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的走向与组织者的设想截然相反，不过，抛开原定话题，三人在其它事情上却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

这顿早茶一直持续至午后。从这里回小区，公交车需要一个小时，假期班次少；地铁需要40分钟，转一趟车。傅老直言徐屹闲着也是闲着，让他送文凌回家。

徐屹没班上，确实挺闲，爽快接下任务。

共处一车对两人而言并不陌生，情景再现反而让他们找回了熟悉的相处模式，如果不是坐在副驾驶座，文凌甚至想跟以前一样眯上眼小憩片刻。

“你会开车吗？”徐屹在红灯前停下，随口问。

“照龄3年，驾龄0.1年。”

“……不错。”徐表哥勉强挤出一个回答。

老城区街道窄，当车子又来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正好停在临街一个特价服装店前，震天的音乐冲入耳膜。

“如果爱还在你心中没有离开，……”

不正是支配他们整个旅途的中老年流行单曲吗？！

“……”两人顿时静默不语。

文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对这首歌快PTSD了。”

“我没那么严重，偶尔也要多了解老年人的文化生活。”

“是吗？”文凌恶从胆边生，邪邪一笑，“歌词和调子我都记得住，要不给表哥唱一段。”

不等徐屹回答，她就跟着门店的音乐哼起来。

“……”放下手刹，踩下油门，车子往前，徐表哥打断她：“够了！”

“不是你说要多了解老年人文化生活吗？”

“歌没问题，是你五音不全，唱得太难听。”

“……表哥，你吐槽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强！”

“谢谢。”

街道上十分空旷，楚市的道路在春节也休了个难得的长假。明天开始，这里将恢复成令各位司机朋友闻风丧胆的交通要道，不论你开的是比亚迪、大众、现代、凯迪拉克、特斯拉、法拉利、库里南还是玛莎拉蒂，用的是汽油、柴油、LPG、LNG还是电，全都给你堵得严严实实。

此刻不仅仅是开车的本地人，来往公交车的司机脸上都因为畅通无阻的道路洋溢起微笑。

这让文凌记起两年前一个周末，她坐上清晨老校区最早一班公交车准备赶到新校区办事，车上仅有她与另一位年纪相仿的男生。

待到发车时间，司机上车扫了一眼，彬彬有礼地询问两位乘客的目的站，确认后一言不发启动车辆。

无论过去多久文凌依旧十分肯定，那是她人生中坐过最快的一趟公交车，平常1个小时的路程，当时仅花了18分钟50秒。走下车门时，她双腿发软、双眼发直、一脸茫然。这辈子她从没想过，公交车竟然可以开出秋名山车神的速度！

不受压抑的公交车司机简直是恐怖的恶魔！

学车时驾校老师曾说过一句甚有哲理的话让文凌印象深刻：“最好的车技应该是‘泯然众人矣’。”特立独行，迟早要出事。

徐表哥开车就是这种状态，起步、加速、减速、转弯，不突出、不急躁、不拖沓，汇入长长的车流中，稳稳当当。

“表哥。”文凌喊了一声，声音很轻，怕吓着司机。她倏地从椅背上起身坐直，趴着车窗紧紧盯着某一处。

徐屹扫一眼手机导航，此时已经到文凌住处附近的商业中心，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最大的商场，假期人流并不多。

“表哥！”文凌的声音拔高了2度。

“你要在这下车吗？是的话我就在前边停车。”徐屹紧紧盯着前方车辆，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有人跟踪偷拍林葭，就在前面商场门口！”文凌语速飞快地说明情况，“我要下车！”

徐屹往她手指着的方向扫一眼，没看清。

“行，等过了这个红绿灯我找个位置停车。”

“上大三的时候，有个外院女生跟踪偷拍葭葭，还把照片PS加工后发到网上。我们和辅导员抓到她的时候还狡辩，太可恶，从那以后葭葭对拍照就有了阴影。”文凌没回头，自顾自地说了一通，顿时想起什么，闭嘴前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一激动话就有点多。”

文凌偷偷打量表哥脸色，没发现什么异样。哎，头脑发热就乱了分寸。这件事跟表哥毫无关系，自己不顾别人愿不愿意知晓逼逼叨叨全说出来，真是太失礼。

徐屹没出声，车子通过红绿灯，他很快找到一个临时车位停好车。

“下车看看。”简短的命令。

文凌回过神，飞速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朝目标方向直奔。

刚才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年轻女孩走在商场大楼旁的人行道前方，脚步轻松缓慢，即便没看到正脸，熟悉的衣饰、背影和手提包，文凌百分百确定那就是自己的室友。而在她身后4米处，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正跟踪林葭往前走，举着手机肆无忌惮地对着前方的背影拍照。

“等等，你……”徐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远，后头的话消逝在一片喧嚣里。

她冲到高大男生旁边，一把夺过作案工具，拔高声音斥责对方：“流氓！竟然偷拍，你知不知道这是侵犯别人**！我要——表弟！！”最后两个字语调拐了个大弯。

后脚跟上的徐屹和听到声音往回赶的林葭同时到达案发现场，四个重逢的小伙伴在商场前的街道上面面相觑。

15分钟后，两位男客人端坐在客厅长沙发中，一人捧一杯刚泡上还冒着热气的红茶。徐表哥表情淡定、自在悠闲，梁表弟一脸拘谨，眼珠子上蹿下跳。

林葭在沙发侧座欲言又止。文凌在另一侧找了个矮凳坐下，双手撑着脸颊一脸茫然。

“哥，你们……”表弟轻声开口询问。

“我请傅叔叔和文凌吃饭，顺道送她回来。”回答简洁明了，“文凌是傅叔的小徒弟。”

“噢，这样——”表弟拉长尾音。

“葭葭，呃，你俩——”文凌也忍不住。

“啊—嗯！”林葭只回了两字。

“哦。”文凌确认完毕，直接闭了嘴。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两个小时前曾经无情嘲讽傅老的文凌和徐屹：“……”旅途中真的会发生这样的破事啊？不过两人表情仍十分淡定。

“什么时候？”文凌又问了个在意的问题。

“——刚刚。”表弟抢答，声音里满是委屈，追了快5个月，呜呜呜……

文凌睁大眼：“啊——，好巧！刚好被我们撞见了，哈哈！原来你和表哥真不是G——”

六道尖利的目光刹那间同时袭来，激得她及时闭上了自己这张臭嘴。

梁成溯睨了她一眼，抬起高傲的下巴，正襟危坐，冷冷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我好像记得你们说过要请我和我哥吃饭赔礼道歉的——”

文凌和林葭面面相觑，机场确实有过这么一出。

思考片刻，林葭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人齐，要不晚上一起吃饭？表哥，你有空吗？”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徐屹。

失忆的人接触熟悉的人、回到熟悉的场所，有助于寻回丢失的往事。

徐屹没失忆，5个月前四人挤在狭小车厢里和睦共处的气氛仿佛穿越时空延伸至这个小小的房子，让他对眼前的境况和两个女孩并不生疏反感，甚至还有点亲切。于是他仅仅犹豫0.5秒便点头答应了。

获得表哥首肯，林葭继续安排：“外面很多门店没开业，为了表达我俩道歉的诚意，就在家吃吧，我跟文文亲自掌厨！”

梁成溯瞬间激动万分，眼里开始往外冒幸福泡泡，空气中似乎都飘满了粉红色。徐屹动了动唇，神色担忧地看着两位女主人，最后也没说话，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徐屹眼中的挣扎一览无余，林葭走到另一侧伸手拍了拍室友肩膀，信誓旦旦许诺：“表哥，我的厨艺一般，但是文文的手艺很不错，你就放心吧，这顿管饱。”

文凌朝林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嫌弃地将肩膀上的手打掉。

一番嬉笑打闹，一别5个月的那点生疏消失殆尽，四人又回到挤在一个小空间时的相处模式，言语中带着曾经的熟稔，两位女主人顺势带着两位男客人参观住所。

2室2厅的居室，两个人住刚好。家具不多，装修简洁，收拾得非常干净。

厨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齐全，是经常被使用的模样。餐厅摆了张木质小方桌，浅色桌布。两张椅子被怼在靠墙位置，看起来不常用。

厅出阳台朝南，面积袖珍，有阳光直射。墙角阴处放了盆不知名蕨类，叶片油量。一侧墙面高处用钉子固定住两个花架，一个放了盆千叶吊兰，修剪后形状别致；另一个放着白金葛，绿白斑纹配色的叶片，几根枝条垂下半米多长。栏杆上也固定着两个长花架，摆着三盆月季和两盆太阳花，花没开，只能看出太阳花是单瓣品种。

客厅里，正对着沙发的电视机被收起，换成了一块投影幕布，幕布和阳台落地窗之间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毛毡镇纸笔墨纸砚齐全，还有《峄山碑》、《袁安碑》、《三坟记》等碑帖和两本书刻类书籍，物品的摆放位置显示了使用人有那么点洁癖和强迫症。

“对了，你为什么喜欢书刻？”徐屹问了一直很疑惑的问题。

文凌眼神迟疑片刻，别扭地开口：“没为什么，小时候我姐教过我。”

徐屹扫了眼对方神情，知道不便往下细问，便不再作声。

文凌自己补充道：“书刻很有趣啊，你看，古代人就喜欢把字刻在龟甲、兽骨、竹简、器皿上，我这叫返祖行为。”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想到个比方，“好比现代人喜欢吃烧烤一样，原始人打到猎物，饿了肯定直接就地生火烤了吃，这说明吃烧烤是人类刻在DNA里的记忆。”

梁表弟被她这套歪理邪说说服，连连表示赞同：“难怪，隔一段时间不吃，我总想着去哪里撸几串。”

紧挨着沙发摆了一个双开玻璃门木质书柜，分门别类平放着文学类、历史地理类、经济类、书法书刻类、专业书籍类……

“你们学口译专业？”徐屹突然出声，吓了两位主人一跳。

书柜里满满两排翻译类专业书籍，主要关于口译方向：《基础口译》、《交替传译》、《实用口译手册》、《口译笔记法实战指导》……

“啊—是的。”林葭回答。

“哥，你才知道吗？”梁成溯得意洋洋炫耀。

“你呢？”

“比你早—一周。”

徐屹看向林弟妹，竖起拇指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