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里红烛泣泪,帘帐低垂。春荷坐在床榻边,自己掀开了绣花盖头。
她偏头,望向身侧躺着的男人。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俊逸的五官因为久病的折磨变得十分憔悴。
——齐崇,齐家大少爷,她如今的夫君。
一个月前,春荷随父亲春强来到临江镇。春家世代为农,春荷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女。他们此番前来,是去找欠了钱的商贾讨债的。
得了钱,父亲却不肯走。
春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临江镇齐家长子病重,算命先生说需以办理喜事来驱除邪祟,还要寻一位与齐少爷八字相合的女子。
齐家在江南是家喻户晓的大户,如今冲喜之举,实属爱子心切,逼不得已。齐氏夫妇当即放出话来:若是有这样一位姑娘,便以百金为聘,八抬大轿娶进门。
好巧不巧,春荷的八字正与齐崇相符。
春强想也不想,把女儿丢给齐家。他潇洒道:“我们父女各自过快活日子,不枉我养了你一遭。”
说完男人就带着齐老夫妇给的一百两黄金离开镇子,逍遥自在去了。
春荷没有依靠,只能嫁入齐府,成为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的妻子。
想到这儿,她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夜幕低垂,闪着几颗星。树影婆娑,偶尔袭来一阵凉风,轻敲雕花窗棂。
洞房花烛夜,全无生气。合卺酒是她一个人喝的,所谓圆房,就是和半死不活的夫君躺在一张床上。
春荷吹熄红烛,和衣而卧。她闭目,但迟迟不能入睡,更不敢触碰身旁昏睡的夫君。
明早要独自去给公公婆婆敬茶。她稀里糊涂地上了花轿,匆匆见过齐氏夫妇一面,也不知道二老对她印象如何。
……若是惹得公婆不快,自己在齐府的日子便更加如履薄冰。
*
翌日清晨,天边翻出鱼肚白,光影透过张贴“囍”字的窗,在婚房倾泻而出。
春荷独自起身洗漱,她在乡野待惯了,每日这个时辰都会自然醒来。
春荷挑了一件青绿色绣花襦裙,将墨色长发规规矩矩地盘成新妇模样,便准备去给公婆敬茶。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晨光熹微,风中带着浓烈的中药气息。
齐家是大户人家,宅院偌大,廊腰缦回。路径曲折,春荷小心翼翼,险些迷了路。
途中不少丫鬟和仆人忙碌着,见了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少夫人。”
整日在田间劳作,自己何曾受过这般待遇……春荷心底发颤,面上露出宁静笑容,“都起来吧。”
到了正厅,公婆已经坐在那里等候。齐老爷慈眉善目,约莫知命之年,举止丝毫不见富裕人家的架势。夫人吴氏一袭灰袍,不施粉黛,圆脸,两鬓微霜,生一副和善面相。
一旁还有一位扎着小辫子的孩童,七八岁,是齐家二子齐峻。
春荷不敢抬眸多看,恭敬地上前,行了大礼,然后双手奉上茶盏,声音清脆地道:“儿媳给公公婆婆敬茶。”
她每一步都谨小慎微,生怕笨手笨脚,失了颜面。
齐老爷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含笑赞道:“好茶……”
“快快起来!”吴氏道,说着一把拉起春荷,“既然嫁给了崇儿,我们往后便是一家人。”
春荷触碰到那双手心下一惊,女人指尖苍白,手掌仿佛浸泡于冰水中,温度低得吓人。
吴氏鬓边发丝如同秋日白霜,眼眸泛红无神,鼻尖红肿,往日容颜已被爱子的病况压垮了。
可是女人还在冲她微笑。
春荷微怔片刻,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阿嫂,”一旁的齐峻开口,“他们都说,只要你嫁给哥哥,他的病就会好起来!”
齐崇苍白如纸的脸庞犹在眼前,春荷干巴巴地道:“……夫君定然会好起来的。”
事实上,冲喜丝毫未见成效。齐崇一直是半睡半醒的,大夫说他没有意识,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过来很难说。
但令春荷没想到的是,虽然自己无所事事,在府中的日子竟越发舒心。新婚之夜的忧虑,实乃多余之念。她不再是起早贪黑劳作的农家姑娘,成了正儿八经的少夫人。
府上下人对春荷恭顺敬重,俨然将她视作未来的女主人。
公婆时常关心她的生活,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也总是先想着她。
齐氏家缠万贯,首饰、绸缎是不会少的。春荷嫁过来没有嫁妆,春强装模作样地给她打了一只木匣子。如今匣中满满当当,金银珠宝,明星荧荧。
齐峻也喜欢她,下私塾便来寻她玩耍,一起在庭院放纸鸢。她拉着风筝线,迎着风奔跑起来,衣角肆意翻飞。
苍穹一尘不染,精巧的纸鸢越飞越高,宛如一只自由翱翔的鹰。二人的笑声在院中回荡,死气沉沉的齐府平添了几分生气。
如今,春荷最担忧的便是久病的夫君。她与男人徒有夫妻之名,伺候他的事全权交给下人,不消她插手。新婚第二日,为了方便大夫施针看病,她就一人独守空房了。
公公婆婆、齐峻愁容满面,日日夜夜盼望男人病愈。
春荷心底五味杂陈。
在没有来临江镇之前,春荷就听过齐崇的名号,此人玩世不恭,脾气暴躁如雷,人称“混世大魔王”。倚仗家财,在江南一带无人敢招惹。
因而得知父亲要将她卖入齐家,她是一百个不愿意。
……天晓得齐崇醒来会如何看待她。
据说这纨绔最喜欢欺辱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公婆待她再好也终究……
春荷甚至不厚道地想,齐崇要是就这么平稳地走了也好。他不用日日遭罪,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
可是看见吴氏的憔悴面容,春荷又暗骂自己太自私了。
唉。
听天由命吧。
*
整日游手好闲,春荷实在无趣,在庭院里划下一块肥沃的地,独自种起了蔬菜。她撒下种子,除草施肥。时光荏苒,不觉间数月已逝,菜园里的蔬菜一片绿油油。
春荷心底欣慰,她决心亲手为公公婆婆做一道菜汤。
这日,树上传来阵阵蝉鸣。夏风袭来,春荷精致的衣摆随风舞动。
不远处,齐峻兴冲冲地向她奔来,“阿嫂!”
春荷拿着小锄头松土,笑道:“峻儿,怎么了?”
齐峻站定,口中喘着粗气,满面春风地道:“阿嫂,哥哥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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