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她必须去。

路蕴来到鱼机每次重伤修养的那块石头身边，横看竖看，都是块普通的石头。

当她把手覆上去，灰白色的石头上覆盖斑斑点点的银芒，灰白褪去，晶莹剔透。

路蕴说，“你知道鱼机身上藏的秘密。”

她说的肯定，也表明了她不是当年那个依偎在石头身上的小姑娘。

石头的声音像是位年迈的老者，藏着深深的疲倦。

“我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比所有人都要久。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我就知道她和其他人不同。”

“她的魂魄不完整，这具身体里本来没有魂魄，像是被外力七拼八凑，凑了点魂魄，放到身体里，让她不至于是活死人。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这具身体的珍贵，她不属于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浑浑噩噩的被人创造出来，迷迷糊糊的帮这具身体活着。等肉身的主人回来，勉强拼凑起来的残破灵魂就会兵解。”

“很早以前，我见过主神一面。”他像在回忆，太过久远的回忆并未模糊不清，反倒日复一日的重现在石头枯燥的生活中。

“主神很悲伤。”神灵近乎绝望的悲伤也影响到了石妖，刚刚开启灵智修炼成妖的喜悦消失殆尽，只剩下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绝望。那种感觉，让他从一个少年飞快成长为一位老者。他静默地等在这里，等待主神的吩咐，希望能为拯救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古怪的人，破碎的灵魂住在一具和主神气息一样的身体里。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的主神为世界尽了最大的力量。

接下来，该继续他的职责了。

作为一个居住在蛮荒之地的妖怪，在他修炼的上万年的时间里，总共没见过几次人，对人类认识很少的妖怪，他不懂为什么每次小姑娘来的时候，总是一身伤。

他没有人类孜孜不倦的要探个究竟，不追根到底不罢休的心，只是重复地给她疗伤。

问了也没用，那只是个残魂，没有意识，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过了很久，直到今天，他看到这具身体里出现了新的灵魂。

有着令他恐惧的强大和完整。

原来，这就是主神选中的人啊。

石妖想知道，“主神呢？”

路蕴告诉他，“主神已经死了。”

在神灵将她的力量转移到石头上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每个界位都有支撑点，神灵将支撑界位的力量放到一块石头上，然后去寻找能庇佑此界的机缘。

他是一块镇界石。

“这个世界没有神灵了，但是以后，会出现更多的人、更多的妖怪、更多像你一样，开了灵智的草木沙石。这里每一个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存在，对神祇而言，都是他的孩子。”

“我会帮他修复好这里。”路蕴承诺。

石头没有听她说，它简单的脑袋里一直在重复主神死了那句话。

原来已经死了啊。

还以为，他一直在某个角落里，只是受了重伤，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

记忆又回到了石妖与神祇见面的那天。

神祇是一阵轻柔的微风，缓缓吹过石头的表面，他来时，还带了一场花雨，庆祝它的出现。

它好像在风中听到了神的微笑，“真好啊，这个世界，还有在这里的你们。”

它想和神灵一起庆祝，却敏锐的感受到他欢欣喜悦下藏的化不开的浓重的绝望。

原来从那时候起，神祇就决定留下他们，自己化作虚无了啊。

石头身上的银光闪了一瞬，接下来，天空下了一阵流星雨。流星簌簌而过，仿佛天空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个不停。

天地万物都在为星雨恢弘壮观，令人心醉神迷的美丽沉沦，唯有路蕴心里沉甸甸的。

她知道，这是天地难以控制的泪水，祭奠主神的陨落。

流星，是眼泪。

回去路上，她遇见了霜寒。

彼时他正在看天上的星雨，见到路蕴，才将视线全部收回。

霜寒跟着她很久了，从石斑达带她进妖兽园开始，就一路默不作声的跟随。

所以……他看见了一切。

杀长老、杀同门、布阵法，还知道，她的实力。

“你打算揭发我吗？”

霜寒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与我无关。”

很好，路蕴差点笑出声。

他还是从前的霜寒，和鱼机记忆里分毫不差。

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长老，与他而言和路边的一棵草木毫无差别。熟悉，却与他无关。

虽不知他为何会跟她一路，但至少现在，她知道霜寒对她没有敌意。

他敬强者，不分善恶，唯敬强者。

甚好。

许是天上的星雨柔软了他的心，为了让路蕴放心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多嘴，修仙本就是与天争命，他们招惹强者，命中有此一劫罢了。”

说完，看鱼机的眼神颇为复杂。

淮机是霜寒想要成为的存在，对于鱼机，他厌恶的同时，还带了点莫名的关注。

山脚看见她被石斑达带到，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双腿却不自主的把他带到了妖兽园。

直到看见石斑达他们被反杀之前，霜寒还打算出手救鱼机一命。

等看见石斑达、石长老全部死在鱼机手下，她甚至还杀死了妖兽园里的一个妖兽时，霜寒对她的感觉再次发生变化。

她是强者，毫无疑问。

他不知鱼机的过往，也不想深究，只是遇到了一位强者，好奇心驱使下，让他继续跟随。

她还是淮机的师妹鱼机吗？

就算傻子的脑袋忽然开窍，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疑问只在霜寒心头升起一瞬，立刻被他抛之脑后。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无所谓，只要她是强者，这便足够。

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样的鱼机，不会出现在淮机面前。

他见过的人是怎样的？

办事很老道，也很利落。

不像个常年待在仙门突然开窍的修士，反倒像在人间摸爬滚打之后，丢掉心肝的极致利己者。

仙门长不出她这样的人，只有处处皆是俗务与苦痛的人间才能找到。