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家酒楼是师兄的？”

聂星子仰头看着门上题着“谪仙居”三字的匾额，一时间竟是有些愕然。鹿隐之点了点头，语气寻常地回道：“也不能算是我的。我名下的铺子，其实都是父母为了贴补迭字峰才交给我管的。毕竟师父当初不肯收他们的谢礼，之后也自然不愿收什么金银和铺面……这酒楼确实用着临溪庄的字号，不过我父母其实也不能插手我这边的事。这些年也没和家里要什么钱，铺子里赚的就已经绰绰有余了。说是我的也行，不过我也不会把钱花在和迭字峰无关的事上，其实里外也就是迭字峰的。”

“说来说去，不还是师兄的嘛！”聂星子乐道，“好大一间酒楼，都没听你提过！”

“……倒也没什么错。”鹿隐之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只是觉得没什么需要特地说的，毕竟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再说，这种事怎么好说呢，师父是最不乐意承别人的情，他要是知道这酒楼是干什么的，难说会不会一气之下把我赶回临溪庄来。”

郁道谦的脾气有多差，他们师兄弟几个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平日里也会小心着不惹郁道谦生气，眼下听鹿隐之这么一说，聂星子倒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聂星子眨了眨眼睛，忽然又道，“就这么一间酒楼，就能够上迭字峰的花销了？”

“迭字峰平日的开销也没多少，就算只有半间谪仙居，其实也是绰绰有余。”鹿隐之道，“我名下的茶楼酒馆，扬州只有这一家，其他的都在别处。我等下把地址和名字都写给星子，这样你日后在外行走若是遇见什么急事，可以到这些地方去，那里的人都会设法帮你。”

“不过星子这些天居然一次都没来过这，倒叫我有些意外。”

“献珠姐姐不带我来，我自己也不会来这啊。”聂星子眨了眨眼睛，“我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吃的。再说这是酒楼，我也不喝酒，来这干嘛啊。”

“倒也是。献珠自然不会带你来这，毕竟这地方不会有人要你们两个付账的。我当然希望她来，只是就算裴家鹿家交情甚笃，她好像也不大喜欢在临溪庄吃用太多。她也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去别的地方也从不挂账的，这些日子你估计也发现了。”

“发现什么？”聂星子似乎有些茫然，“出去吃饭还能挂账？我不知道啊。”

“定之一般应该是挂账的，他身上从来不带钱。不过星子和他来往得少，不清楚也正常。”鹿隐之转头看了聂星子一眼，又补上半句，“现在看来这倒也好，不然还不知道他都要带你去哪。他今天去我那寻你一趟，是找你说什么？”

“没什么，专程来同我扮可怜罢了。幸好他比我有钱得多，我倒不至于被他讹了去。”聂星子想起上午来和自己大放悲声的鹿定之，似乎又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叹了口气，“定之兄真是好娇气，今天刚一醒就来和我说腰上被我踹青了。”

“……定之也是，没个大人样子。”鹿隐之叹了口气，“分明是他大你几岁，结果里外还是星子迁就他多些。他今天不来好好同你道谢，倒来说自己身上多了块淤青，已经是不通人情世故了，星子也不必太哄着他。”

“那也没有，我看他就只是寻个由头来找我聊天，没什么别的。不过既然要搬来这边住，我估计也能清净些了，不然照定之兄的性子，过后肯定天天来和我说他那块淤青怎么样了。”

鹿隐之一清早就出门，正午刚过就回来同聂星子说谪仙居楼上已经收拾好了，他们两个先去那边住一段。聂星子倒也没问为什么鹿隐之忽然要从临溪庄搬出去住，很干脆地就点了头，但鹿隐之面上向来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聂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惹父母生气所以被赶出了家门，所以觑了他好几眼，鹿隐之就先开口道：“星子是有话想说？”

“师兄是和家里有什么不愉快吗？”

“也不算是不愉快，只是有的事他们就算要消化也需要些时间吧。昨天回去之后母亲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她如何考虑，不过父亲可能还在气头上，虽然也不至于怎样，但还是出来避避风头好些，正好和星子一起躲个清净。”

“再说，”鹿隐之微微笑了起来，“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最近就算临溪庄有天大的事，父亲肯定也不会找我，正好这就闲下来了，接下来正好可以和星子一起到处逛逛。”

其实鹿隐之自己倒不在意住哪，就算一直待在临溪庄，他也能泰然处之，一切如常。但自从他和聂星子回了扬州，他既没什么机会陪聂星子出门，临溪庄有时又叫他师弟待得不大自在。眼下父母恐怕暂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他自己虽然不在意，却没必要让聂星子也一起莫名其妙地忍受临溪庄这不大温和的氛围。于是鹿隐之干脆第二天一起来就去了谪仙居，叫人把三楼平常不大用的卧房打扫出来，反正他和聂星子也没多少行李要拿，两个人当天下午就轻轻松松地搬去了谪仙居。

聂星子却不清楚这些，他也不知道鹿隐之到底和家里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这才让鹿父鹿母气成这样，甚至让鹿隐之觉得需要出来避避风头，但既然鹿隐之没再多说，他也不对他师兄家里的事刨根问底，反正他瞌睡多，也不挑床，换个地方也一样照睡不误。

毕竟对他来说，只要和鹿隐之待在一处，其他的事其实都没那么要紧。

不过谪仙居的伙计大多都没见过鹿隐之，前些日子都说鹿大公子回扬州了，结果鹿隐之大半个月都在临溪庄忙着见鹿希正的各路兄弟朋友，一直也没腾出空来谪仙居一趟。谪仙居一般傍近正午才开始招待来吃饭喝酒的客人，鹿隐之今日一早就来，态度虽是温温和和，却是一开口就要见掌柜的，倒让那两个正在做着打扫的堂倌面面相觑，心下不免嘀咕这又是什么砸场子的路数，鹿隐之也不恼，很是耐心地等着他们把人找来。掌柜的却是鹿隐之小时候就见过的老伯了，这些年也时常与鹿定之打照面，一见鹿隐之就是一愣，继而喜道：“大公子过来啦！老仆这几天还想着大公子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这边看看呢！”

不光店里伙计都没见过鹿隐之，好些熟客也不认识鹿隐之这个生面孔，偶尔有认得他的，便都笑着来问他什么时候再去打雀牌。鹿隐之听得无奈，回他们说自己出家之后可再没打过。

“再说，你们哪是想和我打牌？”鹿隐之哭笑不得，“分明是打算回去广而告之，好都避开我。”

那些酒客听完就哄笑起来，聂星子听了也忍不住跟着乐。鹿隐之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也跟着笑？”

“不好意思师兄，”聂星子充分学到了鹿定之能屈能伸精神的精髓，甚至远超从不道歉的鹿定之，连道歉都不拖泥带水，推卸责任也熟门熟路，“实在没忍住，不怪我。”

酒楼别处也都好说，就是晚上有些吵闹，好在聂星子实在是在迭字峰上清净了太多年，终于逮住一个机会热闹一把，现下天天晚上混在一楼和各路酒客聊天，也算是货真价实地明白了为什么裴献珠说酒馆是个听消息的好地方。不过他心里倒一直留着根弦，有人问他在武当都学些什么，他就照着之前在主峰待的那段时间的经历天花乱坠地讲上一通，对迭字峰的事则半句都没提。

好在就算聂星子和这些人都混熟了，毕竟心里也还是向着鹿隐之的，听这些人说他师兄打雀牌的事倒也不追着打趣，虽然也知道鹿隐之不会真的生气，但他还是乐了两下就转而问道：“对了师兄，说起雀牌，是不是以前教师兄打雀牌的姨母最近要来？”

“嗯？”鹿隐之有些意外，“是有这事。星子怎么知道的？”

“我前些日子听献珠姐姐讲的。姨母她这些天也没来，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是我和她说不必急着来的。”鹿隐之轻轻叹了口气，“本是要请她来当救兵，结果事发突然，眼下仗都稀里糊涂打完了，救兵还在来的路上呢。”

不过救兵虽然没能救得了急，但劳师远征，粮草还是要为人家备好的。鹿隐之的小姨母鞠成林没什么太多的爱好，喜欢的只有喝点酒，打打雀牌，再加上看看美女。虽说是她教鹿隐之怎么打雀牌的，但她打牌倒也不算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输赢都很寻常。好在她玩得高兴，就算输得两手空空也乐在其中，还由此得了一个“空空山人”的自号。

只是自从教会鹿隐之打牌之后，她在鹿隐之那就一局都没和过，叫鞠成林大呼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自此之后她来谪仙居喝酒干脆再也不给钱，随手写了个纸条叫掌柜的转交鹿隐之，上书几个大字“没交束脩，拿酒钱来抵”。鹿隐之知道她的脾气，再加上鞠成林本也不是什么外人，在迭字峰收到来信时也就笑着回给掌柜的，说姨母在谪仙居无论吃喝什么，都一应算在他头上就是。

鹿隐之既然请鞠成林来扬州，自然是一早就备好了好酒，打算叫她喝个高兴。不过鞠成林却一点也不知道临溪庄近日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来谪仙居时一进门就看见鹿隐之似乎叫她意外得很，没忍住“咦”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我以为你在临溪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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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临溪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