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十二县

大刀砍在案板上,每一刀都一砍到底。

下过厨的人都知道,肉不好切,尤其带有筋膜的肉,一刀下去,很难到底。朱大肚双刀飞舞,动作利落,看久了,甚至让人有些眼花。

雨,好像大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头顶炸开,每一滴都敲在人心上,没来由烦躁。

切肉的双刀渐渐模糊,路蕴眼前出现一个血肉纷飞的世界,红色的血线一条条充斥在她身边,天上,下起了血雨。

雨是红色的!

这个认知让路蕴不由打了个寒噤,再看,朱大肚“咚咚咚”的切肉声不停,双刀舞的漂亮。雨水打在伞面上,向外飞溅出一圈小小的水花。

呼。

路蕴长舒一口气,哪来红色的雨?不过是被刀舞的眼花,一时晃了神,把猪肉的颜色和雨水混在一处罢了。

猪肉用荷叶包好,朱大肚乐呵呵的递给她,“路老板,下次再来。”

转身,与一中年汉子擦肩而过。

他只在路蕴视线中停留了短暂的瞬间,却莫名让她印象深刻。

尤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无法忽视。

路蕴下意识转头,看见的是一身材伟岸的中年汉子,上身只穿了件小褂,青灰色的裤腿紧紧扎住,脚下踩一双湿透的草鞋。典型的船夫打扮。

朱大肚笑骂着招呼他,二人的谈话也奇怪。

“你这死水鬼,居然也上岸?”

“大雨天,水鬼上岸,我不能上岸?”

“又有东西从河底爬上来了?你是不想弄脏你的船吧,不然能怕水鬼?”

“闭嘴!”

“你不是最喜欢雨天,咋不一头钻到河底去?”

“老子喜欢的是水!谁告诉你是泥浆!”

声音越来越远,她并未深想,一步一个水脚印,踩回杂货铺。

在她走过的地方,后面跟随的雨水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呈现出一个狰狞的人形。雨天,不会有影子。

人形只出现瞬间,当路蕴转头时,即刻消失不见。

她感觉背后有点凉,像被什么冰冰的东西贴上了。身边形形色色来往的行人化作虚影,飞快从她身边闪过,路蕴狠狠一闭眼,试图将混乱的思绪抛开。睁开,雨水滴答滴答从左右屋檐落下,她拢拢衣裳,加快脚步。

十二杂货铺正对面是一家食肆,主要卖些炒货、卤味、茶酒和热汤。闲来无事,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店里时常有走投无路前来卖唱的姑娘,一头姑娘给点场地钱,顺便还能吸引点客人,多做点买卖。姑娘也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从客人手上赚点赏钱。

食肆老板名唤屠青,生的副白面书生模样,一双眼睛大闪闪,瞧着倒是纯良。见他一副好欺负的老实读书人样,早些年也有人想在他店里闹事,不过被他狠狠打了个样,从此店里消停了。他生的好,待人温柔,来食肆卖艺的姑娘偶有钦慕于她。说的通的,哭哭啼啼就被好好送走了。说不通非要赖贴的,屠青也有法子打发掉。总的来说,是个外白内黑的狠人。

路蕴回到杂货铺时,正好被屠青瞧见。其实不被他瞧见几乎不可能,因为汤锅就正对面摆着,屠青要么站在汤锅后,要么靠在汤锅边上的柜台,要么,就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口。别说走过一个人,哪怕是吹过一阵风,他都能知晓。

见到路蕴,大闪闪的眼睛笑的眯起来一半,“路掌柜,一大早上出门买肉啊?怎么跑的这么急,难不成从朱大肚手上多拿了一块,怕被他追来?”

跑的急吗?

路蕴低头默不作声,也许急吧,从刚才开始,好似一直有一道影子,追在她背后。

万幸这条街面上的人说话不必你回答,他们也能自顾自说下去。不然,今早沉默的片刻怕是要得罪邻居。

从声音听的出,早上的心情还不错,屠青说话声带有独特的爽朗和高调。

“朱大肚那没脑子的,卖肉卖了大半辈子,还是连钱都算不清楚,哈哈,你们可得当心着点,自己饶着便宜就好,就怕一个不注意,他给你算错银子,没来由吃个闷亏。离开他的肉铺,他手上那把杀猪刀可是不认账的。”

此话惹的店铺里一阵哄笑。

歌女早早抱着琵琶来了,一大清早,吃饭的多是要上工的工人,爱听闲曲儿的不多。她来得早,只不过想多和屠青待一会儿。

得,又是一个看上他的。

杂货铺左边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位穿红戴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婆子。

这位是姬媒婆,一张巧嘴,闻名十二县。她曾放话,天底下没有她姬十说不成的亲。奈何创业未半,遇到屠青。给姬媒婆送银子的小姑娘像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却总说不动屠青这个冷淡的男人。

后来,屠青知道了这件事,还当面阴阳怪气了姬媒婆,“老鸡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我成了你一处稳定的产业了。”

这话把姬媒婆气个仰倒,他在骂她没有本事,说不成媒,骗媒人钱呢!

自此,斜对门邻居成了斗鸡眼的仇人,每日总要刺上几句。

屠青见人一出门,立刻挑眉道,“哟,老鸡婆,今日又要去骗哪几家的媒人钱?”

此话引的早食的客人好一阵笑,十二县的人知晓他两不对付,有些人甚至会特意绕个远路来屠青食肆吃饭,为的就是亲自看一眼他和姬媒婆的对骂。

姬媒婆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媒人,多体面的一个人物?大早上和人破口大骂,谁不想见?

再加屠青这个看着斯文腼腆的俊后生,更有意思了。

姬媒婆晦气“呸”了一声,“十二县谁不知我姬十?也就你一头犟驴,死活不开窍!”

“你怎不说遇见你屠爷爷是你踢到铁板了呢?”

“我呸!真当自己是块料了?不过开家芝麻点大的铺面,一个月挣那点三瓜两枣的,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就算求到我门上,我都难拿出手说给人家听……”

“哟,那您老怎么还隔三差五的能从我这赚一笔媒人钱?老鸡婆,咋俩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收人家姑娘的钱?还有脸上我的门来做媒?”

“杀千刀的蠢驴!你且给我等着,有你求到我的时候。现在你是好颜色,有姑娘们爱,等年纪大了,一张这么臭的嘴,再加上一张老脸,兜里又没两个铜板,我看你到时候求到我门上!”她指着屠青,气的跳脚,“看我到时候给你说个什么婆娘,我定要给你说个悍妇!我让你天天挨打,我给你寻摸个骂声能穿透两条街的懒婆娘丑婆娘,天天家丑外扬!我……”

屠青大笑打断她的话,“老鸡婆,我等着你,你现在就给我寻婆娘去,等二十年后我年纪大了,一定来找你,找你给我寻个泼妇。”

“晦气!真是晦气!”姬媒婆气的一直甩袖子拍衣服,像是身上沾了脏东西。

屠青再次得胜,心情颇好,见路蕴正走回铺子,准备再不离开大门一步的模样,不忘高声招呼,“路老板,有空来铺子里坐坐,一条街面上的,多来说说话。”

铁匠牛大看的乐不可支,手里的饭都更香了。

雨停,天晴。

路蕴有一群很八卦的邻居,前几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邻居们也有意避开她,今早打过招呼,在大家伙面前露了脸,便算是自己人了。

成为“自己人”之后,他们很自然的把路蕴融入了圈子里。

十二县的生活节奏缓慢,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空闲,哪怕再忙碌的日子,也能空出点时间家长里短的拉扯几句。

比如今天。

屠青慢悠悠晃进杂货铺,从她店里搬了把椅子出门,还顺带把路蕴薅出去,“路老板,别一整天坐在屋子里,烦得很。出来透透气。你看你,一天天待家里,外头发生点啥事都不知道。咱这地头,新鲜事可多,成天待屋里,指不定落下点什么重要消息。”

他招招手,“快来快来。”

不忘再帮路蕴搬把椅子到门前。

右边的铁匠很熟练地把家里的小桌弄了张出来。

路蕴还看见,屠青右边邻居,当铺老板佘有财径直走进屠青食肆里,看都没看屠青一眼的打声招呼,“端你两盘瓜子儿。”

一张四方桌,凑满四个人。

屠青:“听说了吗?京城前段时间可是热闹,朝廷杀了好些大官。昨儿个侯捕快经过我店里的时候,还提醒我来着。”

佘有财斜睨他一眼,“提醒你啥?杀到你头上来了?”

屠青没好气:“你说的什么晦气话?”

屠青:“侯捕快提醒我最近多做点吃食,京城里来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这一批多的很,让我抓住机会做生意。”

铁匠“咦”了一声,“不对啊,要提醒也该提醒前头的老杨,人家开客栈的,才有生意做。你一卖点汤饼的小贩子,店又开在巷子里,官差押送犯人也不打你这经过啊。”

屠青:“啧,所以才说这一次流放的人肯定多!不然咋能连我都提醒到?”

佘有财和铁匠点头,深以为然。

铁匠:“知道为啥杀那么多人不?”

佘有财冷笑一声,好像被杀的是他的家人似的,很是不忿,“这还用问?皇帝换了一个,底下的大臣不也得换一波?”

铁匠:“那倒是,能被流放到这儿的,去的都是罪城。罪城里那些人,还真没听说哪个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大都是京官,来来去去抱怨的都是那几句。朝廷不公、陛下不公、奸臣当道,臣冤枉……唉,你说这些人,都流放到这儿了,喊冤陛下也听不见,哭哭啼啼跟个怨妇似的。”

佘有财:“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捕快侯九经过,他家也在这条街面,一天总能遇见几回。

见着人,屠青赶紧招手把人喊来,“侯捕快,这这这。”

屠青很殷勤的跑到对面店里,给侯捕快端了一壶茶水。

“侯捕快,给我们说说最近京城啥事呗。”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佘有财店里的大蒲扇带来,给侯捕快慢慢扇风。

瞧这一头汗,跑的急。

侯捕快喝了几碗水,“这一天给我忙的,都要疯了。”

他抢过屠青手里的蒲扇,嫌他太慢,自己快速呼呼扇风。

“你们是不知道,京城的亓亥将军被赐死了,亓臻将军连同亓家军全都要流放去罪城,可把我们折腾的够呛!”

“那可是能打天下的队伍,真想造反,让我们加强戒备有用吗?人家砍我们那不跟切菜玩儿似的?”

今天双更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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