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老封拢着袖子枯坐在台阶上,嘴巴啪嗒啪嗒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旱烟。
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地毯,今日太阳正好,该冻死的穷人昨晚上已经冻死,今天,又是暂新的一天。
“天气真好啊。”老封的烟斗在台阶上磕了磕。
摸摸口袋,一个铜板都没有。
老封的钱全拿去买烟买酒了,住在言府,吃穿府上都有供给,冬日里也配炭火,死是不会死的。所以手头上的余钱他一个子儿都不攒,全部花掉。
早些年老封娶了一房妻子,只可惜他作妖,成天见往窑子跑,窑姐儿闹上门来,大闹了一场,彻底把他老婆气跑了。
听说后来嫁了个庄户人家,今年儿子考中了秀才,日子红火的很。
老封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娘们儿肚子里能生出个秀才公,怎么着也得留个种。
亏了,亏大发了!
烟斗重重往台阶上磕了磕!
天上楼的幺鸡骑马过来,冲老封吆喝,“老封,你家归道长在家不在?”
说着,扔了一串铜钱给他。
老封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见不着钱,府里的事情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巴里听到。可另一方面,只要钱给够了,他什么都能往外说。
老封放下烟斗,数了数手里的钱串子,“再给一串,告诉你点秘密。”
幺鸡来了兴趣,“哟,老封,今天府里乐子不小啊。”
这次出手大方,直接扔了一锭碎银子,“收着!”
老封用牙咬了咬,还掂了掂,“道长这两日和府里的女人纠缠不清,听简将军身边的小厮说,道长像是要还俗了。”
幺鸡着急,“是怎样的女人?”
老封白了他一眼,“我咋知道?我是个门房,后宅的事情,我能知道?听说是个貌若天仙的主。想也知道,道长出家都多少年了,能让他还俗的女人,不漂亮行吗?”
幺鸡调转马头,“你去府内通报,就说我家云掌柜邀归去来道长天上楼一叙,务必把人给我请到了。”
说完,着急忙慌的走了,他赶着回去复命。
程遇青给出天上楼的线索后,归去来和言无计一同到过天上楼,天上楼妈妈云倾城一眼相中归去来,痴缠不休。
本以为真是个冷心冷情的主儿,谁知道竟能有还俗的心思?
不行!得速速叫他主人知道!
一想到这儿,幺鸡快马加鞭,一刻不敢耽搁。
内宅,有人通禀了云倾城的邀约,归去来面不改色的拒绝了。
路蕴听见便问,“是谁?”
简仪奚道,“程遇青说他背后的人通过天上楼的鸨母云倾城办事,之前我们几个去查探过,什么都没查出来。”
“天上楼?那不是座花楼?鸨母的年级一大把,还敢不知羞的看上归去来?”路蕴好笑。
言无计玩味道,“此言差矣,天上楼的妈妈可不是位老妇,相反,她比天上楼的头牌姑娘来的还要年轻貌美几分。”
“庸脂俗粉,乡野村妇罢了,王都的月娘子都不能让归去来心动,遑论这穷乡僻壤的女人。”简仪奚不屑道。
他护短的很,“你不愿去便不要搭理,真是个疯女人,痴心妄想。”
“既然是线索,为何不去?”路蕴沉吟道,“自我归来,一切的遇见恐怕都是老天爷的安排,躲不开的。早晚都要和那鸨母有交集,何必躲她一时?”
“一如我与诸位,不是你们救了我,而是命运选择让你们遇见我。”
“横竖归去来不是个正经道士,你去会会她,也不吃亏。真吃了亏,你也不会寻死觅活,我看你不拘小节的很。”
相处不过数日,路蕴便将归去来摸透了。他的心出家了,看透世俗,对凡尘俗务不放心上,或者说,他是极致的淡漠无情,如一张白纸,不沾染半分颜色。
他的骨子里有一分神性,无情又有情的睥睨人间。
归去来神色不动,嘴角含着淡笑,“既要我去,去便是了。”
言无计乐不可支,“归去来,你此番前往可定要查出些东西来,不然岂非白白献身?”
他大笑不已,“我可打听过了,天上楼让男人尽兴的手段多的是,你一天真小道士,可别着了狐狸精的道啊,哈哈哈……”
归去来含笑不语。
路蕴掐指一算,颇为意外的看了归去来一眼。
“还以为你从幼时起便是这般,没想到也有过荒唐少年时。”
“什么意思?”言无计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起身。
简仪奚和归去来比她更意外,归去来的事,早已过去好多年,如今王都中都鲜有人提及,言无计尚且不知,居然能被路蕴算到。
她果然有几分本事。
路蕴缓缓道,“当年他亦是风流公子,眠花宿柳,能见的场面都见过了,不能见的场面也自己操办见了,你说呢?比起归去来,天上楼的云倾城,反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
言无计闻言愣住,过了好半晌,才傻眼道,“原是我看轻你了。”
即入红尘,又出红尘,路蕴不得不承认,她亦小看了归去来。
云倾城在天上楼的莲花池畔等归去来,他欣然前往。
云倾城身着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正值寒冬,莲花池内一片衰败,颇有一股萧瑟落寞之感。
“你该多穿点。”这是归去来见到云倾城的第一句话。
言无计、路蕴和简仪奚三人偷偷趴在不远处房顶上,听到这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言无计道,“归去来是从情场浪子变成无趣老道了是吧?大冷天穿这么点,就为听这话?”
云倾城轻笑,“归郎真是个妙人,若换做其他男人,就算不将此刻瑟瑟发抖的我拥入怀中,也得脱下衣裳盖在我身上。却只你一个,叮嘱我多穿些。”
归去来拢了拢他的斗篷,白色的狐毛格外柔软暖和,嘴角轻弯,“我的斗篷是简仪奚打一个月猎才凑齐的狐狸,自然不能送你。”
云倾城摇头好笑,有侍女给她送来了衣裳。
“归郎,你知道我的心。听得你愿还俗,既如此,多我一人,又有何妨?”
“谁人告诉你我要还俗?”归去来问。
桌上的茶水烧开,他自顾坐下,品茗赏雪。
“不如说说,我为何要与你相配?如若理由得当,不定真能劝我还俗。”
云倾城坐到了他对面,风情万种的直视他的眼神。
“因为我们很相配啊。”
“你是花楼里的鸨母,我先是世家公子,后成道士出家。无论如何,我们两个都不能般配。”归去来头都没抬。
云倾城凑到了他身边,软软的身体贴着他,归去来依然神色不变,熟视无睹。
“我们如何不配?论才华、论样貌,我们都顶相配。归郎,我知你是个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怎会和其他俗物一样,只看出生?”
“我不看出生。”归去来道。
云倾城说,“你我皆是任性的人,皆是正派之人,我懂你,怎不配你?”
归去来挑眉,“任性?正派?我并不任性,你也不够正派。”
“若你认为我出身氏族却义无反顾的出家便是任性,那边错了。”
“族中并不止我一个继承人,我出家于家族而言,并无大碍。何况我师从大相师,同样是家族的一大助力。云姑娘,我的任性,都是在范围之内,从未出格。”
“犯色戒,才是真正出格的任性,我不会这么干。”就差把你死心吧写脸上了。
“来临江县两月有余,言县令早把天上楼背地里干的事情摸了个大概。云掌柜,你实在算不得一个体面的正派人。”
接下来,云倾城的话让归去来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世间原来真有人能把歪理说的如此言之凿凿,理直气壮。
她说,“我如何不够正派?你是嫌我穿着打扮不够正经,还是出身为人诟病?可出身和穿着,从不用来判断一人是否正派。”
“虽然我什么都不干,醉生梦死,逼良为娼,可我是一个正派的人。因为我有钱,除非遇见漂亮的女人,否则我不逼迫穷人。不仅不逼迫他们,看见路边的乞丐,我还会给他们银子,红河发大水,每次我都捐钱修桥修路送药,我是世人口中所谓的良善的富人。你是个道士,是正直善良之人,我也一样啊。我们都是好人,好人就该和好人在一起,归郎,我云娘配得上你。”
这番话把所有人都震惊住,路蕴三观碎了一地,不明白怎样的脑子才能说得出这种话。
她问简仪奚,“云倾城知道背地里多少事,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一筹莫展。”言无计做了答复。
毫无头绪,才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去见她一面,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东西。”说完,路蕴从屋顶跳了下去。
见到来人,云倾城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底出现一抹妒意,面色不善,“归郎,这便是要让你还俗的女人?好生粗俗无礼。”
路蕴没闲工夫给她扯别的,娇娘的皮子她知道,比所谓的云倾城来的更倾国倾城。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知道路家?”
云倾城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异色,被路蕴准确捕捉到。
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势在必得,“看来你知道路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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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上楼,天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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