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林葭轮值,她主动坐到副驾驶,后排依次是梁成溯、徐屹和文凌。
梁表弟刚坐下,突然“嘶”了一声,表情扭曲,右手在右侧腰上不停按揉。左手握成拳,给徐表哥右肩来了一下,恶狠狠说道:“都怪你!”
“是你自己不小心。”表哥面无表情。
桑吉随口一问:“怎么了?闪到腰了?还是床板太硬?”
梁成溯急忙解释:“床板没问题。昨晚我哥害我腰撞到桌沿上,老疼了,差点起不了床。”
“年轻人这么不小心?”桑吉一边漫不经心吐槽,一边调整后视镜角度,启动车子准备出发。
三位男士此时完全察觉不到在座两位女士的变化。
副驾上,林葭笔直端正地坐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身体僵硬,从后座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色,但粉红的耳尖早就出卖了主人。她不知所措地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一口,粉红的嘴唇差点被开水烫熟,她记起来,杯子里的枸杞红枣茶是上车前才泡上的。
一向镇静的文凌也没多好,脸上莫名其妙飞起两抹红霞,一直绷着表情不敢朝右边看。她眼珠子盯着外边假装此时窗外有美景,右手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
秦晴那个大腐女,没事在宿舍群里科普那些没用的知识干什么?工作太闲?
梁成溯和徐屹:“……?”
过了会文凌终于转过头,把手上的抱枕递到表弟跟前,一脸慈爱:“咳—嗯,表弟,两个都给你吧,垫一垫腰应该好受点。”说完立即十分刻意地转移话题:“桑吉导游,胡杨林离这远吗?”
“不远,”桑吉放下手刹,“走,带你们去看真正的秋天。”
楚市,一个以湿热闻名的南方城市,全年仅有夏冬两季之分,当然,夏季占绝对主导。树木常年绿油油,金秋这个词仅有字面意义,跟雪一样稀奇。
大多时候,当地空气似乎能挤出水。梅雨季节更甚,雨水或淅淅沥沥或大雨倾盆,墙壁上挂着水珠,地板上积满水滩,一两个月都无法干透。睡觉时被子里黏糊糊冷冰冰,人也会跟着慢慢发霉。
清热祛湿成了当地人除吃饭睡觉之外必备的一项生存技能。
五指毛桃土茯苓炖汤、癍痧茶、薏仁红豆水……梅雨季总要准备一两款去除体内湿气;爬藤、吊兰、空气凤梨、蕨类……家里或办公室总要摆上一盆去除环境湿气。
因此,亲眼看到生长于沙漠中仍郁郁葱葱的植物时,四个南蛮子惊奇不已。
天空高远,秋风干爽,沙漠之上,胡杨挺拔如驻守千年的威武战士,肃穆而庄严。这个时节,一半胡杨树翠绿中晕染一层浅黄,另一半则通体金黄,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树枝高矮不一,虽然形态各异,但每一株都形态优美,枝叶极具特色。翠绿时生机勃勃,浅黄时宁静淡雅,亮黄时明媚耀眼。
四人拿着手机相机拍得不亦乐乎,就连一向旁观的桑吉也来了兴致。
这是一棵被阳光涂抹得通体金灿灿的胡杨树,天赋异禀摄影师文凌似乎遇上了让她灵感迸发的缪斯,只见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对光逆光将这棵树360°无死角拍全,却依然意犹未尽,一直到桑吉催促才赶上大部队。
“你在那拍什么这么来劲?”桑吉不解。
文凌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就是这棵树。”
无任何拍照技术可言,阳光下直挺挺的一棵胡杨。树干挺拔、叶子揉碎金光,光芒耀眼。
“这棵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来,给你看看我拍的。”
桑吉翻出自己的照片给她看:逆光取一截金黄枝叶,耀眼的金黄色十分柔和,如梦似幻,构图精巧。
“一般”文凌不给导游一丁点面子。
“……”
“你仔细看这棵树,没发现哪里特殊吗?”
桑吉睁大眼上上下下瞧了两遍,没发现哪里玄乎。
“像个金元宝!”文凌实在讶异,这么明显的东西竟然有人看不出来。
“……”
文凌把手机递给室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树枝两边翘起,中间椭圆,确实有元宝的型,加上通体金黄,妥妥一个树上结的大元宝。
获得同伴认可后,文凌直截了当把照片设为手机桌面:“每天打开手机就能看见,开门大吉,财源滚滚!”
桑吉一脸无奈:“年轻人—不能太迷信!”
“小财迷。”徐表哥吐槽。
“谢谢表哥,我喜欢这个称呼。”文凌不以为耻。
“哎,说到金,我第二个前妻不喜欢金子,聘礼不要金首饰,换成钻戒才肯结婚,”桑吉自嘲,“后来又买个翡翠手镯,花了我不少钱!”语气愤愤不平。
“钻石?那玩意都可以人造了,不能保值。”文凌替他不值。
“没办法,女的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文凌叹息:“哎,我也想不明白,钻石由碳元素组成,可以人造;金呢,恒星碰撞产生的能量才可以生成,炼金术研究了几千年也造不出金子来。哪个更稀有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吗?”
“哈哈,以后你结婚别交换钻戒,改成交换金条吧。”桑吉打趣地笑她。
“——这个建议不错。”文凌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
“……”
“我能不能结婚还是个问题。不过,老话说的好,‘情比金坚’,两个人过日子就得脚踏实地,碳元素太轻压不住,要用金子压一压,提醒两口子别太飘。”
桑吉:“……你高兴就好。”
五人走出树林,眼前出现一片空旷沙地。
几截胡杨树干散落其中,粗的需要俩人合抱,细的不过一臂之合。或傲然独立,或静卧其间被沙子掩了半截。树干表皮早已褪成灰白色,远远忘去跟石块别无二致。
“书上说,‘活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跟化石一个样。”林葭啧啧惊叹。
多少沧海桑田留在这些树干的年轮里,如今徒留一身苍凉,悠悠千载又有何人可以述说?
徐屹走到沙地里,举着相机准备调试参数,镜头里缓缓走进一抹白色背影。
不知道林葭絮絮叨叨跟她说了些什么,文凌摘下帽子和墨镜,朝一棵直立的大树干缓缓走去,树干约有一人粗。
正直中午时分,天气炎热,三位男士都只穿着单衣。文凌把薄外套脱下,只穿一件长袖纯白衬衫。
“长得丑,不上镜。”
想到当初在卓尔山上文凌一脸认真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如同他自己说‘我不喜欢喝奶茶’般笃定,徐屹仍感到如鲠在喉。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得来这么错误的自我认知,简直匪夷所思。他当时差点脱口而出:你长得非常不丑!
文凌长得确实不丑,用两个最简单的字形容就是:耐看。
美女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第一眼美女,不需要跟任何人对比,不需要任何衬托,第一眼便直入人心。作为学院院花,林葭当之无愧属于这个类型。五官精致端正,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明眸善睐,笑起来时嘴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毋庸置疑的盘亮条顺大美人。
另一种便是第二眼美女。初看时为清秀,甚至毫不起眼。细看下却让人心生感叹自己有眼无珠。如果说林葭是一支夏日里明媚鲜妍的重瓣玫瑰,那文凌就应该是早春料峭寒风里独自静默的单瓣海棠。两支花并立,所有的目光都会被俏丽的玫瑰吸引;一旦分开,海棠却能自成一派风情,散发令人难以忽视的魅力。
她不符合当下流行的审美,脸型偏圆,五官并非上佳,鼻子小小的,但皮肤莹白。
俗话说,文有文眼、诗有诗眼、书法亦有书眼,这些“眼”都是文章、诗歌、书法作品中最深刻、最灵动、最有韵味、最有神彩的部分。
文凌的眼睛正是她整张脸最生动的存在。杏子状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翘,浅棕色的眼珠子如夏日暮色初降时晴朗的夜空,布满星辰,深邃又明亮。浅浅的双眼皮,最吸引人的是那长长的上睫毛,尾端轻轻翘起,像蝴蝶起飞时展开的双翼,就连下睫毛都比平常人的浓密。细弯的眉毛恰到好处,与一双秋水搭配得天衣无缝。眼神干净清澈,整个人彷佛从古典水墨画中出来的女子,携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女孩子说自己长得丑不上镜。
镜头中的背影一步一步踩着沙子往前迈步。扎高的马尾随风飘舞,深色裤子,略显宽大的白色衬衣在风中鼓起摆动,勾勒出单薄的身体,体态风流,像一个沙漠中踽踽独行的白衣女侠。
看似文弱的女孩子却用江湖味浓厚的“女侠”比喻,徐屹觉得再适合不过。
他一向不喜欢跟女性有过多接触,因家庭因素自小便形成了“女孩子哭哭啼啼、自私娇气、没主见”的刻板印象。在学校和工作中,跟女性接触时他一向秉承公事公办原则,能两个字说完的事绝不用三个。按照平常人的说法叫高冷,对他而言仅仅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刚得知这次的旅行要和两个女孩子同行时他内心十分排斥,两天下来发现这两个漂亮的女孩没有造成任何麻烦。再重的行李自己搬运,早上起得比哥俩还早,计划好的时间严格遵守,绝不拖延。商量行程、选择景点和饭馆时,她们早已做了充分的攻略。每次讨论时坦诚提议,不强硬也不撒娇。旅途中不可避免的高原反应和拍照互助,每每都是这两个女孩照顾他们,颇有江湖女侠风范。
总之最后的结果,梁成溯一个正常大男孩,对比下来却成了一车五人中事最多、话最密的一个。
结伴同游的是这样分寸感十足的女士,徐屹当然高兴。四人从早到晚全程待一块,气氛融洽,前期的顾虑和冷淡逐渐松动,加上一路上的草原雪山着实惊艳,他的表情和话语都丰富了不少。
镜头里的白衣身影继续前行,徐屹调整好镜头,当身影走近一根灰白色胡杨树干旁抬起手扶住的瞬间,他悄悄按下了快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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