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下坠感。
熟悉的灰雾再次包裹了夏芒的意识，她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灰雾世界，黑影盘腿坐在轮椅上，一手支着下巴。
“呦，这么快又见面了。”
“唔，所以只要我睡着就会见到你？”
夏芒摸摸后脑从地上坐起，仰视面前的黑影。虽然依旧是一团模糊轮廓，但她莫名觉得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黑影明显……长胖了？！
不是体型变化，而是黑色更加浓稠像是快要结出实质，先前逸散为灰雾状的轮廓边沿也重新凝固，整体看上去增加了厚重感。
“嗯……起码很长一段时间，你是摆脱不了这个噩梦了。”
“鹅……倒也不算。”
“第一次使用赤牙的感觉怎么样？”
“有点懵，”夏芒下意识摸肚子，吸收过量灵能引起的胀痛蔓延到了腹部，“还有点撑。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它就发动了，总之体验感不好挺难受的。”
“它们到底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一人一影对视良久，黑影无辜道：“你不是夏芒嘛？”
夏芒：……
“那你是什么？不要说你是个影子。”
“鹅鹅——”黑影蹭蹭鼻子，有些被夏芒预判了自己的预判的尴尬。“人总是基于自身的立场来解读他人的身份与特质，你问我你是谁，我能回答的实际上也只能是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
“你于我而言就是夏芒，而我于你而言只是个影子。”
鹅滴个神，这黑影还是个哲人。夏芒无奈捂脸。
“好，影子。我不问你本体是什么，但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梦中和你相见，并且能把梦里的东西带入现实世界？那两枚芯片从哪来如何使用又有什么代价？”
“芯片的使用相信你已经有所体验，具体使用方法得自己摸索，没有人知道。至于代价……身体不适算吗？但这种生理不适会随着不断适应和掌控芯片而消失，问题不大。”黑影支着下巴的手轻轻点了点，有选择地回答。
这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嗯……和我讲讲在外面经历的事情吧。”
夏芒眯起眼，一问三不知还想跟她打探情况，做梦！
黑影似乎叹了口气，“好吧，芯片本身就是你的东西，只是以另一种形式返还给你。所以不必担心芯片会被查出，但也不要企图将它取出，起码现在不要。”
现在夏芒无论单纯谋生存还是有更深远的打算，芯片都是很大的助力。
“也就是说，芯片其实能取出。”夏芒瞬间领会到黑影的弦外之音。
“得看你的能力能否成长到那一步。”
眼看黑影又要开始打太极，夏芒果断换了个问题，“既然本来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会丢？我为什么失忆了？你们现在把它还给我，又想得到什么？”
如果黑影有表情，一定在无语撇嘴。“您自己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连怎么丢的都忘了，现在还理直气壮质问别人这合适吗？”
夏芒：我竟无力反驳……
“至于我想要什么……”黑影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夏芒甚至怀疑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遗产法、赠与法、合同法之类的全过了一遍，准备口述一套交换汇编。
“很简单，我要你活下去，活得足够长、足够强。”
夏芒怔住了。
“毕竟养肥了才好……嘿嘿。”
夏芒：……
刚才那一瞬的感动必然是我的幻觉。
最后夏芒还是把从在棺材里苏醒到锈蚀工厂灵异场瓦解的经历讲述给黑影，她现在所掌握的信息量，根本不存在被骗一说，能多从黑影这里得到些反应也不亏。
然而黑影听完后，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么短的时间就和人建立了信任关系，还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了不起。”
夏芒倒是没有继续和她打嘴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个logo的造型。
锈蚀工厂中那个总公司派发的效率增幅器上的logo，她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了——
微微蜷曲的翅膀保护中间的一杆天秤，和灵伦中心双翼加眼睛的标志离谱的相似。
“你知道灵伦中心吗？KO59年由一位名叫秦羽双的女士牵头成立的灵能伦理研究与管理组织。”
“秦羽双……”黑影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原来叫这个名字啊，K059就成立了……你问它干什么？”
夏芒说出两个标志的相似，隐隐有些不安。黑影却不屑一顾，“说明两个师出同门或者品味审美同样单调呗，还能说明什么？又或者是对于素材的想象力师出同门的贫瘠。”
夏芒：……
论最嘴毒这一块，甘拜下风，您是老大！
“话说回来，我对灵伦中心了解不多，毕竟太久远了。但有一点要提醒你，你需要的东西很可能在那里能找到。”
“你是说灵伦中心可能与我丢失的记忆有关？”夏芒耳朵蹭一下竖起。
“孩子，闹呢？”黑影低头扶额，“你不需要吃喝吗？不需要安全的住处吗？不需要钱维持生活吗？外面什么样你也见识到了，那种危险吊诡的灵异场说不定什么时间就在哪冒出一个，不找条粗壮的大腿抱好小命分分钟玩完。过去丢了是多大的事儿啊？你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出门就顺手挑了个灵异场，不影响你在这个世界重新开始生活。”
黑影挥手扇风，似乎真被气到了。“那么执著过去干、什、么？你首先要考虑的是现在怎么生存未来如何生活。记忆那点子破事儿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跑回你空荡荡的小脑袋瓜了，到时候你别嫌烦觉得过去困扰你影响了你现在的生活就行！”
黑影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像看见自家饿了不知道吃饭冷了不知道添衣就知道疯玩胡闹的无知熊孩子，夏芒呗教训得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黑影说得很有道理。
夏芒啪唧重新大字型瘫回地面。
“干嘛？幼嫩的小心灵被残酷的现实按在地上摩擦了？要不你出去挖个坑躺进去盖上土，就可以永远留在这片灰雾里和我做伴了。”
“嗝，”手背搭上眼睛，夏芒彻底放弃抵抗，“撑，胀气，躺会儿。”
世界彻底安静了。
没过多久，夏芒被浓重的困倦包围，昏昏欲睡间一只和自己相同体温的手轻轻搭上肚子，揉揉。
这只手像是有魔力，揉开了於结的灵能，揉散了折磨她的胀痛。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声低叹，“哎，赤牙不是这么用的。让你充电温养自己，没让你去吞爆炸的核弹啊……”
身体猛然下沉，如同一脚踩空。夏芒幽幽转醒，一睁眼又处在一个封闭的狭小密封空间。
夏芒：……我是有什么必须在棺材里醒来的KPI吗？
但这个“棺材”明显高档舒适得多，躺椅式座位完全贴合人体曲线，颈枕两侧高出一截限制脖颈活动，躺在上面像裹在一团液态云里，几乎感受不到身体重量，非常放松。
舱内弥漫着柔和的浅蓝柔光和令人精神舒缓的植物清香，面前还有一个圆形观察窗可以看见外部。棺材外一片纯白，玻璃上映出她浅淡的倒影——太阳穴、锁骨窝出贴着几个电极片，五颜六色的电线从电极片连接到内壁。
如果不是双腕被固定在扶手上，夏芒甚至觉得可以把这个“棺材”当家。
她尝试活动手指，无意间碰到扶手外侧的一个按钮。夏芒身体一僵，生怕误触了什么机关把自己发射或者火化了。然而只是头枕边弹出一根吸管，正好递到嘴边。
夏芒：这什么东西？浅尝一下？
她谨慎的吸入一小口，眼前绿光一闪，苍瞳自动启动。
【液体成分分析：水、钾、镁、维生素C、B6，确认安全。】
嗯，就是普通的电解制水。
夏芒安心猛吸。吸入灵能带来的痛苦消失后，干渴饥饿感现在占据了上风。
余光瞥见一抹粉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观察窗外。
项蘅那头粉金头发在白光下格外显眼，她正趴在“棺材”外，看到夏芒睁眼，立即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还用力挥了挥手。
叼着吸管的夏芒却有些呆滞，弧形观察窗自带哈哈镜效果，项蘅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占了整张脸的四分之三，鼻子只剩头嘴巴像红豆，额头下巴宽度比可达惊人的20：1。如果不是那头粉毛自带水印，她简直怀疑这是什么入侵地球的大头针成精。
她在窗边操作几下，元气十足的声音就传进棺材，“嗨~睡美芒醒啦！感觉怎么样？医疗舱还有7分钟结束治疗，待会就能出来了。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草莓布丁？”
“鹅……”夏芒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还还还行。我睡了多久？这是哪里？”
“两天多一点点，这是我们灵伦中心医学会的特护医疗区。从那个锈蚀工厂出来你就一直昏迷，体内灵能指数……紊乱得吓人，还有轻微脑震荡和一些外伤，我们担心坏了。不过现在看来恢复得不错！”
夏芒敏锐捕捉到项蘅说话间的停顿，不动声色道：“他们呢？都还好吗？”
“放心，都活着呢。”项蘅掰着手指挨个介绍，“老大和金蜗基本没挂彩，就是被震得灵能紊乱灵压不稳，休养两天就没事了，老大回来当天下午就又回去工作开会写报告了。老金右臂的伤也稳定了，医学会给他做了深度清创，还优化改造了一下植入的纤维生长促进器。陶陶姐……她过度使用异能，精神力和灵能都透支得很厉害，也还在医疗舱修养，现在还没醒。不过别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就是需要时间恢复。”
陶狰的瓷骨掌刀通常一次只能凝聚出手术刀大小，并且需要冷却恢复期，每次使用完异能休息三天再使用较好。
这次直接凝出长刀，就和人抽多了骨髓差不多，严重影响了她的灵能水平和身体、精神健康。
虽然是为了救急救命，但主意是自己出的，夏芒还是感到非常抱歉。而且由于自己的大意，解锁时还让陶狰被灵能冲了一下。算起来让人顶雷两次。
似乎察觉到她的歉疚，项蘅大眼睛眨了眨，“没事的夏芒，我们出任务都做好了生理心理的双重准备，这是我们的职责，受伤在所难免。是你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加上陶陶姐配合默契才能破局，不必为做了正确的取舍而自责。”
她的眼神过于认真澄澈，夏芒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说起来，夏芒你家是哪儿的呀？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这次卷进人口倒卖和灵异场，家人肯定焦急，要不要帮你联系他们报个平安？”
项蘅的话六分关切四分试探，夏芒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记得了。醒来就在工厂的破棺材里，除了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家人……如果中心能帮忙查查是否有‘夏芒失踪’的报警记录，应该就能确定有没有了吧。”
灵伦中心与联盟警署关系匪浅，警署负责日常事务中心承担灵异时间，时常有交叉协作。警署在案件中发现灵异元素和灵异场存在，会将案件移交灵伦中心处理。中心处理灵异场时如果事先有民众需要转移保护，或事后有幸存者需要安排安抚，则由警署接手这些和普通人打交道的事情。
请警署查个报警记录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项蘅欣然答应。
“叮”一声，医疗舱门开启，治疗结束了。座椅自动伸出舱门调整角度，把夏芒稳稳放在地上后自动回缩关闭。
夏芒活动着肩颈手臂，的确感觉轻盈轻松许多。
项蘅挽上她的手臂，“走，带你吃饭去。”
两人走在医学会安静的走廊，银白色合金墙壁延伸向视线尽头，天花板由无数散发柔光的细小微孔构成，脚下浅灰色地板兼具吸引减震功能，目光所及之处一尘不染。
走廊两侧房门相隔很远，没有病房一间挨着一间的憋闷感。她们路过一扇巨大的落地观察窗，窗内并非病房，而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独立医疗单元。
里面悬浮运作的机械臂精准地进行着纳米级手术，泛着蓝光的全息影像实时显示病患的生理数据和灵能图谱，复杂得如同星图。穿着浅蓝医护服的工作人员在控制台前专注操作，动作高效而安静。
据项蘅所说，所有合金墙壁都可以转化为可视玻璃，在需要时开启。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总得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吧？”
夏芒没回答，低头做沉思状，等着项蘅的下文。
“你看呀，这次你虽然是被卷进了的，但表现真的超棒，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还很有作战天赋。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就栽里面了。”
“我们灵伦中心就是专门研究和处理这些事情的，我们这里设备顶尖待遇超好，还有最完善的保障。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面对那些危险又诡异的东西，互相保护，互相依靠！”
项蘅眼睛里闪着光，充满对组织的自豪和对未来的憧憬，“夏芒，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灵伦中心特勤处！以你这次的潜力和表现，老大肯定举双手双脚欢迎！”
“在这里，你不仅能有个安全的落脚点，还能学到保护自己的本事，要知道灵能者想在外面过普通人的生活同样不安全。而且我们这里医疗技术先进，说不定能帮你尽快恢复记忆呢。”
项蘅慷慨激昂发表完入职邀请，发现夏芒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怎么？”她有些忐忑，自己哪里说得不合适让夏芒不满意？
“有没有底薪？吃住怎么算？”
夏芒：这才是一无所有打工人最关心的问题O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