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之前的事，那就不再想吧。”

林间远远可见两人按辔徐行，其中的少年人看起来十四五的年纪，旁侧的青年似乎也不过弱冠，正是下了主峰的聂星子和鹿隐之。

两人离开武当便又换下了道袍，作一身寻常打扮，眼下赶了几天路，正准备就近投宿，明日去寻附近渡口的船家，好一路回扬州去。聂星子腰上并未佩刀，倒是佩着一柄剑，听鹿隐之劝自己，就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倒不是为别的，就是觉得难得上一趟主峰，张师伯又特地张罗我们比试，结果最后也没分出个输赢来，这算个什么事啊。”

“兵刃折了这种事，本就不怪星子。”鹿隐之引马挨近他些，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本来再借一把就是，但主峰弟子平日有剑阵要习练，怕兵刃不合，因此主峰这边皆是用剑的，你临机借不到刀也不奇怪。再说你和莲心打得精彩，张师伯又并未怪你，星子也放自己一马如何？”

聂星子仍是兀自有些郁闷，轮流鼓着左右两边的腮帮，半晌才道：“当时实在该收着些，少用两分内劲……那刀说到底是叫我拍断的。可对上的毕竟是向师兄，那时若是一下挣不脱，多半要直接输去一剑。好在折的只是我那把刀，要是震断了向师兄的剑，那可就麻烦了。”

“要是当真震断了，那确实是个麻烦事。”鹿隐之笑道，“不过不必担心，莲心手里那把剑是武当代代相传的名剑，就算当真想弄断它，那也多半要费上好些功夫了。”

“原来这剑这么有来头！”聂星子瞪大了眼睛，“说起来，向师兄说那剑是张师伯借给他用的，可我平常看他也使这把剑……所以这剑其实并未传给向师兄？”

“还是传了的。”鹿隐之回道，“那把剑名为东南风，武当代代传予最能昌大本门武学的弟子。师父武学造诣广博，但比起对本门武功的精研，还是张师伯更胜一筹，再加上师父未及而立就搬出了主峰，所以当时掌门师伯继承了掌门指环，名剑东南风传予张师伯，师父则得传一枚金印，那枚金印应该就是迭字峰的掌门信物了。”

“至于第六代弟子之中，承袭东南风的就是莲心。张师伯其实两年前就将东南风交给了他，但从没正式同莲心说过把这柄剑传予他，所以他才说只是借用张师伯的剑。”

“……这又是因为什么？因为向师兄没出家，是俗家弟子吗？”

“也许张师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东南风其实并无只传出家弟子的规矩。”鹿隐之回道，“我想，多半只是张师伯不想叫莲心自满自负吧。”

“不怪主峰许多人都喜欢向师兄，向师兄为人当真很好，又哪能和自负沾上边啊。”聂星子笑道，“张师伯也太过担心了。”

“星子对张师伯来说是他九师弟的弟子，他待你自然温和些。不过张师伯对自己的弟子从来严格，对莲心尤其。单就我所知，莲心从拜师至今十年多，张师伯夸奖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他期望总是很高。”

“这……”聂星子迟疑半天才道，“就算如此，可是连传剑这种事都不点头吗？也许是我见识太浅，但我当真觉得向师兄才刚二十岁，武功造诣就很是深厚了，就算我那柄刀没折，眼下我连要赢过向师兄半招都不是什么容易事……张师伯究竟哪里不满意？”

“……倒未必是不满意。”鹿隐之过了一会儿才道，“师祖掌门指环传得晚些，师伯们正式开始收徒时，年纪最长的掌门师伯已经年近五十，师父在师门同辈中毕竟是年纪和排行都最小的，如今也将过耳顺之年。莲心虽然刚满二十，可张师伯已然年长……再加身上有些旧伤，近两年身体似乎也没有以前康健了。他对莲心如此严格，或许也是有些担忧和焦急吧。”

聂星子闻言沉默许久，直到两人在林间骑着马慢慢走出很远，聂星子才又道：“结果这次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下次再上主峰我得先问过张师伯，要是还和向师兄比试，我干脆多带两把刀上主峰，省得到时候连家伙事儿都借不到。”

“五年后总是要正经分个胜负的，那之前倒不必急。”

鹿隐之看了一眼聂星子佩着的那柄武当制剑又道：“不过也不好真叫你用剑凑合着，至少得先买把刀才是。明日出发之前先在城中寻个兵器铺子吧，星子挑把趁手的刀先用几日，等回了扬州再仔细选选。”

“应个急而已，剑也一样用啦。”聂星子回道，“只是那把刀还是师兄替我领的呢，用了这么久，倒有点舍不得。”

“兵刃有些折损在所难免，要是既不断折也不卷刃，那开兵器铺的多半早就没钱可赚关张大吉了。”鹿隐之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喜欢我替你领回来的刀，那我再替你领新的回来就是。不过扬州的铺子还是去转转吧，有些我相熟的，我记得都还不错，我陪你去挑。”

但鹿隐之执意不让聂星子带剑，到底还是在登船前找了家铺子给聂星子买刀，聂星子劝过几次说回扬州再说也来得及啊，可鹿隐之十分坚持，他也只好点了头。

“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鹿隐之同他道，“兵刃若是不趁手，一旦碰上不得不和人动手的情况，难保不会被其掣肘。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好。”

结果兵器铺的掌柜看出他们急着赶路，聂星子试好刀之后鹿隐之一问价钱，掌柜的开口便要四两银子。聂星子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句“你想钱想疯了吧”就把刀一撂，拉着鹿隐之要走。

鹿隐之拉着他的手，脚下却没动，聂星子当他师兄这就要掏钱了，挨在他身侧小声说不买不买，又不是没得用，到扬州再说。结果鹿隐之握了握他的手心，转头看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一两吧。”鹿隐之笑道，“就当交个朋友。你若是觉得行，我们就拿走。”

聂星子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了看鹿隐之。他知道鹿隐之手上向来是不缺钱的，因此他是怕鹿隐之真要当这冤大头，却没想到鹿隐之竟然也会开口杀价。掌柜的自是不乐意，但却勉为其难地让到了三两，鹿隐之就又道：“掌柜的，不瞒你说，小道是出家人，身上确无太多余钱，可师弟实在喜欢这把刀，想来总是有缘。只是我们师兄弟身上至多也就只能凑出一两来，掌柜的要当真觉得不行，那我们就只好再去别家看看了。”

掌柜的仍是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摆手直说不行，鹿隐之倒也不多强求，点点头便打算走，转头有些遗憾地对聂星子道：“难得你挑好个样子，走吧。那就再去扬州看看，扬州的铺子也叫人放心些……毕竟师尊说要照着样子再打几百把，若是出了纰漏，我们两个也难交待。”

掌柜的一听便转头看向了门口，还没等鹿隐之的一只脚迈出门去，掌柜的便出言挽留道：“哎，道长要是打算一样的刀打个几百把，倒还能再给你省些。”

“不了。”鹿隐之笑着摆了摆手，“实在不好麻烦掌柜的。小道同师弟虽是没带什么银子，不过师门香火倒是很盛，这次下山本就是要寻一家合适的铺子，日后好采买门中师弟的兵刃。我本觉得这刀若是一两的话，之后用料再薄些也未尝不可……三两就罢了，师尊怕是要骂了。”

“……那行，一两就一两，你拿走吧。这个样子拿得好，道长也好回去和天师交待。”掌柜的这时倒痛快地点了点头，“这刀可真是好刀，一两实在是亏了，不过不打紧，叫小道长拿着就是，只是劳烦道长在天师面前美言几句哈。”

“哎呀，好说，好说，那就多谢掌柜的了。”鹿隐之笑眯眯地应道，“师尊平常不理俗事，这些杂事都是我们这些弟子打理，师尊只要点了头，小道同掌柜的之间就怎样都方便了。观中的香火钱毕竟是观中的，日后若是门中的兵刃都从掌柜这买，小道手上松点，掌柜的再让我些，我们两厢欢喜，也是好事一桩啊……好了，师弟，把银子给掌柜的吧。”

聂星子眨了眨眼睛，并没应声，只是浑身上上下下摸了半天，摸出来的连碎银子带铜板都算上也还不够一两，拢共九钱多一点，差了七十几文。聂星子把那些钱掂在手里点了几遍，这才乱糟糟地一同倒给掌柜的。掌柜的倒也一咬牙点了头，真把那刀卖给他们了。

等到走出老远，聂星子才没忍住问道：“师兄，你让我付钱，是不是因为你身上根本没零钱？”

“是啊。”鹿隐之轻轻眨了眨眼睛，“我身上只有一锭十两的银子，再掏就只有金子了。”

聂星子听罢实在没忍住，终于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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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迭字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