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庆三年初夏：

一只再平常不过的鸟儿在空中飞翔，穿过大街小巷，好像是累了，落在一个看起来平常的庭院里的大树上，发出“嘎嘎嘎”地叫声。

侍女模样的女子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走进屋子，听着鸟儿的叫声，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驱赶它。

只是脚步加快，走到屋内，将那盘葡萄放到了手握团扇的女子身旁的桌上。

沈丽姳手上还在扇风的团扇，在盘子接触到桌子的瞬间，停止了扇动，柔美的脸上略显忧愁，可身上独特的清冷气质却让她更加冷艳，如同天上高高在上的明月，只能远观不能近玩：

“盯着风堂阁的事儿，都办妥了吗？”

转过头看着侍女，脸上淡漠的神情依旧不变，惬意地用手拿起一旁的葡萄咬了一口，青玉葡萄的汁水充足，在口中爆炸开来。

初夏要想要吃到这么好的葡萄，那可不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

比起惬意的主子，侍女的神情反倒是多了几分凝重：

“姑娘，这件事并非重要之事……”

说完，害怕这话被别人听到，蹲下身，双手放在自家姑娘的膝盖上，小声地说道：

“咱们的人在云阳街，遇到了姑娘的婚约人——六皇子！”

再次摘下葡萄准备入口，在听到此话时手在半空就此停住，垂眼看着尤梨，屋内沉默了半响，才传来“咚”的一声。

沈丽姳手中葡萄被人放开，直挺挺地落回到到盘子里。

而她这人，眼神看向窗外树上蹦跶的鸟儿，脸色也变得不似刚才那么惬意，只有语气依旧淡淡地，就像没有受到影响：

“遇到了就遇到了，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话语落下，沈丽姳就拿起一旁放置的手绢，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和嘴，随即脏了的手绢往桌上一放，也不给尤梨任何劝阻的机会，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就一口气闷了个干净。

感受到了她的脾气，尤梨迅速地将葡萄给端走，放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随后回到她的身边，跪下请罪道：

“姑娘容禀，奴并非是有不好的心思，主要是六皇子这件事满京城皆知……”

“皆知什么？”

沈丽姳此时垂下眼，看不清其中的神情，但身为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侍女，尤梨怎会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

毕竟云阳街这地方，可是京中男人有名又爱去的温柔乡！

心中难免出现了些许怨怼，怨怼这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但话语间，却丝毫不敢瞒着自家姑娘：

“皆知六皇子在赐婚之后，就去云阳街，和他的相好春雨阁的瑶佳姑娘做了夫妇！”

话毕，她闭上眼，感受着一只脚从空中落下，就不知道这落下之后的重量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尤梨的话，却让沈丽姳心中的愤怒迅速离去，一切都如同蜘蛛丝一般，被她一条条理清。

她转动着手中的团扇扇柄，口中喃喃道：

“春雨阁啊……”

瞧着窗外的树桠，微风吹拂，却让她多了些沉思。

想着她们之前要做的事情，还有云阳街里面的各方位置，这些是不是背后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的风堂阁，是什么情况？”

自家姑娘突然地问话，让尤梨先是一愣，随后神情突然变得奇怪。

嗯？瞧她这幅神情，比她进来的时候还要怪诞，想了想，才试探性地问道：

“是出什么岔子了？”

不应该呀！哪怕是京中那个职能如同前朝六扇门的决明卫，也做不到在雾隐山的手中劫他们要保的人吧？

虽说雾隐山也是江湖组织，却和普通的江湖组织有着极大的差别，至少……

不是决明卫可以动手的对象！

看着自家姑娘的模样，尤梨脸色并不是很好，语气比之前更加严肃：

“决明卫的确出手了，咱们的人也按姑娘的指示，救下了那位最为良善的风堂阁大小姐，只是……”

支支吾吾地神情，看着沈丽姳都忍不住颦眉闭眼。

手中的团扇在手心里转了转，睁开眼，平静无波的眼眸瞧着对方，而她身上的那股清冷气质散发出更加冰冷的气息，使得她如同天上悬挂的月亮，清冷又高不可攀。

语气听起来懒散，若真认为此时的她懒散不在乎，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是有什么人的出现，能够让我震惊的吗？”

抬头看了眼侍女，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思索，随后嗤笑一声，语气中的打趣和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就算是决明卫首领出手，也不至于震惊到你都要权衡利弊一番才肯告诉我吧！怎么，难不成他们变成疯狗？乱咬人了？”

眼见着自家侍女的神情越发奇怪，沈丽姳手中的扇子也在手心里缓缓转动。

这幅模样，在尤梨的认知中，已经是不耐烦了。

没有再留任何的悬念，她站起身来，低着头，整个人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任何情绪：

“的确不能，但今日出手灭了风堂阁的……是耀嘉公子！”

转动的扇柄瞬间停住了转动，沈丽姳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殆尽，面无表情的模样，竟让她有几分威严。

缓慢将手中团扇放在膝盖上，屋内的声音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窗外的树桠上，那只鸟儿不知道停留了多久，接触到沈丽姳目光的时候，还歪了歪头，好似十分疑惑。

瞧着鸟儿的动作，沈丽姳却笑了起来，同样歪着头看着鸟儿：

“雾隐山找了好几年的人却在这儿出现，真正儿是厉害！”

眼神微暗，仔细思索了一下尤梨递过来的情报，蜘蛛丝般的思绪渐渐清晰，突然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侍女，暗波涌动的眼眸中，带着试探和确认：

“说起这事，倒让我想着了，我记得风堂阁和春雨阁是挨着的吧？”

意味不明的话，却让尤梨抬起了头，仔细想了想，却让人紧皱了眉头：

“的确，云阳街里春雨阁和风堂阁表面的营生似乎是一模一样，而决明卫既然能锁定那里，那云阳街定是有人的，再者，耀嘉公子也在那里暴露，看来那里是有据点了。”

有据点，那么风堂阁一定在许久之前就被盯上了。

怪不得像个疯狗一样撕咬，沈丽姳微眯了眼眸，手摩挲着团扇的扇柄，像是在沉思：

“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咱们在查17年前的事情？”

突然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却让尤梨的神情越发严肃，眼中划过一丝阴狠后，才不甘不愿地摇摇头：

“奴不知，不过这么多年咱们得部署都是暗中进行的，哪怕是雾隐山的情报都没有觉察，更别说是决明卫了，况且……”

走到沈丽姳面前，蹲下身，双手放在她的膝上，小声说道：

“风堂阁本就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杀人组织，在江湖上滥杀已是常态，决明卫身负职责，此次灭门，应当只是职能所在。”

眯了眯眼，虽说尤梨说得有理，但她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对劲：

“许是因为耀嘉出现的缘故，我这颗心总是静不下来，17年前的事情，他在雾隐山的时候，就最不喜我去探究，如今他离开雾隐山好些年了，应当不知道……”

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因为惊吓而导致心悸，让她现在有些难受。

“姑娘……”

看着她这样，尤梨非常担心，起身就打算出去给她熬药，却被对方一把拉住手腕。

女子此时面容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清冷的气质因为病弱显得有几分柔美，让她看起来像是天中残月，惹人怜惜。

轻笑一声，抬头看着担忧的侍女，沈丽姳试图用自己的言语让对方放心：

“只是暂时心悸，不碍事，不用吃药。”

“姑娘！”

对于沈丽姳讳疾忌医的模样，尤梨只能自己在心里气愤一下，她也知道，一旦对方做出了决定就很少去更改。

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悸，好在这心悸来得快去得也快，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沈丽姳轻叹一口气，随即牵出一丝苦笑。

自己倒被自己的思绪，牵着鼻子走了！

眼神微动，再次抬眼看着尤梨的时候，刚才显现的些许脆弱已然消失，重新恢复清冷淡然的她，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咱们如今，可还有人在那里？”

垂眸看了一下自家姑娘，瞧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和决定，不过，尤梨还是说出了她的顾虑：

“有人是有人，但雾隐山的人手肯定已经暴露了，剩下的只有那位了……”

“除了她，其他都没了？”

和尤梨对视着，沈丽姳看着她，眯了眯眼，企图从她的回答里面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对于自家姑娘的不甘心，尤梨岂会不知，然而知道是知道，现实是现实：

“雾隐山人虽密，但在那地方一直都没个人手，之前的人手，都是借着婵玉姑娘的人……”

未尽的话语已经能够说明问题，沈丽姳深吸一口气，继续摩挲着手中的扇柄，半响后像是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意志坚决：

“找个机会，让我去……”

“姑娘不可！”

感受到对方的意思，尤梨都不等她说出来，就连忙站起身来阻止：

“姑娘我知你想法，可世间道理不是我们所想就能行的，姑娘你是世家贵女，雾隐山的大师姐，自当自重身份，否则那些个卫道士不知道还会说些什么呢！”

一听到这里，沈丽姳的心里都沉了下去，看着手中握着的团扇发呆。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尤梨也不好过，但有些话该说还是需要说：

“怒说六皇子，姑娘肯定会生气，但世间也的确如此，他好歹是男子，哪怕坏了规矩，去与一个青楼女子做夫妇，别人也只说风流。”

“可若是被他们知道，姑娘你去了！那他们定会说，未婚夫妇二人共赴云阳，或者说怪不得六皇子会撇下赐婚之人去春雨阁了！”

转动着手中的团扇，沈丽姳岂会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足够杀人，但就是知道，所以才会更加难受。

从小在女子为尊的雾隐山长大，如今还是掌管雾隐山命脉的雾隐山大师姐，在雾隐山上，沈丽姳从未如此憋屈过。

可自下山之后，或者说当她接触到这些世家大族之后，下山而来的所有野心和思绪，全都被推翻重塑。

她想为天下女子做什么，可最终这些年唯一保住的人，只有这位被灭门的风堂阁大小姐。

哪怕是她自己，也在回家之后，就被人算计落水，导致失忆了整整三年，过得浑浑噩噩不说，还一事无成。

好不容易从失忆中的混乱里醒过来，还多了一个风流多情、声名狼藉的未婚夫。

“姑娘心里苦，我们都知道，可姑娘，事已至此，圣旨已下，姑娘与六皇子的姻缘已成定局，如今没有能够回缓的余地了。”

和她从小一同长大，尤梨怎会不知此时她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我怎知没有回缓的余地，不论现在我做什么，都不能将这赐婚给搅砸了，就像是那位不满的六皇子一般。”

哪怕再不满，再怎么和春雨阁的姑娘做夫妇，最后到了成婚的时候依旧会乖乖回来。

一想到这里，她就嗤笑一声，这京城的人，或者说天下所有人，谁又不是对方棋盘上的棋子呢！

抬头看了看天空，用团扇遮住一部分春季的阳光，这么美的阳光啊！却照耀不在心里。

“盛世美人装，乱世美人葬，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女人被赋予祸水之名呢！”

团扇上的美景是一副山鸟图，看起来自由自在，实则被框在团扇上动弹不得。

“倘若我能在赐婚前，就脱离混沌醒过来，这事情是不是就会变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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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