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临江市,白马街。

临近子时,街道上空空荡荡,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卷儿,街道两边的居民楼都熄了灯,往日活泼乱叫的宠物罕见失了声。

马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个提着灯笼的少女,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程度,却生了一副好皮囊,眉眼精致,看起来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素衣长袍,腰间挂了两个小布袋和一块看不清字的玉牌,及腰长发扎成马尾,赤着脚闲庭信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走路的动作叮咚叮咚响。

被卷到路中央的落叶在她身边打转,少女的裙摆却没有一丝变化,她兀自哼着歌,空灵的歌声在静谧的街道上响起,听起来十分诡异。

月光光,亮堂堂,白无常跟着黑无常,

红烛火,小苍兰,双双下地府把家还。

街角处忽然凭空出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身影,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青白的脸上神色慌张,面相中透出一股死气。

歌声越来越近,年轻人心中越发恐慌,他一边狼狈向前奔逃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忽然就被凭空出现的漆黑锁链扣住脖颈拖回去摔在少女脚下。

他惶恐地抬起眼,就看到少女一手提着锁链,另一只手的灯笼幻化成古书模样,书页泛黄,书脊处有被虫子啃食的痕迹。

“让我看看你躲到哪里去啦……”

一阵风吹过,书页随之翻动。

“啊,找到了。”少女眉眼间浮现一抹欣喜,声音如铃,听起来十分悦耳,“戊寅年乙卯月壬戌日生,甲辰年丙寅月甲子日死,居住于临江市白马街13号的牛大力,死因,病亡,是你没有错吧?”

年轻人无暇欣赏美色,悦耳的嗓音在他听来犹如催命的符咒,他颤抖着摇头,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安静的夜,不远处一户人家亮起了灯,父母哄抱小孩儿的身影映在窗台上,新手父母的心疼轻哄透过砖墙落到街道中央的姜且耳中。

她收紧手中锁链,对着年轻人摇了摇头,笑眯眯说道:“撒谎是不对的哦,阎王要你三更死,我可不敢误了时辰。”

“我,我爸妈还在医院里守着,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年轻人终于能说出话,声音里满是惶恐不舍。

锁链那头挣扎的力道忽然增大,却拨不动姜且的恻隐之心,见对方冥顽不灵,她收了笑面无表情地说道:“怎么办呢,你已经死了啊,不信你摸摸脸,你明明那么难过但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呢。”

年轻人颤抖的手摸上脸颊,原本应该是温热湿滑的触感,现在只感受到一片虚无,远方有苍老的哭声传来,年轻人转头看去,阻碍视线的高楼大厦在他眼里消失不见,他的视线落入自己住了大半年的病房——

“他”还躺在病床上,母亲伏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父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往日挺拔的脊背塌了下来,见惯生死的医护在病房内来回走动,嘴上安慰地说着节哀,手上收拾病房有条不紊。

殡仪馆的灵车和医院的救护车交叉行驶在城市中,一个沉默一个喧嚣,一个送死一个抢生,这家哭那家笑,每天都有人死去,也一样会有人诞生,生死循环,古来如此。

年轻人卸了力,瘫坐在地沉默不语。

原本绷紧的锁链松了下来,姜且满意地点点头:“对咯,反正孟婆汤一喝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等你下辈子投个好胎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这辈子的事就不会再惦记。”

姜且牵着年轻人走过街角,铃铛声忽然消失不见,原本大气都不敢出的宠物们松了口气,蝉鸣狗叫声重新出现在白马街道上。

***

姜且走出判官殿的时候头都是胀的,现在的地府都快赶上人间了,不止要考核绩效还要交周报,还必须用表格做,她一个三百年的老鬼哪知道表格怎么用。

判官殿真的是越来越变态了。

“回来了?”白无常抱着卷宗走上台阶,看到姜且一脸疲态就知道她最近没少加班。

姜且点点头,从腰间的小布袋掏出一把瓜子放在卷宗上,权当是打过招呼了。

作为被压榨的底层打工人,实在没办法给自己的顶头上司什么好脸色。

白无常盯着面前的瓜子叹了口气:“你这回又是给谁顶班?”

少说也认识三百年了,姜且看到白无常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便知道对方有话要说,只得席地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抓一把瓜子边嗑边回:“你管谁呢,反正那群老鬼不在乎业绩。”

白无常绕一圈在姜且右手边坐下,磕着瓜子都没舍得放下手里的卷宗,硬是一手抱着。

姜且见他这幅样子也没说什么,单手解下另一只布袋放在地面上用作垃圾袋。

“好好的乾坤袋被你拿来这么用,”白无常一脸的不认同。

姜且懒得搭理他,说是那么说,扔瓜子壳的时候也没见得比别人少扔几个,更何况她自己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

判官殿事物繁杂往来人员多,见到他们坐在台阶上也不惊讶,胆子大的甚至敢趁着白无常不注意偷偷薅一把瓜子,反正他抱着卷宗追不上,不一会白无常的瓜子就见了底。

姜且便又给他抓了一把续上,两只鬼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咔擦咔擦嗑瓜子,等第二把瓜子见底以后白无常终于进入正题:“前几天跑掉的那只鬼怎么样了?”

“找不到踪迹,她运气是真好,偏巧摔死在那么个地方直接化成厉鬼,化成厉鬼便罢了,偏偏还保留有神智知道躲起来,百年难得一遇的至阴之地都能让她碰上,不会又是哪个大神下界历劫吧?”

话里的怨气满到几乎溢出来,至阴之地归属地府职责范围内,一般都是由无常前去清理净化,要是白无常在姜且上报的时候就着手净化,那还会有后面这许多事。

白无常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心虚:“这不是还没空出手去处理那块地么,谁知道能有人死在那!”

咔擦咔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看到卷宗顶上没再放下瓜子,白无常就知道这是姜且生气了的意思,因为生气所以连瓜子都不给他吃了,这小屁孩。

“最近别给他们顶班了,先把赵丽红抓回来,放着这么只厉鬼在外面游荡你这个月的绩效还想不想要了。”

提到绩效,身边咔擦咔擦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白无常扬了扬眉,果然只有绩效能治得住姜且。

空荡荡的卷宗顶上终于放下一把瓜子,白无常满意地点点头,嗑进嘴里的瓜子仁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姜且的话惊得卡住喉咙差点再死一次。

姜且眼睛亮晶晶满是期待地看着他,发言十分痴心妄想:“抓回来了功德能翻倍吗?嘿嘿!”

一双眼睛左边写着“功”,右边写着“德”,活脱脱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没扣完就不错了还翻倍!工作量给你翻倍要不要!”白无常好不容易才把瓜子仁咳出来,气都没喘匀就教训起姜且来。

白无常训人一向是长篇大论又臭又长,姜且懒得听,翻着白眼嗑完最后一颗瓜子后拍了拍手,扎紧袋口的小垃圾袋重新挂在腰间,告别的话都懒得跟白无常说一句就风风火火走了。

红丰沟。

至阴之地常年不见日光,沟外艳阳高照,沟内阴风阵阵,连落叶都不会**,受着阴气滋养鲜翠如同还挂在枝头一般。这么重的阴气人和妖都受不了,却是鬼的最爱,这样的地界要不尽早处理不出百年就是个厉鬼集中营,养蛊似的能养出个鬼王来。

姜且牵着从妖冥司借来的犬鬼走进沟底,甫一进入,两只鬼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只是一个吐息姜且就发现自己因为连轴加班而感到疲乏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明起来,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管用,一旁的犬鬼已经舒服地眯上眼睛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

“醒醒,咱们是来干活的,不想要绩效了你。”姜且动了动牵引绳把犬鬼叫醒,要知道犬鬼也是有编制的鬼差,这地方连它都能迷住看来道行不浅,姜且心中顿时加上十分警惕。

岂料两只鬼在沟底来回逛了三圈却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连赵丽红的鬼气都在阴气的遮掩下消散无踪。

若是赵丽红就此找个地方藏上几十年,那她这往后几十年的功德岂不是都要被扣个干净?

念及此,姜且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蹲下握住犬鬼的嘴筒子正准备威逼利诱一番让它再仔细的嗅一嗅,就听到沟外竟然隐隐传来说话声,伴随着香烛纸钱的气味一起飘进沟内。

两只鬼隐了身飘到沟外的大树上,树下一男一女正鬼鬼祟祟地烧纸钱,一辆车头扣着四个圈的车停在旁边,灰扑扑的看起来十分低调。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边往火堆里放纸钱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别人走这路都没事偏偏你走就摔死了,要怪只能怪你时运不济……”

女人则是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十分胆小,只敢在旁边看着,完全不敢上前。

“电视剧上说,凶手十有**都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成果,你猜这两个人跟赵丽红是什么关系。”姜且掏出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问犬鬼。

犬鬼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从她手上舔走一大口瓜子吐到脚下的树干上咔擦咔擦嗑起来。

姜且真是佩服自己竟然能在犬鬼黑漆漆只剩俩空洞的眼窝上看出它在翻白眼,她抬手给了它一个脑瓜崩,在它扎毛钱赶紧摸了一把犬鬼光秃秃的背脊防止其突然暴动。

瓜子是凡物,凡物在没有特意施术法遮掩的情况下发出的声响是会被凡人听到的。

果不其然,咔擦咔擦的声音响了没多久,姜且就看到远处的女人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反复看了几遍却没看到其他人。

女人抖着嗓子叫男人:“老公,老公,好了没呀,我害怕。”

男人带来的纸钱终于烧干净,他用铲子把纸钱灰烬埋好,确认没有遗留以后才骂骂咧咧朝女人走去:“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催命啊!”

嗑瓜子嗑得正欢的姜且抬起头,悬崖边上站着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身上鬼气滔天。

她还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因为车辆失事滚下山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碎的,只是勉强拼出一个人的形状,撕裂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有点渗人。

此时月光正好,因此姜且能看清楚她的口型。

老公。

哇哦,一个老公两个老婆真刺激!

蹲在树上的两只鬼瞪大双眼,连瓜子都不想嗑了生怕错过什么惊天的八卦。

悬崖边的女人目送一男一女开车离去,转头正好对上姜且的目光,她挑衅似的一笑,散了身形往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竟然挑衅我!”姜且愤愤地把手上的瓜子扔回布袋里,一手把树干上剩余的瓜子全扔进犬鬼嘴里,她握住犬鬼的嘴筒子威胁,“吃了我的瓜子就是我的犬了!要是追不上她我就把你扔进油锅里炸,听明白了?”

犬鬼缩着脖子点点头,下一秒身形便拔地而起长到三人高,等姜且坐稳后像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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