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缘阁建在溪流旁，阁楼一侧竹林葱绿纤直，另一侧十几丈外整片山峰高耸入云，又形成瀑流，瀑流跌落下来就汇成溪流，直流入峡谷深处。

在奚缘阁二楼敞亭。柏沉桓边观赏谷中风光，边吃着美味，肉质生鲜，菜肴尽是珍奇，味道远胜过诸多酒楼。

侍女又端上几瓶翠色玉瓶。

几桌人都没有动作。

段顾笙拿起翠色玉瓶，一把掀开红布，取下木塞，一股清冽酒香飘散开。

他不紧不慢卷起衣袖，拿起酒杯自斟一杯。

侍女接过翠玉瓶，拾起白玉杯，为大家一一斟酒。

于姝兮托着白玉杯，红唇抿下酒水，姿态动人。

众人这才相继端起酒水，饮下，皆又赞不绝口。

柏沉桓端起白玉杯，凑近闻闻，就往嘴里送，一双修长的手径自拿下这酒杯。

柏沉桓抬头，眸光不由就柔和些。

穆斐然手还停在半空，他似有不甘。却又收回手，转瞬拾起身前白玉杯浅饮，脸上笑意古怪。

苍羽温声道：“这‘雪青’普通人饮后，醉得三天，何况你从未沾过酒。”

柏沉桓有些错愕。

二人自是认为，她并无修为，身子会经受不住酒水灼伤，而柏沉桓平时本不怎么饮酒，此时索性放下酒杯。

姜蝉宣托着玉杯，酒水晃荡，她心思也晃荡。

苍羽对自己是很好，却总觉少了什么，这会子他对柏沉桓笑，她就觉道他本该这样笑才对，就似是他之前的笑意都是虚假。

她心中黯然，又脸上含笑，美眸流转，素手托起白玉杯，小口饮下，酒味醇厚，余味又散发雪莲清香。

时光也是匆匆，她忆起，那日簌簌秋叶里，少年露出半个头来，头发披散在肩头，他肤色极白、睫毛纤长、眉眼如画、鼻子直挺、唇瓣美如樱花，只唇色发紫。

天地间，他一身月白色锦衣，静躺在落叶堆里，凄凉无助。他应是矜贵傲慢，偏生这般无可奈何、只身孤单。

她看他的第一眼，就心疼了。

姜蝉宣又看身侧苍羽笑意温和，她温柔笑笑，又饮下一口酒水，觉舌尖心尖皆余些苦涩。

觉到酒水美味，渝衍也多饮了几杯。

苍羽捏起玉杯，酒水入口，他赞道：“今日能和诸位在此饮酒，实为难得。”

段顾笙笑道：“能和羽公子、衍公子几位一起饮酒，确实是件幸事。”

几人你来我往，开怀畅饮。

柏沉桓看几人喝的畅快，自己没了兴趣，亭外瀑流声声，她有些焦躁，又忍不住起身，两只细腕隔着薄衣袖，却被身侧二人紧抓着。

穆斐然也不看她，兀自斟酒。

苍羽凑近柏沉桓，低语：“这里不是平常之地，且莫乱走动。”

柏沉桓低声：“嗯。”

苍羽微勾唇，暗道：“收起爪牙，倒乖顺许多。”

柏沉桓此时有些毛躁：“如此算来，凤凰就在今夜产下凤蛋，可不敢耽搁。”

她又抬起头来，眸子滴溜溜转。

又见姜蝉宣美眸含笑，红唇抿下酒水，又给苍羽说些趣事，苍羽轻声附和。

于姝兮浅饮着酒水，水眸频频瞧向身侧，渝衍就隔着她和段顾笙喧聊，纵是平日很辣无情， 此时她就如平常女儿般红了脸颊。

许是酒菜美味，一众人不说旁的，只吃的尽兴。

柏沉桓再抬头看向栏外，天色朦胧，她眉头微蹙。

却见远方有个光点，她瞧得仔细，光点越来越大，她身子一顿。眸光不由一亮。

苍羽、穆斐然抬起头来，眸光就顿住了。

段顾笙诸人忽而也看到远方山峰处，两团火球掠过来，尽皆顿住眸光，藤应已起身离座，众人相继离座。

于姝兮呵斥：“坐下。”

藤应微怒，一转眸，他又坐回原位。

于姝兮：“切勿惊了凤凰，引来祸患。”众人回座。

柏沉桓看火球越来越近，又不时发出清鸣，声音尤为清亮，又觉到股热流。

在离阁楼三丈远，这温度愈发灼热。

两笼火球一个转身，又飞将出去，邬淳九、藤应几人直盯着火球，满是贪婪。

柏沉桓目光追随着火球，心中五味陈杂。

上一世，她新从在虚灵境中救下小凤凰，当时小凤凰满身是伤，奄奄一息，今世，她却是先见到了小凤凰双亲。只这小凤凰，又经历了什么，她心中叹息。

下一刻，火球又再次冲过来。

于姝兮慌忙离席，喊道：“快，凤凰又失了心智，大家快走。”

藤应、邬淳九几人当即几步跃出栏杆。

柏沉桓站起身，两臂一紧，苍羽和穆斐然同时钳住了她。

穆斐然定定看向苍羽，笑意渐深，苍羽眸子一转，松开手。

穆斐然抓着柏沉桓手臂，飞身跃出栏杆，苍羽和姜蝉宣几人一齐飞身跃下。

两笼火球冲到栏杆处，阁楼霎时半面火起，黑烟弥漫向四处。

穆斐然携柏沉桓至青石地面上，站定身子。

柏沉桓杏眸直瞧向凤凰。

它们身行颇大，周身麟毛五彩斑斓，尾羽又极长。

两凤凰盘旋在空中，连连鸣叫。

众人细看下，一只凤凰尾羽翠绿，另一只尾羽赤红，相比绿尾凤凰，赤红尾凤凰腹部凸显出来。

柏沉桓暗道：“这赤红尾就是凤了，它即将生产，又裹挟着凤蛋出来作甚？”

却见两凤凰瞬间冲到眼前，柏沉桓惊呆了，也忘了脚下动作。

穆斐然忙携起柏沉桓向后掠去，直退到瀑流边一巨石上。

两凤凰停留在半空，长翅扑闪。

穆斐然从身侧抽出把长剑，剑身瘦长，漆黑透亮，他眼里泛着冷光。

邬泠姬道：“这凤凰又发的什么疯？”

邬淳九不语，紧盯着两凤凰。

转眼赤红尾凤凰离箭般俯冲下来，利爪袭来，穆斐然将剑抛将出去，手指翻转，剑光哗闪。

赤红尾凤凰利爪划过，利剑歪向一侧。

穆斐然跃身上前，收回利剑。

赤红尾凤凰嘶叫着，转身俯瞰柏沉桓。

柏沉桓心中还有疑虑，她静看着两凤凰。一瞬间的对视，柏沉桓思维暂时静止在那里，下一刻，她似是懂了。

苍羽和渝衍对视下，抽出利剑飞身上前，段顾笙也抽出利剑，于姝兮上前喊道：“表哥。”

段顾笙愣怔。

柏沉桓再抬眸，脸色骤变，喊道：“且慢。”

穆斐然已几个跃步，提剑狠刺进赤红尾凤长尾处。

剑身没入，血水飞溅，赤红尾凤尖叫声划过天际。

柏沉桓一阵疼惜。

苍羽飞身掠至柏沉桓身侧，抓起她手臂就要走。

柏沉桓这会有些犹豫道：“苍羽。”

苍羽诧异看她，绿尾凰已飞过来。

姜蝉宣声音微颤：“苍羽哥哥。”

苍羽、渝衍利剑同时刺过去，绿尾凤凰挥动双翅，发出一道劲气。

苍羽、柏沉桓、渝衍皆飞了出去，苍羽还抓着柏沉桓手臂。

绿尾凰倏然上前，利爪抓起柏沉桓二人，飞至空中。

“苍羽哥哥。”

“二哥。”

姜蝉宣飞身过来。

赤红尾凤惊号一声，也扇动双翅，接连放出几道劲气。

穆斐然同姜蝉宣。皆被劲气击伤，姜蝉宣掉落到瀑流边草丛中。

穆斐然身子直撞到一块巨石上，他痛哼一声，口中涌出鲜血，他还望向柏沉桓。

柏沉桓和苍羽就被绿尾凰带着，同赤红尾凤很快消失在天边。

渝衍慢慢站起身，姜蝉宣强撑起身子。

他近前道：“怎么样？”

“无碍”她眉头紧锁，声音也沙哑些。

“要不你先回房歇一歇。”渝衍关切道。

“找人要紧。”姜蝉宣急切道。

渝衍点点头，又看林子深长，山地纵深，他脸色凝重了几分。

于姝兮飞奔过来，乌发也凌乱些，她认清打量他，又不由问道：“你还好吧？”

渝衍带些笑意：“无碍。”

再对上于姝兮盈盈眸光。渝衍当即道：“姝兮姑娘，可否帮渝某一个忙。”

“当然可以。”于姝兮红唇微勾。

柏沉桓身子悬在半空，极是难耐，她也只得忍耐，她回顾过头，苍羽面色也恁的沉静，又对她轻笑。

柏沉桓心下一暖，再低头看去，树木山丘连成一片铺陈在身下，满目只剩绿意。

她也不做多想。

转瞬间，两人被凤凰又带到山谷中一处绿林里，赤尾凤凰忽而就撒开爪子。

柏沉桓忙活动下手脚，觉到无碍。

转首苍羽正看着她，看得仔细，她心中莫名慌张。

苍羽淡道：“柏沉桓，这是怎么回事？”

她莫名道：“我怎么知道。”

苍羽不由就笑了。

柏沉桓脊背一凉，这是被他看透了。

苍羽却再未言语。

柏沉桓想了想，未再言语，又转首瞪着身前两凤凰。

两凤凰扑闪着双翅，放出五彩光芒。

柏沉桓神情忽而就凝重了几分，声音也沉重些：“这凤凰释放了五彩华光。”

苍羽带着悲悯，叹道：“柏沉桓，凤凰怕有劫数了。”

柏沉桓却陷入了沉吟，须臾，她道：“凤凰怕是要辞世了。”

苍羽：“上古凤凰，本就经受天地灵气抚育，万年生长，又怎会……”

柏沉桓叹道：“你看这两只凤凰周身包裹一层黄褐色，分明是中毒之深，你看这两只凤凰眸色极其晦暗，气息这般微弱，它们撑不了多久了。可普天之下，又有何种异类能伤害凤凰？”

苍羽黑眸流转，面色冷峻：“这不是个好兆头。”

柏沉桓敛了眸，再抬眸，又道：“只这腹中幼子……”

她走上前。

两凤凰对着柏沉桓轻声鸣叫，声音带些哀伤。

柏沉桓不觉红了眼眶。

此时赤红尾凤凰和绿尾凤凰又对望着，脖颈凑在一处，接连交唤，这声音似缠绵、又似诀别。

柏沉桓又不忍流下两行清泪。

身旁苍羽似有不忍，从衣怀掏出锦帕递给她。

柏沉桓顺手接过，擦着脸上泪痕。

苍羽眸光微不可见的一顿，他又似是无奈：“你哭什么？”

柏沉桓抹把眼泪：“好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就这样陨落了。”

苍羽看着她，略沉吟，就想到了十年前，一对夫妻在嵠尾崖双双牺牲，至今还引得无数人惋惜。

苍羽再看她，又生起一丝疼惜。

当一袭薄的月光拢在山地间。

柏沉桓就着身鹅黄色衣衫，双手在空中交错变幻。

苍羽静站在一处，认真看她。

谁能想，世人都在寻找的上古凤凰，此刻就无力躺在碎石上，口吐血水，痛苦呻吟。

天空几声惊雷，赤红尾凤凰终究产下颗白色凤蛋。

柏沉桓松了一口气，身子无力靠在身侧树身上。

绿尾凤凰亲昵蹭蹭赤红尾凤凰，又一步步走到凤蛋前，双翅护住凤蛋，周身发出金黄色暖光，良久，白色凤蛋裂开条缝。

再良久，蛋壳里一只赤红尾小凤凰探出头来。

绿尾凤凰慈爱啄着小凤凰周身绒毛，小凤凰叫声清脆，又凑近赤红尾凤凰，发出呜咽声，三 口之家相互爱怜。

片刻，小凤凰呜咽几声，不舍的走出几步，又走出几步。

绿尾凤凰周身慢慢生出火光，小凤凰发出哀嚎，赤红尾凤凰也发出嘶哑嚎叫声，两凤凰顷刻化为灰烬。

小凤凰仰头发出阵阵哀鸣。

苍羽冷着颜，柏沉桓心下一痛。

小凤凰再转身，看到柏沉桓，就朝她走过去。

苍羽下意识护住柏沉桓。

小凤凰此时周身发出金黄色亮光，映得周边也都亮了起来。

柏沉桓觉到身上一暖，她怜悯看它。

良久，小凤凰收起光芒，凑近柏沉桓，亲昵蹭着她。

柏沉桓笑意温柔，长睫微颤，眉眼月牙般。

苍羽心中突生异样，他低头看着柏沉桓，似再也挪不开眼。

“我叫你什么好呢？小彩凤，小青鸾，小可爱……”

小凤凰头扭向一侧，不看她。

她笑意狡黠：“都不喜欢啊，我再想想。”

小凤凰暗骂，这女人真是无情，居然就不认识了。

女主为更改命局而来，如今又将如何更改？她又如何面对一众茶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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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