间，白叶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住。她严肃地发问：“你…知道为什么我来唐城吗？”

“不知道。”楚苍老实地回答，好像从对方慢慢皱起来的眉头中读出了什么。

“我收到了信使传来的信件，邀请我来参加庆典。”她顿了一顿开口，“我以为是你寄给我的。”

——如果不是派了信使送信这种级别的重要程度，她还真未必会选择赴约。

“我并没有寄信，但也收到了一封，说你要来拜访……”楚苍惊讶地喃喃，“所以…也不是你的…？”

“署名是什么？”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知名不具。”

“………”

从头到尾好像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安排得明明白白。

“知名不具……”白叶忽然直接笑出声来，“好一个知名不具啊……”

楚苍询问地抬头看向她，白叶的笑容在此刻夸张到看起来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

“我们两个都知名不具的，你说呢？”

楚苍也逐渐明白过来震惊地低声开口：

“是他们……”

又是他们。

一旁的玖疑惑地把目光从白叶身上移到楚苍身上，再移回来。通常情况下他如果没有理解就会先尝试着自己理解一下再开口询问，而现在就是一个他还没能完全跟上两个人节奏的情况。

“玖！”白叶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然转向他，快速走过几步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立刻回答我，你真没看到是谁放的信件？”

“……”玖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他试图回忆，可大脑刹那间只剩一片空白，他的嘴巴自己张开，如先前般一模一样木然地回答：

“没有。什么人都没看见。”

白叶盯着他看，几秒后松开他的衣领，像是被气笑了一般咧着嘴仰头合了合眼。

“………”

“我刚刚…？”又过了几秒后玖恢复过来，震惊地道。

“你的记忆被人强行篡改过了。”楚苍叹出一口气回答他，“…可能还上了隐性的指令。”

“………”再糟糕不过的情况。

手段极其简单高效，却成功骗到了他们所有人。

她输了。还输的十分彻底。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最近的人被控制。

警告他们楚苍危险……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达成了吗？

无从得知。她并不认为对方会好心到作出这种善意的提醒。

一个黑色的小毛球忽然跳出来跃到几人中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白竖着尾巴有点含糊不清地喵喵叫着，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楚苍走过去把它抱起来。

一只罗盘。

送完东西，黑猫又喵喵地从他的怀里跳下来，跑上楼梯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被小猫这么一打岔，气氛重新缓和起来。白叶已经恢复正常地微笑着开口。

“看来他确实不打算杀你了啊。”

“…是吧。”楚苍看向手里熟悉又陌生的物件，小心地将它收入怀中。

无论如何，他仍是唐城人。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罗盘指向的地方，总归是家乡吧。

“喔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白叶开口道，抬头认真地看向楚苍。后者也抬起头来看她。

“——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